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胡主任假痴不癫

　　那天晚上，费宁和尤厂长密商，把他对未来构想和驱吕计划，敞开心扉叙述一遍。其思考之缜密，筹措之周详，都严谨得无可挑剔，确有胜算的把握。加之尤厂长和吕厂长争斗，在市委赵副书记庇护下，连续败阵，心里窝火，早就想还以颜色，可就是没有机会。费宁昨晚来访，主动做他的帮手，为他献计献策，彼此越谈越投合。经过长时间磋商，最终取得共识，并决定按拟议的计划，尽快付诸实施。到了明天，尤厂长上班后，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把任务秘密布置下去，一场构想中的改革蓝图，就在厂内悄然运行了。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又是上班的高潮，又是大门洞开，人们又挤挤挨挨，从大门通道进入厂内，说话声道早声嘈杂声脚步声连成一片，仿佛交响乐里的四重奏。走了一段路，渐渐的人稀了，于国海碰到吕厂长，放出恭敬的笑容，向吕厂长道早。吕厂长高兴地点头，并和他聊了起来：“小于啊，你要求进步很好，是个培养的苗子，我想了解点下面的情况，有事可随时跟我联系。你们车间最近怎么样，胡主任有什么异常吗？”
　　于国海张望了一下，见旁边无人，犹豫道：“吕厂长，要说有异常吧，这两天胡主任老疑神疑鬼，像是有什么心思。昨天王小根把一个很沉的蛇皮袋，拖到他的办公室，胡主任随即隐藏起来，似乎怕被人发现。但里面装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嗷！有这等事？”吕厂长听说这话，就像吸足了鸦片烟，刹那间精神饱满，思忖这个情况很重要，大概是胡胖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早就想把他搞下去，正愁抓不到把柄，他倒好，还挺配合的，不用猎人布陷阱，自己设套往里钻。不过，捉贼要见赃，必须弄清他袋里装的是什么，然后才好下手，等他瞅机会拿出去，再来个人赃俱获，他就有一千张嘴，也无法分辩了。便和国海小声道：“小于啊，你聪明，有头脑，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查清他蛇皮袋里装的是什么；而且不能让胡胖子知道，干好了我升你做质检班班长。”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国海得到个空头承诺，还不知能否开花结果，但班长也是个小头头，分配时也有一定的好处，况且领导表态，不能言而无信。于是，在利益驱使下，就甘当勇夫了：“是！我想办法摸清情况，看真切了再来回报。”
　　“好！你要小心点儿，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胡胖子觉察，摸清情况后，立刻告诉我，你上班去吧，别被人盯上。”
　　国海听说，就辞别吕厂长，自己先行一步，去车间上班了。到了车间，见胡主任正颜厉色，脸拉得很长，像是和谁斗气似的，在检查生产情况。见于国海来了，瞪了眼问：“小于，你怎么才来，干啥去了？”
　　于国海为避免引起注意，便撒了个谎：“噢，路上碰到李大姐，为他小孩学琴的事，硬拉我聊了几句，就来迟了。”
　　胡主任训斥道：“硬拉你聊了几句？是理由吗？这几天姓吕的查得紧，你不知道？”
　　于国海道：“胡主任，我知道，那姓吕的对我们车间有偏见，鸡蛋里面寻骨头，今个儿是我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胡主任挥手道：“行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扣出勤奖，还愣着干嘛，干活去。”于国海一脸乖相，诺诺去了。
　　胡主任检查完毕，又亮开嗓子吼道：“要是吕焘山来，都给我打起精神，别让他挑出毛病，打我们的差评，明白了吗？”
