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周家大院，周霞一直很霸道，以前看谁不顺眼，不是骂就是打。只要她在院里，人人自危。现在虽然不敢打骂人了，可尖酸刻薄的话，仍时不时地甩出几句。周广源为此很烦恼，院里院外的人都被这个小姑奶奶得罪光了。现在毕竟解放了，谁都惹不起。可父母不在，就她是个长辈，又不便多说她；周霞唯独对韩玉萍另眼看待，因为在她眼里韩玉萍就是周家未来的少奶奶，还指望着她协助自己振兴家业呢！韩玉萍对周霞非常感激，觉得天下最好的人就是周霞了。
　　晚饭后，周霞和韩玉萍闲聊，韩玉萍说：“小姑，我未过门就住在周宅，名不正言不顺，时间久了人家会说闲话的。我看出来了，广源很在乎陈燕春，为了躲避我，他宁愿住到店里。小姑啊，您还是让我走吧，与其这样丢人，不如让我去做尼姑。”
　　周霞拉住韩玉萍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不许胡思乱想。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把你们这桩婚事办了，我就不配做周家的姑奶奶！哼，等我把杜家撵走了，就给你们办婚礼，要大张旗鼓地办！”
　　次日，周霞来到区分局，对着门卫嚷道：“去给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你们孟局长！”
　　门卫进去报告，孟局长已听出周霞的声音，让门卫把她带进来。周霞气哼哼地进来，孟局长客气地请她落座，她不仅不坐，还把脖子直绷绷地挺着。
　　孟局长：“这是怎么了？”
　　周霞：“局长大人，您是大官，说话得算数啊？！”
　　孟局长：“我咋不算数了？”
　　周霞：“您答应我让杜家搬走，可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您这不是涮我们玩儿嘛！”
　　孟局长：“哦，这事儿啊。我已经帮他们找房子了，会搬的。”
　　周霞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契，拍在桌子上：“这是房契，自打我们周家一百多年前买下周家大院，就没有卖过一砖一瓦。”
　　孟局长拿起房契看了一下，上面有买卖双方和中人的签字画押。
　　孟局长笑了笑：“房子是你们周家的不假。可据我所知，文泉的爷爷是为救你父亲被土匪杀害的。你父亲曾留下过话儿，只要周家的房子不卖，只要杜家愿意住在周家，三间西配房就永远留给杜家住。”
　　周霞愣住了，她没想到孟局长知道得这么清楚，一时语塞了。
　　孟局长又道：“我尽量劝杜文泉搬出周家大院，但你得尊重杜家的意愿。如果你愣让他们搬走，杜文泉的脾气你也知道，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周霞泄了气：“您说的是。可我们家要添人口，实在住不下了，还望孟局长多费心。”
　　孟局长：“我不是说过了嘛，只要周广源娶了韩会长的女儿，杜文泉娶了陈燕春，其它的都不是问题。”
　　周霞：“好吧，我尽快操持广源的婚事。”
　　这时，孙政委走了进来。孙政委在红军时期就跟孟局长做过搭档，口头上总强调原则性，真遇到问题，尤其是与自己意见相左的时候，就忘记了原则。刚才他在外面已经听出了一个大概，对孟局长这样处理问题很不赞成。
　　孙政委看了周霞一眼：“我做过调查了，你们周家现在只有两口人，加上韩玉萍也就三口人；前院正房三间加一个耳房，后院除了祠堂还有两间，你们三口人共有六间住房，咋就住不下了？”
　　周霞马上变脸，对孙政委瞪着眼：“你哪儿庙的？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管吗？房子是我们周家的，让谁住不让谁住，我说了算！”
　　孟局长：“这是我们分局新来的孙政委，跟我平级，他要不点头，我说了也不算。”
　　周霞愣住了：“孙政委？”
　　孙政委：“周广源和陈燕春的结婚证就是我签字批准的。”
　　周霞：“长官，您不该批准啊！我们家广源要是娶了陈燕春，我们周家就完蛋啦！”
　　孙政委：“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吗？”
　　周霞：“不不不！不是您的错，您是不了解情况，所以……”
