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歌（10）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金善水的生意红火了几个月，他家肉铺的麻烦事就随着来了。
　　金善水和孟高峰都在平阳镇上开店铺，一个卖猪肉，一个卖衣服，本就不是同行，做着不相干的生意，按理说应该相安无事，但孟高峰却容不下金善水。在孟高峰看来，金善水前些年还是个在队里抬不起头的“小地主”，怎么也不会有他抛头露脸的事儿。而如今他却钻了社会的空子，竟然成了村里最强的能人了。
　　最近他回村子时发现，社员们闲暇时议论的都是他金善水。这就让孟高峰感觉很不舒服，于是他在村子的公共场合说了大话，他说：“金善水算个球，一个小地主如今也翻天了。也不是我跟大伙吹牛，他那肉铺我想让他开他开，不想让他开不出一个月他就得关门停业。”在场的人故意激他说：“你说这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说：“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
　　这天镇上逢集，一大早孟高峰到金善水的肉铺割了四斤五花肉，等到上午人多的时候，孟高峰提着肉过来寻事。他气汹汹地推开肉铺前的顾客，把那块肉狠狠地摔在肉案上，喊了一声：“金善水，你欺负人是吧！”金善水放下肉刀说：“咋了，高峰？”孟高峰说：“还咋了？你称称这块肉够不够四斤。”金善水把肉挂在秤钩上，秤锤拨到两公斤处差点从秤杆上滑落下来。孟高峰冷笑着说：“不够吧？我跟你说这四斤的肉你给了我三斤半，足足短了我半斤啊！人家都说你们金家肉铺的称给得足，你为啥单单坑我呢？你说咱俩是有仇还是有恨呀！”
　　金善水放下称说：“孟高峰，我看不是我们肉铺的称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吧？从这割过肉的人谁不知道，我们绝不会缺斤短两，你这肉早上是我亲自称的，我看咱们是同一个村的，又同在这条街上做生意，还特意多给了你一两，你倒好反过来就寻我的事呀！”孟高峰说：“照你这么说，你不但没少给我还多给我了？这肉就在这儿呢，让大伙看看，有这么做生意的没？缺斤短两坏良心呀！”金善水说：“孟高峰，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要诚心找事的话咱俩出去，你别在这毁坏我的生意！”孟高峰说：“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还真要你做不了生意！”
　　金善水被惹毛了，他拉开架势准备与他干仗了。这时他岳父拉住了他，低声劝他说：“这样故意挑事的人你理他干啥，大不了退了他的钱就是，和气生财嘛！”金善水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说：“我金善水做买卖讲个诚信，你说我短了你的称，我也不和你辩解，我把你四斤的肉钱全退给你，今后我不会再做你的生意。”孟高峰说：“吆吆，大伙听听，瞧他这说的。多么中听啊，就跟我犯浑似的，他倒装起委屈来了！”他黑着脸指着金善水说，“我告诉你金善水，你要退钱可以，必须退我双倍的钱，否则，我孟高峰砸了你的肉铺，你信不信！”金善水火了，脱了袖头扔在地上说：“孟高峰，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想打架的话老子奉陪到底！”
　　王俊山一看女婿红了眼了，赶忙把他推到屋里去，转过身对孟高峰说：“今天我们认栽，我退你双倍的钱，可以了吧？”他把钱扔到肉案上，对着肉铺前的人群说：“大家伙都听着啊，今后凡是到我们金家肉铺割肉的，只要发现我们缺您半两了，我王俊山就陪您双倍的钱！”孟高峰拿了钱在地上“啐”了一口痰，哼着曲儿走了。
　　没过几天，孟高峰又来寻事。那日金善水不在，他见有人在肉铺前买肉，就走上前说：“嫂子，他家的肉你也敢要！”那妇女回头问：“咋了？”孟高峰说：“我可听说，他家女婿到村子里收猪，那死猪病猪的可都收啊，回来杀了就卖？嫂子，就这肉您也敢买回家里给老人、孩子们吃！”那女人听了满面惊诧，她把掏出来的钱又装回衣兜里转身走了。
　　王俊山把称好的肉扔在肉案上，说：“孟高峰，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三番五次地诋毁我们？”孟高峰把背靠在柱子上，嗑着瓜子说：“大爷，你没得罪我，我跟你也没啥仇恨。实话跟你说吧，我看不上你那女婿，俺们俩打小就不对眼！等你女婿回来，你给他带句话，就说有我孟高峰在，他就别想在这平阳镇上立足！”说完，他丢下一把瓜子皮走了。王俊山气得浑身哆嗦说：“你……你……”孟高峰回头笑着说：“大爷，我可是个难缠的小鬼啊！”
　　这件事王俊山没敢告诉金善水，他怕他这个女婿一冲动就干出傻事来！他偷着把这闷气咽了，但心里充满了担忧。他心里清楚这个孟高峰是个刺头，很难对付。他来到平阳镇这一年多，拿着时装商店赚来的钱整日与镇上一帮地痞无赖吃喝玩耍，从而结识了十几个狐朋狗友。这半年来，他在这镇上也算得上一霸了，整个镇子都无人敢惹。王俊山心想他的肉铺要想正常经营，还得找个有威望的人把他和女婿的恩怨给化解开了。正当他准备提着酒肉，去找平阳村的支书从中说和的时候，他的女婿和孟高峰打起来了。
