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为公益费宁求贤

　　这样，胡主任上班后，仿佛接到个火警，一秒钟也不肯停留，旋即就告诉了尤厂长。尤厂长听了，深感意外，沉吟半晌，思谋这费宁年轻气盛，胆识过人，他能说出这么谦恭的话，必有重要的事情商谈。但自己去他家不合适，还是叫他来我家吧。主意想定，便对胡主任道：“这样，你转告他，我去他家不方便，叫他来我家吧。明天晚上，我在家等候，你就别来掺和了，我会把结果告诉你。”
　　胡主任离开后，即刻回复费宁，费宁说“行，我到他家去”。次日晚上，费宁如约前来。尤厂长住在半山园高档小区内，这里树木苍翠，芳草茸茸，楼宇精雅，环境优美，和周边的那些低矮房屋相比，显得格外得伟岸帅气。费宁按照地址，进入到一幢楼里，对照门牌号码，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尤夫人，着装素雅，仪态亲和，费宁把合度的笑挤出些许，彬彬有礼道：“阿姨，你好，我想拜访尤厂长，打扰了。”
　　尤夫人见了费宁，似乎早就料到，报以莞尔说：“打扰什么啊，我们家就是少人来坐坐，你是费科长吧，老尤正等你呢。”跟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把费宁让进屋内。这时候，尤厂长闻声出来，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和颜中夹了点肃气，这是一定的，领导亲民要有个度，才能收放自如。就仿佛超市出售的夹心面包，外表看得很清楚，里面夹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费宁抱歉道：“尤厂长，不好意思，冒昧打扰，影响你休息了。”
　　尤厂长洒脱道：“嗳！我喜欢有个性的年轻人，你能来我很高兴，到我书房去聊。”
　　这当儿，费宁打量了一下，亲眼看到领导的家庭，和职工的蜗居就是不一样，不仅房屋美奂美轮，装修精致漂亮，就连墙上的字画，几上的盆景，都出自名人手笔，或者花匠栽培。而俞书记那么大的官，家具摆设却和平民差不多，可见各人的价值观不同，活法也不同。当然，尤厂长的消沉是有原因的，他屡受官场排挤，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在小日子上下功夫，也就难以免俗了。
　　尤厂长把费宁带进书房，示意他随便坐下，费宁就拣张椅子，坐在尤厂长对面。少顷，尤夫人送上香茗，这是个非凡礼遇，费宁赶紧站起来，向尤夫人道谢，尤夫人笑说别客气，就转身出去了。
　　尤夫人走后，尤厂长和费宁对坐，气氛安静得有点索寞，该进入主题了。尤厂长率先打破沉默，用关切的语气道：“费宁，我知道你今天来，一定是有关厂子的事，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能帮你一定尽力。”
　　费宁听了，冷丁一惊，想这人也太厉害了，还未听我说一句话，就猜出我的来意。匆忙中问道：“尤厂长，我正是为这事而来，可我并没有告诉胡主任，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刚说完，就后悔问多了。
　　尤厂长笑道：“费宁，你是个聪明人，还需要我解释吗？以你的个性，如果是个人私事，你不会往我这个官僚家跑。而且你在会上，多次提到维护职工权益，不为厂里的事情，你会操这个心吗？”
　　尤厂长的洞见，使费宁由衷折服，便直言不讳道：“尤厂长，那我就照直说了，我冒昧过来求教，确实是为了公益，也就是想请你站出来，带领全厂职工度过难关。现在厂子效益下滑，连发工资都成了问题，万一哪天破产了，近千人就面临下岗，他们除了熟悉厂内工种，大多没有谋生的能力，要是断了生计，日子可就难了。”
　　“费宁。”尤厂长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我站出来，带领职工度过难关，这说得哪跟哪啊？难道你不知道，朱厂长是一把手，吕焘山还抓生产，我只是个管后勤的，怎么可能干预其它事务呢？”
　　“是！现在确实是他们管理，但权力也是可以转换的。我是说，如果让他们离开，请你当一把手，你肯出来带领大家，重整这个烂摊子吗？”
　　“费宁，我还是听不懂你的话？哪有这种‘如果’？再说了，你有这个能量，能让他们离开？”
　　“尤厂长，我再假设一下，如果我有这个能量让他们离开，你愿意出来当一把手，带领全厂职工度过难关吗？”
　　“不愿意！”尤厂长毅然决然道，“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兴趣。”
　　“尤厂长，我知道你不愿意，也是说的真心话，因为你厌倦了官场争斗，不想再去挑什么担子。而且我还能揣度出，你不怕下岗，也不怕破产。真的破产了，你可以凭借厂里的人脉，以及自己的才干，再搭一个班子，合伙搞个私企，不受任何人约束，重新干一番亊业。请原谅我说得冒昧，但这不算离谱吧？”
　　尤厂长没言语，但思绪纷扰，想这个年轻人，还真的不可小觑，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内心世界。他是有备而来，想说动我出山，我还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且听他怎么说下去。