　　下属给出雄壮或疲软的回应：“明白了！”胡主任说完，就显出精力透支的样子。倦容毕现，哈欠连天，仿佛几天几夜没睡好，回办公室去了。
　　胡主任走后，于国海负有重要使命，查明胡主任蛇皮袋内装的是什么？可是，胡主任猴在办公室不走，又怎么能进得去？虽然他和吕厂长都认定是铜锭，并且会由胡主任亲自转走，不过未经亲目所睹，终归不能算数。可怎样才能查看呢，也只有等机会了，必须等到胡胖子离开，才好趁机溜进去，但老家伙像是魂落在那儿，不肯出办公室半步。当下，于国海佯作干活状，心系蛇皮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寻觅能进办公室的空子。然而上班后，两个小时过去了，除了廊前行人的过往，路旁绿竹的摇曳，或者偶尔空中传来一两声雁叫，没有任何机会进去查看。
　　直到十一点多钟，快要下班吃午饭时分，于国海的眼睛都瞅得视疲劳了，还仿佛瞌睡虫在眼皮上跳舞，可就在这当儿，出现了转机。见王小根鬼鬼祟祟的，往胡主任小办公室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张望，像是怕被人发觉什么。于国海想，他舅甥俩贼心不改，合谋偷铜锭卖钱，这是无疑的了。因为王小根臭名昭著，这次可能由胡胖子转走，他是个中层干部，又是厂内的元老，通过传达室时，老刘头就不好意思查问了。哼！他如意算盘虽打得美，可我会让他露馅的。于国海溜出车间，隐藏在竹荫处窥探，见王小根进办公室一会儿，胡主任就从里面出来了。
　　于国海见状，心里嘀咕，不好，他办公室高低不离人，这事就难办了，还得继续守候，再觅机会。过了一会儿，见江涛匆匆跑来，大嗓门喊道：“小根，你姑妈有事找你，在机修班等你呢。”
　　王小根皱眉道：“有什么事啊，我这儿离不开。”
　　江涛道：“离不开？怎么就离不开了？这劳什子办公室，有金银财宝啊？”
　　王小根想了想道：“那你替我看一会儿，等我舅来你再走。”
　　江涛道：“神经病！空房子看什么？好好，我给你看一会儿，你快去快来。”
　　于国海想，坏了！走掉一个，又来一个，还是没法进去，待会儿胡胖子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样，又捱了十几分钟，正焦急的时候，恰好刘长福经过，见江涛站在办公室门口，便问他：“不呆不痴的，蹲在这儿干什么？”
　　江涛道：“王小根叫我看一会儿房子。”
　　刘长福说：“这房子是藏宝库啊？就有也轮不到你发财，快跟我到食堂吃饭，迟了就没位子了。”跟着不由分说，把江涛拉走了。
　　这个意外的情况，宛如肥猪拱门，运气来了，且来得太及时，太给力了。于国海得到查看的机会，心里又惊又喜，刘、江两人走后，立即潜入室內，在靠右墙角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那个蛇皮袋。扯开袋口一看，啊！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眼眶，可不就是跟预料的一样，是一袋边角料铜锭吗。就见那些个黄澄澄、金灿灿、大小不等的铜锭下料，正怡然自得地躺在里面，等待主人带它们出厂旅游呢。于国海看清楚了，自觉立了大功，心也像落在开水锅内，突突地沸腾起来，这个信息反馈给吕厂长，升迁可就有望了。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赶紧把袋口掩好，仓皇到门前一看，原来是同车间的周正齐，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国海，你在里面干什么？”周正齐左手捂住衣袋，像是要拉肚子；右拳高扬起来，仿佛议员宣誓；同時板起城管脸，很严肃地问。
　　“我……噢，我找胡主任有点事，哪知他不在，就出来了。”说完，毕竟有些心虚，脸上红白交替，又脑筋急转弯弃守为攻唬了脸反问道，“你、你来干什么？”
　　“我？是胡主任叫我来的，他怎么又离开了？”周正齐更显老到，撒了个弥天大谎。