　　为了把金善水搞垮，孟高峰四处造谣说金家肉铺里卖的都是病猪死猪肉。一天他和一个地痞还抬了个病人到肉铺里闹事，非说吃了割的肉肚子疼了一夜，王俊山只得陪了他十块钱。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整个镇子传开了，过了几日金家肉铺便没了生意。金善水听说这是孟高峰散播的谣言，这日下午便气汹汹地来到孟高峰的时装店里，质问他说：“镇上的谣言是不是你造的？”孟高峰说：“是我造的又咋？”金善水说：“孟高峰，咱们各做各的生意，互不相干，我一没抢你的买卖，二没影响你挣钱，你为啥跟我过不去，整天找我的晦气？”孟高峰说：“没啥，我就是看不惯你，见你生意好了我就是心里不舒坦，我必须把你的店铺给整垮了，要不我晚上睡不好觉。”金善水说：“做买卖讲个和气生财，你不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孟高峰笑着说：“金善水，俺们孟家和你们金家有着几代人的恩怨仇恨，当年你爹就是被我哥批斗死的，你能不记这仇？恐怕晚上做梦你都想着给你爹报仇吧！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这么些年你一直被我们孟家踩在脚下，你以为现在时代变了，自己就想翻身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呀？今天我就把话撂下，只要有我孟高峰在，你金善水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金善水再也无法容忍了，他抡起拳头，朝着孟高峰的脸上砸了过去。孟高峰躲闪不及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顿时嘴里、鼻子里鲜血直流。他试图爬起来又被金善水踹了一脚，孟高峰抹着脸上的血说：“好，你真有种，老子今天不宰了你就他娘不姓孟！”金善水回了他一句：“老子也不是泥疙瘩，想要玩命老子店里的劈刀准备着呢！”
　　当天下午，孟高峰就喊了一帮地痞流氓，提着木棍、菜刀打到肉铺来了。王俊山一看这帮人来势汹汹，个个凶神恶煞，腿都吓软了。金善水血气方刚的不怕这阵势，提了一把劈肉刀就要出去干仗。他想今日要是认怂了，日后他就没法在这平阳镇上立足了，别看他们人多，果真动起手来，砍倒两个其余的就给吓退了。
　　王俊山见他女婿要出去迎战，一把拉住他说：“你干啥呀？他们这么多人，你能打得赢？你赶快躲屋里去！”金善水说：“打不赢也得打，我不能在这街面上当个怂包软蛋呀！”王俊山使出全身力数把他拉到屋里，栓了门说：“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咱们就在屋里呆着。你放心，我已经让你二叔到公社报案去了，不一会儿派出所的民警就到了。”
　　这时孟高峰一帮人已经在铺外叫骂了，孟高峰提着菜刀站在门外喊道：“金善水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非劈了你不可！”喊了一阵，屋子里没人应，孟高峰越骂越凶：“金善水，你个怂包软蛋，躲在屋里算个球啊，你要当缩头乌龟呀，老子真是瞧不起你，有种你就出来跟老子干仗啊！”
　　金善水忍无可忍，挣脱老丈人非要冲出去，王俊山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肯放手。金善水说：“爹，你放开我，我出去先劈了这狗日的。”王俊山快要哭了说：“你这是要杀人呀，这杀人就得偿命，你要抛下一家老小寻死去呀，你要死了，我那闺女、我那外甥还咋活人呀！”老丈人这么一说，金善水便不挣扎了，他丢下手里的劈刀，骂了一句：“日他娘的孟高峰，咱们的账日后再算！”
　　派出所民警赶来的时候，孟高峰一伙正砸铺外木棚及铺面招牌。七八个民警围了上来，带队的是所长高卫军，他吆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其他人都停了下来，只有孟高峰还在踹门。高卫军走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骂了句：“狗日的，反了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么猖狂，都给我铐了！”七八个民警一拥而上将闹事者全铐了起来拉进派出所了。金善水和王俊山也被高卫军带到派出所问话了。
　　高卫军审到傍晚，问清了事情缘由，本应对孟高峰一伙严肃处理，但基于闹事的人多是这个镇上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子，而主要挑事人孟高峰又是孟德武的侄子，他便从轻处罚了。他把双方叫到一起，说：“今天这事性质非常恶劣，不过幸好没有打起来，如果砍伤了人，那事情就闹大了！我跟你们几个小子说啊，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严打呢，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你们知道啥叫严打吗？就是要从重从快严厉打击各种犯罪分子，啥叫严厉打击？就是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现在全国各地都在组织‘公开处理大会’，前些天咱们县里刚公开处理了各种流氓犯、盗窃犯、抢劫犯、强奸犯、杀人犯等三十六人，其中判刑坐监的二十二人，当场枪毙的十四人。我可警告你们啊，别看你们家人在这镇上还算有头有脸，一旦你们做了违法的事，谁也保不了你们！”
