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次经历，一次重生，一次阅读，一次升华，我感觉自己心中又多了些分量，也不晓得这分量是谁强加上去的，是袁舅？是张士？还是那间恶劣的砖房？常言道，读书可以丰富自己的知识和阅历，但我想说的是，得分读什么书。再有，不得不承认，无论怎么读书，都不如到处看看涨知识，涨阅历。
　　回归本我的我，貌似比之前更像是个哲学家了，爱说爱笑的外貌下隐藏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我甚至都弄不明白自己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可有可无的人，总会在夜深人静时，一片阒然时，借助手中的笔，把自己描绘成上帝，俯瞰众生，悲天悯人。要说我与上帝倒也有一点相似之处，我和上帝都是可有可无的，恐怕只有这么一个解释能够说服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正确。
　　由于找工作的事情暂时搁浅了，我半喜半忧地陪父母吃了顿晚饭之后，像前两天一样，跑去象棋摊，跟一些人扯闲皮。次日，又跟好友祝贺上网，再不就回到家中跟邻居们打打小麻将，生活又恢复到了闲云野鹤般的程式化中，每天晚上还是会自我反省到睡不着觉。
　　看似心宽体胖的我，心中充满了矛盾，恐惧工作，又不想因为没有工作而迷失自己，我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犬儒主义，但是又极其害怕成为没有业余丰富生活的工作狂。两者之间的平衡，令我焦头烂额，想必跟我持同一种心情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就这么地浑浑噩噩过了能有两三天，那是一个晚上，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一看，敢情是远在北京的杨姨给我打来的，记得她是我在北京慧聪网干保安时认识的，她当时是慧聪网的保洁经理，现在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鉴于她跟母亲之间的友好关系，我还是接通了她的电话。
　　她没有跟我讲一大堆寒暄的问候，直接开门见山，问我现在找没找到工作。要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如到北京干保安，北京现在有很多地方都在招收保安，而且工资待遇还都挺不错的。另外，她还告诉我，喜欢什么项目的话，我可以优先选择。
　　我听得很仔细，也非常感谢她的惦念和厚爱，但却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回复，我说我先看看吧，等过了暑夏，天气凉爽了些，我再联系她。
　　挂断电话，原本无事可做到就连脑子都一片空白的我，总算是愿意花费一些时间用于思想了。去北京当保安？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像我之前在北京经历的那样，活儿累的钱多，活儿轻松的钱少，这也算是北京保安的特性了。况且，这种事情我也得跟母亲商量商量，在我家，能够左右我的，恐怕只有母亲了。
　　次日早上，我回到父母家中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我就把杨姨跟我聊的话题跟母亲讲了。母亲一点儿也不惊讶，表情依旧淡然，母亲告诉我，其实杨姨不仅给我打了电话，也给她打了电话，讲的也是劝我去北京干保安。
　　我抽根烟，寻思片刻，心中了然，想必杨姨也十分清楚，说服我去北京之前，务必得说服母亲。可母亲却不希望我去北京，倒不是觉得北京的发展空间小，相信谁都不敢说这种话，只是当保安的发展实在是太小了，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家，小到只能勉强糊口，这倒是真的。另外，母亲舍不得我远赴他乡，普普通通的保安工作哪儿都有，又何必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难不成只是为了图清闲？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做一个另类的安静之人？
　　故而，母亲才会犹豫不定，当看到她那几乎挣扎的脸，不断地变换着，直到恢复常态，并对我说，“说心里话，我不想让你去。在北京当保安，你又不是没干过，没什么意思，倒还不如在家这边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呢，工资还不错，还给交五险一金，待遇也好。”
　　“你是怕我离你太远吧。”我淡淡地说，无情之处已动情，脸上却毫无表露，平静如水。
　　“你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再看看吧，要是这边有好工作的话，那我就不过去了。”
　　“以你的能力，好工作肯定是没有，要不图清闲挣得少点儿，要不挨大累挣得多些，就这两条，任选一条。”顿了一顿，母亲不自觉地数落起我来，“你呀，你小子就是不听劝，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去学习技术，像你老妈我似的，到哪儿都挣钱，还不少挣，说明啥？咱有技术。你再看看你，什么都不会，好不容易有一个正经工作，还让你给……哎，不提了，不提了。”