　　“那，你在这里等他吧，我去食堂吃饭了。”于国海心里有鬼，怕言多露出破绽，说完这句话，赶紧走出来。旋即两腿生风，一溜烟找吕厂长去了。
　　于国海走后，周正齐放眼四顾，没有一个人影，便像电视剧里的间谍高手那样，轻声进入室内，找到那个蛇皮袋。将袋口扒开来，从捂着肚子的衣袋里，掏出个数码相机，对准那些黄灿灿的铜锭，熟练地按下快门，这个历史镜头，就是胡主任盗窃铜锭的铁证了。周正齐偷拍成功，立即溜出办公室，到了大门外面，方才惊魂甫定。
　　出来后，又警惕地撩了一眼，啊！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寒风还是那个寒风，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四顾还是无人，什么都没改变，将要改变的是自己的仕途，凭此就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因为吕厂长丢点子说，金工车间要提个副主任，还夸我最近表现好，是重点培养对象。今天又把这个重任交给我，我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把这个铁证交上去，领导想不满意都不行，心里美得一塌糊涂，也找吕厂长邀功去了。
　　周正齐一路小跑，在厂长室楼下，又碰到了于国海，两人照面时，于国海脸一红，没等周正齐发问，就快步走掉了。周正齐猛然省悟，他也是吕厂长的一枚棋子，为把胡胖子拱下台，也在暗中使劲呢。到了厂长室，吕厂长正思考什么，见了他，一脸的亲和。周正齐怕有人进来，抓紧时间说了取证经过，并把拍摄的镜头，放给吕厂长看。吕厂长看后，谨慎地问道：“小周，没被人发现吧？”
　　周正齐道：“吕厂长，你放心，胡主任早就离开，王小根和江涛又被人喊走，他们全都蒙在鼓里，绝对无人知晓。”
　　吕厂长才疑虑尽消，高兴地说：“好！你立了一大功，现在可以确定，胡胖子准备动手了。根据以往的经验，一般都是下午四点左右，开始把赃物转移出去。下午你继续监视观察，一有动静就向我报告，不方便可以打手机，说个‘出洞’就行了。等把胡胖子赶走，你来顶他的缺。”
　　周正齐得到吕厂长承诺，欢喜得心像飘在云端里，把腰弯成个虾米，连说话都走了板。对吕厂长的叮嘱，只管“嗯哪！嗯哪”。吕厂长面授机宜后，挥手道：“就这样了，你去吧。”周正齐出门后乐得猴颠，仿佛真的青云直上了。
　　中饭过后，下午上班，吕厂长叫上方主任，一起到朱厂长办公室去。今天，恰好尤厂长外出，去掉个最大障碍，此时整胡胖子，可谓天赐良机。三个人坐下后，掩了门，吕厂长率先发言，把胡主任准备偷盗铜锭的事，郑重地说了一遍，并断定下午四点左右，胡胖子必定把它转走，要朱、方届时参与守候，当场来个人赃俱获。
　　朱厂长虽是神马一把手，但太过养尊处优，热衷于声色犬马，把身子骨淘蚀得百孔千疮，振兴企业早就不是他的抱负了。吕厂长把事情说完，朱厂长就陷入困境，尤厂长人虽在外，但虎威犹存，打压了胡主任，就等于打压他，支持吕厂长抓胡，尤厂长回来咋办？当下犹豫不决，迟疑道：“老吕啊，你这个信息来源可靠吗？胡主任可不是王小根，万一要搞错了，会惹出大麻烦。”
　　“我有得力的耳目，摄像都给你们看了，证据确凿，再无疑问，怎么可能搞错呢？管理不严才是大问题。”吕厂长声色俱厉，不容置辩。
　　方主任也谨慎道：“吕厂长，我也觉得还是慎重点好，老胡这个人，确实有点私心，说他在外面接点私活，捞点外快，这还大体属实，能沾上边。但他毕竟是个中层干部，把他看成和王小根一样，也去干那偷鸡摸狗的事，这种可能性就很小了。”
　　吕厂长见他俩优柔寡断，如同床底下打拳——直不起腰，就有些恼火了：“老方啊，你说什么哪！中层干部就不会盗窃，这是哪一家的逻辑！本来这偷盗违纪的事，就该你们纪检管，我都提供给你们确凿的线索了，你们还这么犹豫不决。现在可以断定，今天下午他们就会动手，我有把握抓个人赃俱获，用事实让胡胖子无话可说，你们只要到现场去，做个见证就行了。万一出了问题，我负全部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