　　孙政委：“你的意思是我太官僚吗？”
　　周霞：“不不不！您不官僚，你们都是清官，是我们家广源不识好歹，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政委：“我了解周广源，他虽然出生在资本家家庭，可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参加过革命活动，本人也申请过加入共产党，我们欢迎这样的知识分子。他是我们团结的对象，所以我才同意他和陈燕春结合的。”
　　周霞带着哭腔：“孙政委，我求您啦，您还是把结婚证收回去吧！”
　　孟局长：“孙政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燕春和杜文泉才是真正的革命的伴侣，他俩上中学的时候就好上了。”
　　周霞：“是啊，还是孟局长了解情况，我们家广源配不上陈燕春。”
　　孙政委不高兴地：“虽说是我批准的，但盖的是新政府的大印，难道新政府错了吗？是我乱点鸳鸯谱吗？”
　　周霞眼泪出来了：“不是的，您和新政府都没错，是我们家广源蒙骗了您和新政府，他有罪。”
　　孙政委：“好啦，你不要再说了。结婚证是我批准的，我不会改变的，如果你再闹，就是对抗新政府。”
　　孟局长起身看着周霞：“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们会妥善解决的。”
　　周霞抹着眼泪往外走：“罪过呀！广源这是要毁了周家啊……”
　　门关上了，孟局长拍了拍孙政委的肩膀：“老伙计，你先不要生气，这件事我得跟你好好念叨念叨。”
　　孙政委：“老孟，我一向敬重你，可你在这个事儿上，太有私心啦。”
　　孟局长：“你说我有私心，我不否认，谁让杜文泉是我的爱将呢。其实我也并非只出于私心，主要还是从咱们的工作上考虑。你想想，杜文泉和陈燕春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们要是成了两口子，咱们的工作就是如虎添翼啊！”
　　孙政委：“把周广源拉进革命队伍，也有利于我们的工作，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知识分子，需要人才啊！”
　　孟局长：“我对周广源的印象也不错，但他毕竟是资本家的儿子，陈燕春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还是嫁给杜文泉更合适。要考虑出身的，老伙计。”
　　孙政委：“魏全友是伪警察出身，你咋不排斥他？因为他救过杜文泉，你就对他网开一面，这也太没原则了吧？”
　　孟局长：“不一样，不一样的。他在那个时候敢救杜文泉，就说明他的良心没坏，就说明他有正义感，这样的人为啥不能用呢？”
　　孙政委：“你呀，还是老毛病，感情用事，不讲原则。”
　　孟局长：“好啦，咱俩不争论了，还是尊重陈燕春吧。她愿意嫁给谁，就让她嫁给谁。婚姻自由不违反原则吧？”
　　孙政委：“你这是……”
　　孙政委还想说什么，被孟局长拦下了：“好啦老伙计，一直说给你接风，就今天吧，我请你吃卤煮火烧。”
　　孙政委：“你就请我吃这个？哼，还是这么抠门。”
　　孟局长笑了……
　　
　　听完二愣子的汇报，杜文泉给孟局长打电话，通信员说孟局长和孙政委出去了，杜文泉便挂断了电话。杜文泉想了想，先不跟孟局长说也好，等他把货郎的特务证据拿到手再说。
　　杜文泉对二愣子说：“你先回去吧，有了新情况及时告诉我。”
　　二愣子：“嗯，我就是觉着周霞鬼鬼祟祟的，又觉着那个货郎不是什么好鸟，才跟踪他们的。”
　　这时，陈燕春从外面回来了，杜文泉示意二愣子不要说了。
　　二愣子跟进门的陈燕春打招呼，陈燕春客气地点点头。二愣子告辞走了，陈燕春问杜文泉二愣子来干吗，被杜文泉搪塞过去。杜文泉之所以瞒着她，是担心她透露给周广源。在杜文泉看来，只要她不跟周广源了断，还是不说的好。二愣子说货郎不仅又卖给周霞一些东西，还去过琉璃厂，这就更值得怀疑了。杜文泉断定货郎与周家有秘密，打算今晚带人去货郎的住处进行搜查。为了不让陈燕春知道，他破例没有邀请陈燕春跟他一起回家吃晚饭。