　　果然，费宁接着道：“尤厂长，我来前就思谋过，要想说动你重新出山，决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就让我现身说法，说说我自己吧，因为没这个打底，很难取得共识。我原先的准则是，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无论别人如何贪婪耍滑，我都守正不阿，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保持洁身自好就行了。可是，孤芳自赏就行了吗？克己让人就行了吗？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无形的压力会如影随形盯上你，亲朋会冷眼看你，家庭为升职逼你，领导会卑视你，同事会欺负你。总之，你想超然物外，与世无争，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废人。因而，在这种唯利是图的环境里，我终于觉醒了，我也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也不比别人差多少，干嘛要活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中国的历史，就是成王败寇，要想改变现状，必须强硬起来，要敢于窝里斗，敢当出头鸟，不怕别人议论，不做软柿子。于是我就蜕变了，强硬了，变得胆大妄为，无所顾忌，恃强凌弱，欺负同事，成了厂里的刺头，甚至是个坏蛋。原先那些对我摆谱的人，再也不敢招惹我。可这是我的意愿吗？我也知道这么做，有违道德良知，但现实就是如此，没有公平理性。所以，我期待创建一个平等的，和谐的有劳动尊严的职工当家作主的新型企业，让我们在一个团结友爱的和心情舒畅的环境下工作和生活，但这个企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带头人，所以我就过来求你了。
　　“尤厂长，你是神马厂最强的干部，曾挽救过几个厂子，完全有能力盘活神马，神马也只有指望你了。你一开始就说过，能帮我一定尽力，我就盼你帮这个忙，也是帮全厂职工的忙，我请求你再考虑一下，出来挽救神马吧！再说了，费宁是个无名小卒，厂子破产与他无关，他也不怕下岗，下岗了可以去修家电，他还肯为那些下岗后没有谋生能力的职工奔走呼号呢，尤厂长就不能体恤一下他们的困境吗！”
　　费宁的话言辞恳切，几近哽咽，如同把一颗心捧出来给尤厂长看，没丝毫矫揉造作。尤厂长也是性情中人，看得真听得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乃至于由衷地感动。是啊！费宁算个啥，充其量一中层干部而已，厂子破产与他何干，他还出来奔走呼号呢，自己一个堂堂的副厂长，还能无动于衷吗？厂子如果倒闭，是领导者的责任，让近千名职工下岗，我也会感到脸红；费宁都有恻隐之心，自己怎能置身事外。
　　想到这儿，就表态道：“费宁啊，看得出来，你之所以改变性格，奋发图强，是因为人心势利，物欲横流，没有平等的竞争环境，不得己而为之。今天，你能到我家来，把这些内心话告诉我，足见你对我的信任，还把我当一尊。按理说，你都为公益拼上小命了，我这个副厂长还能坐视不管吗！可是，费宁，你想过没有，就算我考虑你的诉求……”尤厂长口舌打了个结，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生活中的不少“可是”充满凶险，现实和实现是一对矛盾体，理想的河面遥不可及，永远难以抵达彼岸。想把厂子重新盘活，谈何容易！朱腾达整天在声色犬马中混日子，吕焘山不懂管理瞎指挥，干部们只想多捞点外快，广大职工早就人心涣散，谁还去关心厂子的存亡，就他费宁瞎操心了，这不是骑骆驼撵兔子──白费劲吗？尤厂长感慨万千怅惘地想着，但和这个年轻人惺惺相惜！
　　“尤厂长，你说的‘可是’后面，是不是朱、吕拦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你先告诉我，假如我能让他们离开，你肯带领大家度过难关吗？”
　　“如果他们离开，我可以考虑。”
　　“这么说，你是同意出山了？”
　　“就算我同意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同意了最重要，我相信能攺变，谢谢尤厂长接受了我的请求。”
　　费宁说完，突然站起来，打了一躬。打得尤厂长消化不了，连连摆手：“费宁，你这是干什么？快点坐下来，听我说几句。你还是太年轻了，思路理想化，企业的固有格局，比寒冰还要坚硬，多少有识之士都无能为力，岂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应该能看到，主要领导图享受，积弊问题一大堆，我牵头就能改变现状吗？快别胡思乱想了。”
　　“尤厂长，事在人为，铁杵还能磨成针呢，只要我们矢志为广大职工谋利益，再厚的坚冰也能融化。遗憾的是，我们的舆论只提腐败，不说无能，其实领导无能，才是官场症结。比如我们厂的朱腾达、吕焘山，就是只会享乐不会管理的典型，他们腐败无能，贪图享受，直接导致了效益下滑，濒临破产；办法也只有一个，坚决把他们赶走！”费宁说这话时，色厉声昂，还举了拳头。
　　“你说什么？把他们赶走？”尤厂长瞪眼如铃，怀疑费宁疯了？
　　“是！把他们赶走，扫清障碍，先赶吕焘山，他走了就好办了。”
　　“先赶吕焘山？怎么个赶法？他有市委赵副书记撑腰，你扳得倒他？”
　　“用不着我们扳他，让他自己滚蛋！”
　　随后，费宁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