第十九回、精明人灌了迷魂汤 醉汉子服过清醒剂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4-24 13:03:45 字数:4831
张晓新吃过饭,正准备要回帐篷,迎面碰到了王大头。张晓新急忙掏烟,说:“大头哥,我四下找你,想当面向你道谢呢。”
大头大大咧咧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再扯这事,就外道了。”
张晓新是真心实意感谢这位“娘家人”在关键的时候帮自己说话,但王大头却并不当成一回事儿,只是象征性地和张晓新聊天打发时间,一旦遇到有利可图的机会,他会马上转身离开,他嘴上含含糊糊地应着,两眼却在滴溜溜地四下看。
张晓新没话找话:“割麦时要是忙不过来,就打个电话,我回来帮你。”
王大头:“现在是收割机,省事,割麦用不着操心。怎么?你老婆没来用餐?”
张晓新:“她在家做露天饭呢,我老岳父不来,她也来不成。大头哥,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王大头:“你碰到的人多了去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张晓新:“我碰到徐国海了,就是你妹夫的二哥。”
王大头:“那有啥稀奇的,他还给我发了烟呢!”
张晓新:“几年没见,现在人家个子长高了,也吃白了。”
王大头:“那是,人家现在混阔了,住着小洋楼,开着小汽车,哪像咱?老百姓一个。”
张晓新:“你咋这样说呢?我觉得这人没架子,见了咱家乡人,拉拉话握握手,让人感到亲切。”
王大头轻蔑地说:“那是做样子让你看的,真正遇到同甘共苦的时候,他会离得远远的,今天晚上你见他来吃大锅饭了?还不是坐小车回县城住旅馆去了?他还能在这儿受这份洋罪?”
“大头哥,这你可冤枉人家了。今天下午,他还在搬迁区转悠,下半晌他给你妹夫打电话,说晚上要回家去住,让俊芬给他做酸菜面条吃。”张晓新四下看了一眼,又神秘地说,“听我连襟李荷清说,早些天徐国海给他打电话,让他做做工作关照关照你妹夫。”
王大头:“让李荷清关照?李荷清能关照他什么?给他定个扶贫对象或者低保指标?我怕李荷清没这个胆量。”
张晓新:“反正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土地集约的事儿。”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他家是他家的事儿,咱大头管不着。”王大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事,马上变了口气说:“兄弟,你听好,到了新地方,别听谁忽悠,任何朝代,土地是根本,有了土地,你就有了本钱,你就能当土皇帝,没了土地,你就没了一切,永远是奴才。你们去了,政府肯定会给新村划拨一整块土地,有人会主张分,有人主张不分,这时候,你眼睛得亮一点,咱不多吃多占,但也不能把老本拱手让给别人,你说是不是?”
王大头初开始漫不经心,为啥一谈到土地集约就大谈阔论起来?他又不是移民,分与不分土地与他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为啥对张晓新推心置腹?这里面有他的小九九:当张晓新提到徐国海时,初开始他不以为意,很快他就想到这个徐国海力主土地集约,过年时他就鼓动过徐国涛,要在土地集约上动动脑筋,现在下村虽然搬迁了,但也是老家人,他不会不对移民的土地动心思,如果移民到了新地方,土地不分到各家各户,铲子一家就没地可种,铲子就还会出门打工,他老婆还将独守空房,他王大头虽然是个见利就上的人,但绝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他和铲子老婆的那份不了情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如果对张晓新等人循循善诱,到了新地方,移民们就会为分与不分土地形成两派实力,政府为了稳定,自然不会为少数“别有用心”的人而孤立大多数,土地照样会按人头分下去,铲子家有了土地,铲子的老婆就能守着一个恩爱的小窝,他也算在暗中为尽了一份绵薄之力,也算对得起铲子的老婆曾经和他偷偷摸摸的缠绵。
王大头知道,张晓新一个人势单力薄,靠他的力量想左右乾坤是很不现实的,但争取总比坐以待毙强,有风就能掀浪,怎样息浪,那是徐国存的事儿。
张晓新:“大头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可是,我从电视上看,那些玩土地的老板们做的效益还可以啊。”
王大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我不否认咱农村有能人,但这些能人靠他自己单打独斗行吗?还不是有关系去套取国家的补贴资金往个人身上贴标签?谁谁行了,电视上一吹,下面的人就红眼了,谁谁要是栽进去了,电视上还把他五吹八擂捧上天吗?兄弟,别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你抱着土地不丢,谁敢拉你进大牢?”