　　杜文泉下班后，陈燕春接到周广源的电话，约她一起吃完饭。陈燕春说手头还有工作，没时间陪他吃饭。周广源又说那就晚饭后见面聊会，陈燕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天的晚霞很美，是北平傍晚常见的火烧云。然而，周广源的心里却布满了阴云，压抑、郁闷极了。他先于陈燕春到了护城河边，护城河边人不多，周广源望着河里游荡的小鱼，愈加伤感了。陈燕春换了便装从远处走来，这身装束周广源太熟悉了，因为是他陪着她去定做的。
　　陈燕春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所里有点事耽搁了。”
　　周广源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燕春：“不碍事儿，没等多会儿。”
　　陈燕春：“广源，你还是搬回家住吧，在店里吃喝多不方便啊。”
　　周广源语气低沉地：“我既不想面对文泉，更不想面对玉萍，还是住在店里好一些。”
　　陈燕春：“可这样下去……”
　　周广源：“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住店里挺好的，可以专心看书，可以下棋解闷，还可以去听大鼓。”
　　陈燕春：“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周广源：“别这么说，我知道你难。你放心吧，我会耐心等着你的。”
　　陈燕春：“广源，我……”
　　周广源：“我明白你的心，你愿意嫁给我，可你又不忍心伤害文泉。其实我也一样，我也不忍心伤害玉萍。”
　　陈燕春：“你小姑说了，你要是不娶玉萍，她就死给你看。你得有思想准备啊！”
　　周广源：“她那是吓唬我呢。哼！她才舍不得死呢。”
　　陈燕春：“她今天又去找孟主任了，被新来的孙政委怼回去了。”
　　周广源：“我这个小姑啊，我是真拿她没辙。唉！都赖我，我就不该给我天津的大姑去信儿。大姑没来，却把她召回来了。”
　　陈燕春：“你不能大意啊，我看她是铁了心要你娶韩玉萍的。”
　　周广源：“她要是再逼我，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你愿意跟我走吗？”
　　陈燕春：“我是在组织的人，哪能随便走？”
　　周广源：“到了别的地方你也能找组织啊。”
　　陈燕春：“你不在组织，不知道组织里的规矩。在组织的人，到哪儿去都得经组织批准，否则就违法纪律，很严重的。”
　　周广源泄了气：“是这样啊。”
　　陈燕春：“广源，也许我们注定有缘没份，不然你就娶玉萍吧。”
　　周广源抱住陈燕春的双肩：“燕春儿，你说什么呢？你不愿意嫁给我了吗？”说着，他把陈燕春搂在自己怀里，眼眶湿润了。
　　陈春燕没有拒绝周广源，木然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
　　周广源慢慢松开陈燕春，拉着她靠在护城河的护栏上。
　　周广源深情地说：“我有种预感，你最终会离开我的。”
　　陈春燕摇摇头依旧没说话。她意识到自己动摇了，她不是不想嫁给周广源，而是担心给周广源惹麻烦。杜文泉是不会放弃她的，如果她嫁给周广源，杜文泉是不会放过周广源的。
　　突然，陈燕春推开了周广源：“你看，骑车过来的是文泉！”
　　周广源扭头望去：“是他。”
　　燕春道：“你快走吧，别让他看到你跟我在一起。”
　　周广源：“我不怕。”
　　陈燕春：“你没必要跟他较劲。”
　　陈燕春拉着周广源躲到一棵树的后面，杜文泉骑着车过去了。
　　晚饭后，杜文泉带人去了货郎的住处，刚好货郎去了夜市。他们没有搜到任何证据，杜文泉认为这说明货郎很谨慎。杜文泉派人继续监视货郎，他独自回南街派出所，想跟陈燕春聊聊。
　　望着杜文泉远去的背影，周广源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周广源：“他好像去派出所了。”
　　陈燕春：“那我得回去了，他要是见我不在，就会怀疑我跟你在一起，说不定会去琉璃厂找我。”
　　周广源拿出自己心爱的金笔，递给陈燕春：“燕春儿，留个纪念吧。”
　　陈燕春本不想接受这件礼物，看到周广源失望的表情，不忍心拒绝他。
　　陈燕春：“我会珍惜的。”
　　周广源：“我送你一段吧。”
　　陈燕春点点头，挽住了周广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