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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8-04-17 10:30:59      字数:7696

  两只黑喜鹊从门前小河那边飞过来,它们相互追逐着掠过程丽娜的头顶。旋即又落在男生宿舍的屋檐上,扑棱着翅膀“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程丽娜闻声抬起头来,凝视着屋檐上那一对儿亲昵嬉戏的黑喜鹊,遂又想起刚才心里面迷乱的情绪,于是便有了境随心转的感慨。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早晨,对于像程丽娜这样富有想象力的怀春女青年来说,她一大早就能碰见两只代表吉祥的黑喜鹊,并且还一直对她“喳喳喳”地叫个不停,在她看来,这分明是灵鹊报喜的好兆头么——以前她就听说过“灵鹊兆喜”所蕴含的某种寓意。因此说明,她和虞子俊之间初始的恋情,将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没等程丽娜继续发挥她丰富的想象力,就听范佩兰在屋里面喊:“你在干嘛——丽娜?外面有啥好光景,把人都给看愣怔了?”
  程丽娜赶紧收回心思,撇嘴笑道:“嘛也没干。我就喜欢愣怔!怎么着,还把我当成你的随身丫鬟使了?一时看我闲着没事干,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她边说边往屋里面走。
  范佩兰嗔了程丽娜一眼:“你想给我当丫鬟,我还消受不起呢!”说完,范佩兰掀起锅盖,把刚刚煮好的三只荷包蛋盛到碗里。同时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小包白砂糖倒进去,用羹匙轻轻搅拌了几下,然后递给程丽娜,并嘱咐说,“快去快回啊!别在那儿磨叽,待会儿咱俩还得去趟生产队。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因为怕你吃醋,刚才我就把荷包蛋给送过去了!”
  程丽娜嘟着嘴说:“你要想送,你就直接送过去好了,别找些没用的借口——我才不会吃醋呢!”
  范佩兰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不吃醋?你不吃醋那才叫怪呢!行啦,别故意跟我斗嘴了,赶紧端过去,让那家伙趁热吃了。”
  程丽娜跟范佩兰扮了一个鬼脸,然后端着那碗荷包蛋出了屋子。
  这个时候,虞子俊正站在他的行李箱面前,把昨晚于震江发给他的部分奖品,装进程丽娜的绣花蓝布袋中——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布袋还给程丽娜。再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他总不能白吃白拿别人的东西;尽管那都是程丽娜对他示爱的一种表现形式。但这回好了,他可以藉此机会,把那支漂亮的“英雄”牌钢笔、一个塑料皮笔记本、一条枕巾和一条毛巾,作为回赠送给程丽娜,而他自己仅留下了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剩下的一条枕巾、一条毛巾和一只洗脸盆,在当天晚上回去的路上,他就送给了治保主任杨文斌;王冠杰也按照他的做法,把其中部分奖品,送给了李万金。
  虞子俊忙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又重新躺在炕上。此刻,他感觉身体状况较之刚才那会儿,似乎已有了明显的好转。除了胃肠不再像先前那样隐隐作痛之外,连恶心的症状也渐渐消失了。如此看来,程丽娜亲手为他熬制的那碗大蒜水,的确很有立竿见影的神奇疗效。于是,便有一股暖流贯通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条经络。他的精神面貌也因此而焕然了。
  不多会儿,屋外又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虞子俊心想,这一定是程丽娜——他现在已经熟悉了程丽娜的脚步声。
  “感觉好些了吧?”程丽娜来到虞子俊跟前,关切地问。她同时又将于得水的信放在炕上。
  “哦,感觉好多了!”虞子俊望着程丽娜,心里面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就好……你赶紧起来,把这碗荷包蛋趁热吃了。”
  虞子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这点小病,还混上病号饭了!”
  程丽娜打趣说:“这算是小病?那你怎么不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儿?”
  “……”虞子俊尴尬地坐起来,同时嘴里也不知咕哝了些什么。
  程丽娜憋不住笑:“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先自己慢慢吃,我还有事。”
  虞子俊见程丽娜转身要走,忽然记起他要送给程丽娜的东西。于是赶紧把她叫住:“你把这个带回去。”
  程丽娜一看是自己的绣花蓝布袋,便伸手接过去。但同时她又感觉里面装有东西,便问虞子俊:“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一还一报啊?”