张晓新:“其实,说实话,我认为你说的对,他们说的也对,说得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我也没主见了。”
王大头:“在这方面,你弟弟张杰新比你强,他得知你们下村人要走,就先下手为强,用一台小四轮干了一个冬天,今春种上瓜,瓜认生地,你看今年的瓜秧子多旺,现在谁敢进他家的地?那可不是过去你偷瓜能偷个媳妇。”
要是别人这样说或者是王大头在其他时间说这码子事儿,张晓新会和他急,但今天王大头说出来,张晓新想发火也发不起来:“大头哥,你取笑我了。”
王大头:“我不是开你玩笑,我说的是个现实。你想想,当年你老丈人为啥说话那么财大气粗?还不是因为抱着二亩责任田种瓜种菜有俩活钱?如果他没地,你还会有今天儿女双全的小日子吗?”
“大头哥,再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张晓新急忙转移话题,“你看张杰新种的是什么瓜?今天还在担心今年的瓜卖不出去呢,遇到移民大搬迁,活该他倒霉。”
王大头不以为然:“有了母鸡,还愁下不来鸡蛋?有了鸡蛋,还愁孵不出小鸡?他有那么多丹江滩道无公害的西瓜,如果外调,你说赚取不赚钱?不说别人,就说我妹夫徐国涛,他有没有头脑?他就打主意想把土地回拢起来,你说现实不现实?”
张晓新:“可是我听说他三爷爷也支持他捣鼓土地。”
王大头:“你说的是徐松林?你不提他我还忘了,他个老家伙,坑了我二百块钱。不和你聊了,那不是张富扛着梯子过来了?我去帮帮,看能不能捞盒烟钱。”
王大头转身就走,张晓新后面说的啥客套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像王大头这么精明的人会让一个老头坑去二百块钱,这话说出来谁信?可世界上偏偏就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儿,正好让王大头赶上了。今年年关的时候,徐国海领着爱人回来给父母上坟,徐国涛找人来陪,王大头作为他的大舅哥自然免不了,李荷清、徐清俊、徐天益、任传有等也一前一后到了。王俊芬和二嫂在厨屋里忙上忙下炒菜,王大头等几个陪客的热情地给徐国海倒茶,并邀他摸两把,徐国海向来不来牌,觉得输输赢赢没意思,就宽厚地笑笑说:“你们玩,我和老三到三爷爷屋里坐坐。”
很难见一面的侄孙子回来了,徐松林高兴得如同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爷孙们一边烤火一边唠着闲话。徐松林对这两个侄孙子说,在过去,徐家是大户,祖上出过五品,得过皇上的圣旨石,到了他们那一辈开始衰败,老大和老二仰仗祖上留下的地产,耍枪玩女人吸大烟,落得个被镇压的下场。他本来也分有田产,也讨有老婆,老婆胆小,土改时担心家破人亡,就悬梁自尽了,也没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他活下来了,除了遭受白眼外,还要给留下来的徐家的女人和孩子当主心骨。最后他告诉两个侄孙子,民以食为天,有了土地就有了命根子,多在土地上打打主意比做什么生意都有赚头。
三爷爷的观点肯定过时了,土地国有化并不是谁想占多少就能占多少,但有一点徐国海听得进去,那就是‘多在土地上打打主意比做什么生意都有赚头’,他不便反驳三爷爷,和三爷爷讲理也讲不通,就把征询的眼神放到了徐国涛身上,意思是以后看你的了。
徐国涛问:“三爷,你说咱徐家在过去家大业大,那啥时候咱家的田产被分了?”
徐松林:“土改时,农会根据田产多少开始先划成分,咱家成分自然不好,是地主,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到现在人们打牌还玩什么斗地主,听起来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划了成分,开始分地,把上上下下的土地按一家一户人口多少分了下去。”
徐国海:“既然把土地都分了,为啥还要成立互助组?”
徐松林:“家家户户都有了地,但耕牛和农具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有耕牛没犁耙绳索一样犁不成地,有牛的就和有农具的结合起来成立了互助组。咱们一大家子没人互助,只有自己给自己互助。没有牛,只有我学着扶犁,让你的奶奶和父亲们在前咬着牙使劲拽,自小没有受过苦一旦干起来就受不了,后来看这样不行,才又改成用锄头挖地,反正一季子地种下来就要把人累个半死。”
徐国海紧追:“那为啥又成立了农业合作社?”