　　几个地痞听后都吓破了胆，一个劲地点头认错，有两个竟吓得尿了裤子。最后，高卫军说：“这样吧，看你们也没伤到人，每人罚款五十，另外再赔付金善水一百，交了钱就可以走了。但如果回去，你们再敢惹是生非、聚众闹事的话，一旦被我抓了，我敢保证把你们一个个送到牢房里去！”孟高峰说：“高所长，这事是因我而起的，这钱也应当我来交，这样你把他们都放了吧，我去店铺里给您拿钱，您要不放心，派个人跟我去也行。”高卫军笑着说：“你小子倒还仗义！但你这仗义得用对地方。”
　　高卫军让人把那几个地痞放了，留下孟高峰和金善水说：“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同在这镇子上做买卖，应当和气生财才是，今天的事就这么了结了啊，今后谁不许再找谁的麻烦，都听到没有？”两人嘴上都同意了。
　　孟高峰交了罚款和赔偿费，心里堵得难受，晚上又约了那帮狐朋狗友喝酒。他一边喝一边骂，几人劝他先这么算了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眼下正在严打呢，何必往枪口上撞呢。孟高峰仍不服气，说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气，这笔账迟早要找他金善水算清的。
　　几人一直喝到半夜，多数都喝醉了，当其他人一个个回了家，孟高峰心里万分失落，他孤零零走到大街上，冷风一吹，满腹的仇恨就涌上头来。走到金善水的肉铺前，他心里顿时生了恶念，那一刻他决定烧了金善水家的肉铺，让他从平阳镇上滚回老家去。决定之后，他东倒西歪地走到镇上的租房里，提了一壶柴油出来，到了店铺前，他把柴油倒在了木棚上、门板上、窗户里，然后划着火柴丢在油上，大火瞬时燃起来了。看着呼呼窜动的大火，孟高峰哈哈大笑，嘴里叫嚷着：“金善水，我让你能，我让你翻身，去你的吧！”
　　孟高峰刚走几百米，大火就惊动了街坊四邻，附近的人很快都起来叫喊着救火了。人们杂乱的叫喊，如同一盆凉水泼在了他的头上，那一刻他猛然清醒了。他自知闯下大祸，罪不可恕，倘若被派出所抓了，不被枪毙也得坐牢。他越想越怕，忙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店铺里，抓了抽屉里的钱财，丢下所有的物品，门都没顾得上锁就逃出了平阳镇。
　　大火被救下来了，还好王俊山的二弟发现的早，大火没有烧到其它房屋，但金善水的两间肉铺被烧成了废墟。王俊山赶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灭了。他站在店铺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幸好今晚他和女婿都不在肉铺里住，否则就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第二日一早，高卫军就带着民警全镇捉拿孟高峰了，孟高峰没有捉到，高卫军就把他的那些同伙抓了去审问。审问了半个上午，个个都与孟高峰撇清了关系，都说昨天从所里出来就不知他的踪迹。因为此事影响恶劣，安书记给高卫军下了命令，当前严打期间，咱们镇上发生如此恶劣事件，务必把孟高峰抓捕归案。高卫军领了安书记的命令，当即就率所有民警前往赶到我们青龙岗来抓人了。
　　当民警们端着真枪实弹冲进龙岗村的时候，村民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竟让公社民警全员出动了。虽然心里揣着恐慌，但人们还是奔着好奇远远地跟在民警们身后到了孟德顺的院子外。民警们把他家里搜了个遍不见孟高峰的踪影，就把孟德顺铐起来了。这时孟德武闻讯赶来，见了高卫军问：“高所长，你这是干啥呀，咋把我德顺兄弟铐起来了？”高卫军说：“他儿子孟高峰昨晚在镇上烧了金善水家的肉铺，安书记下令要我务必抓住孟高峰，现在他儿子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得拉他爹到所里审问交差啊！老孟啊，如今严打期间，你知道所有案件都要从重从快，希望你不要阻拦啊。”
　　孟德武无奈只得让开道儿，让民警们把他的堂弟带走审问了。孟高顺挣扎着喊：“三哥啊，你得救救你侄儿啊。”孟德武说：“德顺，都是你养的好儿啊！他烧了人家的店铺，现在正严打犯罪，别说我了，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你现在别想着救你那孽子了，你还是先跟高所长到派出所里配合调查吧，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又没窝藏他，相信高所长很快就会把你放回来的。”孟德顺被带走了，下午，孟德武去了一趟镇政府，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就把孟德顺给带回来了。
　　没过一个月，金善水便在那片废墟上重新盖起了两间房子，不久他镇上的肉铺又重新开张了。事后，人们都说，如今的时代真是变了，金善水一家被他们孟家压制了几十年，而今终于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