  “你可别冤枉人,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虞子俊争辩道。
  “没意思包里装的啥?”程丽娜接着追问。
  虞子俊腼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回去打开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程丽娜见虞子俊一副紧张的样子,心里自然也就猜到了其中蕴含的意思,只是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此时此刻,甜蜜而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在她身上蔓延开去;就如同这仲夏六月的温暖阳光,把她与生俱来的高傲孤冷的性情迅速给融化掉了……
  六月的暖风,亲吻着棋盘山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灌木丛,轻拂着山坡上面姹紫嫣红的野花。之后,暖风便裹挟着来自树木叶片的清新气味、以及各种野花散发出的馥郁香气,拂过生机勃勃的田野;撩拨得那些劳作在大田里的人们暂时忘记了疲累,心里自会生出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
  于震江抵达老虎峪的时候,时间差不多快要接近上午八点钟了。他原本应该提前一个多小时便可来到老虎峪,但是途径半坡子村那会儿,他胯下的自行车出了故障——自行车链条断了。正懊恼时,却隐约看见附近村民自留地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浇水。
  “喂,是张子强在菜园里么?”于震江冲着那人喊了一句。
  在菜园里浇水的人果然是张子强。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喊他的人是于震江,便停下来应了一句:“哦,是于领导呀!这一大早上的,是要去哪儿?”
  于震江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沮丧地说:“去趟老虎峪。可他娘的偏偏赶上了倒霉点儿——链条断了!”
  张子强笑了笑,说:“这算个啥?小事一桩。走——去我那儿,立马就把自行车给你修理好。”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菜园。
  于震江听张子强这么一说,心里的懊恼便顿然消失了。
  张子强家离菜园不远,拐过一条街就到他家了。自打他“下放户”的家人们回城之后,半坡子村这三间不起眼儿的旧房屋,也就由他一人独守了。虽说感觉上有些清冷,但是对于张子强来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尽管到时候他也会同自己的家人一样、离开半坡子村,跟这三间旧房屋说声再见,但他依旧承接了母亲的勤劳,没有把余下的这段平凡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屋里屋外都给拾掇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
  刚一到家,张子强便立马找来工具箱,从里面翻出几样修车工具,包括一小节自行车链条。他同时又把家里的一只旧藤椅搬出来,放到于震江跟前让他坐下来歇息。旧藤椅是家里“下放”那会儿带过来的,也是他家可以称得上古董级的老物件。由于历经数十年的“重力压迫”,藤椅已然不堪重负,人坐在上面,便有了摇晃感和“吱嘎吱嘎”的声响。虽然如此,但系在张子强心里的那份念旧情结,却让他不舍得将旧藤椅随便扔掉、或当做柴火给焚烧了。
  前些时候,张子强心血来潮当了一回篾匠——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干过这种活计。他先是选了一些颇有韧性的棉槐条,用镰刀剥了表皮削成两片儿,然后将旧藤椅的某些部位做了箍扎、编织;尤其是在藤椅的四条腿上,张子强着实花费了一番工夫。虽说修复好的藤椅看上去少了一些原来的样子,但却非常结实耐用。每当他坐在上面的时候,总是能够找回以往美好的感觉。
  眼下,于震江就坐在这张旧藤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张子强修理自行车。但是看了一会儿,于震江的眼睛便走神儿了,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他跟“刺头儿”张子强互怼,之后又把手言欢的情境。尽管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得十分清晰。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上午。他同样骑着这辆自行车、到半坡子村解决生产队因规整农田而与几户村民引起的纠纷。由于处理问题不得当,有失公允,偏向了生产队一方。这样一来,自然便引发了很多村民心中的不满情绪。
  当时那会儿,社员们正在大田里边干活边议论这件事情,宣泄着彼此对于生产队规整农田、重新划分自留地的意见和看法。他们越议论越来气,越议论心里越感觉堵得慌;认为生产队长丛培智一意孤行,侵害了村民们的切身利益。如果此事不赶紧解决的话,等到了秋天收割之后,他们将会眼巴巴地看着侍弄多年的肥沃菜地被生产队强行收走,再忍气吞声地侍弄生产队重新划分给他们的土壤贫瘠、地段极差的菜地……于是他们干脆扔下了地里的活计,去生产队找丛培智理论。在此期间,年轻气盛的张子强闹得最欢,也最具煽动性。因此,当于震江得知消息赶到半坡子村解决纠纷时,这个“刺毛撅腚”的愣头青,公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叫板。不仅如此,张子强还口无遮拦地侮辱他昏聩无能,不做调查研究便乱讲一通;故意偏袒生产队,无视社员群众的内心感受和切身利益;凭主观臆断处理问题……
  张子强的嚣张气焰,让于震江感到很没面子,同时也让他始料未及——在他以往去各队解决类似问题的时候,还从来不曾有人敢跟他龇牙瞪眼、大放厥词。他于是揪住张子强衣领厉声斥责道:“我看你小子是昏了头!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妨碍公务!信不信我把你带回人保组蹲拘留?”