徐松林:“有了地,有劳力的沾光,那些没劳力的家庭大多都是男人扛枪打仗去了,有的在战场上被打死了,有的没影踪了,这样的家庭赘子大收成差,公家就想出了农业合作社这个路子,让少劳力的家庭不吃亏。不过,合作社也不是太顺心,农田基本建设难搞,才又兴起了人民公社化走大集体道路,到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土地下户,责任承包,家家户户有了余粮,现在的哪个娃娃饿过肚子,可是这样做也不妥,有的人一出门赚票子,就把地撂荒了,看着让人心疼啊!”
正说呢,王俊芬拎了一壶开水过来,对徐松林说:“三爷,还煮方便面?”
徐国海问:“怎么?三爷还要一个人做?”
王俊芬:“你问问三爷,看他吃得惯咱们的饭吃不惯?方便面要煮了又煮,火腿肠要剁成碎末末。”
徐松林说:“俊芬很不赖,顿顿给我烧壶开水来,洗的、喝的都是热乎乎的,这就是天上的光景了,在过去,别看咱家吃喝不愁,那还能顿顿有白面?行了,国海,你们吃饭去吧。”
徐国海动情地说:“三爷,你也去坐那里吧,给您让上座。”
徐松林:“我吃不了,看着你们吃,眼馋,活受罪,不如我一边烤火一边看电视,你们去吧,别管我。”
客厅里王大头等人搭帮子玩纸牌,当然免不了带点刺激,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各人一算账,基本上扯平,皆大欢喜。徐国海一家只吃菜喝饮料不喝酒,那些陪客的却你敬我,我敬你喝开了,徐清俊、任传有等人不胜酒力,半途而废离开了,其余人也一个个喝得跟红脸关公似的。徐国海走时,王大头等人把他送到大门外,徐国海看了看徐松林门前的大榆树说:“这棵榆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三爷爷说从他记事起,它就是一棵成才的大树了,现在,远近上下存留的上百年的大树已经不多见了,老辈子留下来的东西,咱们千万要爱惜。无论是谁,无论给多少钱,咱都不能卖,长在这里也能给后辈人个阴凉。”
“那是,那是。”王大头等人连连点头称是。
“二哥,你放心,杨金贵来打过这棵树的主意,三爷爷不出手。”徐国涛插嘴。
徐国海看了看大树下用几块不规则的石头支起的石凳,说:“这多不雅观,老三,你要弄也弄成样一点的,让人坐上去舒服,看着美观,弄几块砖几袋水泥就能旧貌换新颜。”
徐国涛:“这是三爷他自己弄的,图人们夏天乘凉时方便,他图的是给人们方便,他还管美观不美观。”
徐国海没再说什么,坐上车走了,留下来的人到徐国涛的客厅里喝茶聊天,扯着扯着就又扯到了徐国海走时说的话上,徐国涛说:“我二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回来弄一个试试。”
王大头也不以为然:“你二哥也只是随便说说,他难得回老家一趟,别把他的话当圣旨。”
酒后废话多,这话一点也不假,徐天益听王大头这么一说,看了弱不禁风的徐松林一眼,心想老爷子今天不操明天的事,说不上来什么时间说没就没了,他一死,徐国海还能不回来,于是就抬杠说:“话别说得那么绝对,如果二哥中途回来了呢?”
王大头也看了徐松林一眼,心想,徐国海中途回家,除非是老爷子不在了,如果老爷子健在,我看你能给他捏死?于是就也抬杠说:“咱打个赌,如果徐国海半年之内回来了,我拿二百元在榆树下修几个水泥座。如果半年之内不回来呢?”
徐天益经不住将军,就也慷慨地说:“如果半年之内国海二哥不回来,这二百块钱我出。”
李荷清也醉意朦胧,见这二人没话找话就也话赶话,他激将道:“此话当真?”
“谁拉钩谁从下体出气。”王大头信誓旦旦。
“谁变卦谁不是汉子。”徐天益语气铮铮。
李荷清虽然喝高了,却像是服了清醒剂,心想,你们这两个冤大头,我李荷清雁过拔毛,我非让你们其中一个奉献一点不可,这样徐国海再一回来就没话可说了,也是他紧追不舍:“你们别顾着说屁话,是男人的话就把钱拿出来,我明天就去找人办这事。”
王大头和徐天益每人拿了二百元交到了李荷清手里,李荷清说:“咱办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明天就修几个水泥凳,二百元足够了。以半年为限,半年之后,我把余下的二百元退给赢家。”
如果张晓新只提徐国涛,王大头根本没想起这么档子事儿,张晓新扯着扯着,扯出了又扯出了徐松林,王大头才意识到自己二百元钱打水漂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当他瞥见张富扛着电工用的合梯后,两眼发光,心想,亏处有补,得想办法把二百元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