　　我听得出来，母亲是怕我伤感，所以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同时，我也怕母亲伤感，故而立即制止母亲，说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也不用选了，我想多挣些，挨点儿累也成，主要是咱家现在每年交的保险实在是太多了，我怕家里负担不起。老太太，你告诉我，现在咱家一年得交多钱保险？”
　　母亲微微扬头，想了想，缓缓地说：“不到八万吧。”
　　“不到八万？”我异常吃惊，紧咬钢牙，极其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一句，“我说老太太啊老太太，你可真没少买呀。”
　　“咋了？觉得好就买呗，反正咱也干不了什么大的投资，吃银行利息又嫌太少，索性，干脆，买保险挣点儿钱呗。”
　　“可我记得没这么多呀，我记得我买的加在一起也就四万多点儿，你这可倒好，直接干满了。好嘛，这一年下来，啥也不用干了，挣的钱全给保险公司了。”
　　“关键呛不住我能败霍呀。”母亲腆颜一笑。
　　“好你个败家老太太。”
　　“行啦，你就知足吧，啊。我说儿子，买保险总比湖吃海花强吧，这要是以前的我，还保险呢？恐怕早就嘚瑟没了。多买保险，得点儿收益，将来也好养老，顺便呢，还能给你攒点儿，何乐不为呢。”
　　听母亲如此说，可见她还算理解透彻，有些经济头脑，在不影响正常开销的基础上，攒些钱为以后用，也算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价值观念。
　　“你呀，就放心吧，我还能不为你的将来考虑呀。”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拍打我肩膀，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瞥之，报以苦笑，只能迅速嘬两口烟，将烟头掐灭于烟灰缸，遂为母亲按摩双腿。作为啃食父母的不孝子，这姑且算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和回馈吧。
　　这段日子的我，生活是万分纠结且痛苦的，心中有着无限远大的理想，好像自己是全人类的心灵净化师，可实际上呢，仅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梦想家，一天到晚做着春秋大梦。
　　香烟日夜陪伴，文章日夜陪伴，可总感觉生活缺少了些什么，我这可不是对一些俗不可耐之所谓感情的渴求，而是自身颓唐荒废的病症实难治愈。这种病是介于懒与痴之间的，有些人专注于懒，而有些人又专注于痴，我则有异于常人，常在两者之间左右徘徊，因为看清了一部分社会，一部分人性，我会变懒，寄希望懒来逃避这个世界，免得与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我又极度渴望把所见所闻用以最直白的文字表达出来，不求扬名立万，但求能够在历史上稍微留下那么一笔，浅浅的一笔就行，这便是我的痴心。
　　怎奈，这两种思绪竟是万分可怕的，它们往大了说阻碍了人类的发展，停滞了历史的前进，往小了说则使得自己的生活变成了生存。生活是可以幸福的，但生存却没有幸福，一字之差的两个词，差别极大，而我，似乎也被归于后者之列，每天所要面对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没钱，当不了逸士，更当不了潇洒脱俗的逸士。所谓挣脱，除了决绝的意念，还要有满足一应开销的资本，两者缺一不可。而我，好像缺的蛮多的。
　　正因为有所不足，我才会痛苦，痛苦的不是愤世嫉俗、呵壁问天自己没有高贵的家世背景，痛苦的则是这个世界上仍有许许多多的人跟我一样，不得不虚与委蛇地、违心地、苟延残喘地过活，只为拥有足够满足他释放自我本性的，真正敞开心怀，挥霍自由的那一刻。
　　我还会笔耕不辍于弄文，只是花费的时间远没有曾经那么多了。不可否认，年纪一大，思想一多，慨叹一杂，便极难静下心来，心无旁骛于著文。脑海里时常会冒出“快去找份工作吧，别再敲骨吸髓了”的心声。
　　我一想，也对，我不止在敲父母的骨，同时也在吸自己的髓，伤害亲人又伤害自己，我会看明亮的镜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破口大骂，“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罪大恶极的混蛋！”
　　至此，在毫无灵感可书时，我便会在网上查找一些工作，一些不倒班的工作，我讨厌倒班，只要不倒班，怎么都好。这也是我跟母亲学的，手机在老太太手上，不止于手机，可我呢，完全一副老态龙钟的姿态，仿佛脱离了这个时代，脱离了这个时代所特有的特性，只是拿手机当作手机。
　　真应了老太太的那就颠扑不破的话，我这质量，想挣钱得多挨累，想清闲就得少挣钱。我头一次感觉到，原来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公正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