  然而,张子强这个“刺头儿”并不示弱,他也同样揪住了于震江的衣领,用轻蔑的口吻回应道:“笑话,说我妨碍公务?你以为我张子强是被吓大的?”
  面对眼前这个狂妄至极的愣头青,于震江彻底被张子强给激怒了。于是,他本能地掏出别在腰后的手枪,对着张子强大声呵斥:“妈的!你……竟敢跟无产阶级专政对着干?我看你小子是活腻歪了,想暴力抗法么?!”
  “哼,说我暴力抗法?我看你是暴力执法!像你这样的执法者,根本就不配站在这儿发号施令。再说,就你这种没水平的公社干部,也能代表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针对阶级敌人的。我张子强一没放火,二没杀人;出身贫农,根红苗正,你凭什么拿枪指着我?有胆量你就一枪崩了我,没胆量就别在我面前咋咋呼呼.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啊?”张子强一脸不屑地瞪着于震江。
  “你……”于震江被气得嗫嚅着。持枪的手也跟着抖动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的社员群众也开始跟着起哄。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状态。
  但是,于震江和张子强俩人还在继续僵持着,谁也不肯松开揪住对方的手,率先做出让步。
  眼瞅着情况越来越糟糕,生产队长丛培智急得抓耳挠腮,而且他已经很难控制住眼下这种复杂多变的局面了。情急之中,丛培智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轻松“灭火”的好主意。他于是赶紧吩咐会计侯德旺去趟附近的老麻沟,把妇女队长——梁颂华这尊神给火速请过来;现在也只有梁颂华能够制服她“刺毛撅腚”的儿子张子强,浇灭眼下越烧越旺的这团火了。
  那会儿工夫,梁颂华正领着一帮妇女、在老麻沟附近的几亩稻田里拔稗草。当她听说儿子带头惹了事端,还跟于震江较上了劲,这个性格直爽且又十分好强的妇女队长、顿时就火冒三丈;她大骂了一句兔崽子之后,便急三火四地往生产队赶去。侯德旺紧赶慢赶跟在后面。
  当梁颂华赶到生产队时,张子强跟于震江俩人仍在对峙着。于是,梁颂华拨开人群,站在儿子面前跺着脚呵斥道:“你个混账东西!喝了迷魂汤犯浑呢?”说完,她突然伸手扇了儿子两个耳光。
  张子强捂住脸,眼睛里划过一道怨怼的目光。
  “妈,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凭你聚众闹事!凭你目无领导!”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问问他们,我有什么错?”
  “对呀,子强他没有错……子强是为大家鸣不平!”
  “本来就是他们不对,还强词夺理,自以为是.子强是在替我们大伙儿说话……他犯哪门子错了?你打子强根本就没道理嘛!”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埋怨梁颂华。但其实梁颂华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如果队长丛培智不一意孤行,能够听取生产队班子成员们的一些建设性意见,合情合理地处理好村民自留地重新划分问题;如果于震江能够深入细致地了解情况,不浮皮潦草、不带任何观点和倾向性意见发表言论;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解决好集体与个人之间产生的矛盾冲突,那么,也就不会发生眼下这种事情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身为半坡子村妇女队长,面对眼前这种特殊情况,梁颂华又不可能做到向理不向人,抹了丛培智和于震江的面子,替她儿子和村民们说句公道话;她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施以家长式的粗暴手段“委曲求全”,以此来遏制儿子近乎偏执的冲动行为。当然,这既是梁颂华临阵使用的一种策略,也是她目前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你们俩解恨了是吧?”张子强盯着于震江和丛培智。
  于震江别开脸,悄悄将手枪放进枪套里;丛培智自知理亏,尴尬地用手指抠着鼻孔。
  “看来你俩还是没解恨……”张子强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要是觉着憋屈得慌,你也抽我两巴掌解解气!”梁颂华说完话,扯过儿子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
  梁颂华其实是一语双关。
  张子强见她母亲急了眼,赶紧抓住他母亲的胳膊,恳求说:“妈,您别这样好不好?是子强大逆不道!一时犯了浑!”同时他又将身子转向于震江和丛培智,貌似诚恳地鞠了一个躬。
  当然,作为公社干部,于震江也绝非等闲之辈。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就坡下驴,说句缓和局面的话,这场集体与村民之间的矛盾纠纷、很可能还会进一步升温。他同时心里又想:就算张子强在他面前逞英雄,并且阻碍他执法,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方面是生产队长丛培智提出的规整农田方案的确存在一定问题,损害了部分村民的切身利益;另一方面则是他本人犯了官僚主义错误,不做调查研究便盲目执法,妄下结论,激发了村民们的不满情绪。因此,这才导致张子强敢跳出来跟他叫板,才有底气仗义执言,替村民们抱打不平……
  于震江捂住嘴巴干咳了两声,然后对前来讨说法的村民们说:“我先给大家道个歉!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于震江处事不够冷静,太过冲动,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谅解!至于你们生产队所做的规整农田方案,说实话,我的确不是很清楚;当然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以后会尽量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这些话,于震江又走到张子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不是我夸奖你——张子强,你是第一个敢揪我于震江的衣领、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人.你心里咋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于震江是记住你小子了!”
  张子强明知于震江是在跟他开玩笑,却装作认真的样子回应道:“跟你一样,我张子强也记住你了!”
  梁颂华唯恐于震江听的不顺耳,便抬手捶了张子强一拳:“你个兔崽子!于领导把你往人群里拽,你却偏往驴圈里钻——分明就是一头犟驴嘛!”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发出了一阵哄然大笑。
  于是,一场看似急风暴雨般的纠纷,便被这两个有着同样暴躁性格的男人给化解掉了。而且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年龄相差十多岁、但脾气却很相近的男人,他们不仅没有因此而结下梁子,反倒在日后的不断接触中成为了好朋友。
  之后不久,半坡子生产队又接连召开了几次碰头会,大家一致认为:此前制定的农田规整方案确实有问题,它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村民的切身利益。尽管从长远角度上来说,此项方案更有利于集体发展的大格局,但从目前情况来看,想要一蹴而就地实施此项方案,现在还不是时候;更多因素源于绝大部分村民的思想还很落后,狭隘的农民意识又让他们难以割舍掉自身利益。因此,半坡子村生产队便取消了之前制定的农田规整方案。也正是因为这场矛盾纠纷,张子强赢得了村民们的喜欢和拥戴,大家一致推举他为半坡子村生产队副队长。
  隔年隆冬季节的一个晚上,半坡子村生产组长以上的几名干部、全都聚拢在队长丛培智家的热炕上;他们几乎同时举手通过了一项搁置大半年的众望所归的提议,任命张子强为半坡子村生产队副队长,辅佐队长丛培智的工作——此前生产队副队长一职、始终是空缺着的,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
  乡下平凡的日子,在永无止境的劳作中悄然流逝。而张子强这个愣头青,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这个时候,张子强已经将断掉的自行车链条接上了,然后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连接链条的铆钉。
  “于领导,我有个问题始终搞不明白,但不知……”张子强一边认真地铆接链条,一边侧过脸问于震江。
  于震江欠了欠身子,屁股下面的旧藤椅便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
  “啥问题搞不明白?”
  “……”张子强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憋坏了肚子我可不负责任!”
  “我怕问完了这话,你再掏枪把我带到人保组蹲拘留……”
  “那要看你是不是问了反动的话。”
  “算啦,我还是别问了,省得没病找罐子拔,回头再弄个自作自受!”
  于震江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小子也开始学着猴精了。”
  “不猴精能行么?老虎峪的赵疤瘌眼就是个例子。虽说这小子脑袋有点不灵光,喜欢到处乱写乱画,但也不至于因为写了打倒黄二毛、还有他爹老毛头,就被当做现行反革命分子给抓起来枪毙了吧!”
  “你小子是不是昏了头?这话你跟我一人说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胡咧咧了!”
  “就算割了舌头我也不敢跟别人说这话——尽管放心好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赵疤瘌眼死的冤!”
  “啥叫死的冤?是他自己放屁砸了脚后跟儿。这事儿怨不得别人,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己命不好,赶上了倒霉点。眼下阶级斗争形势这么紧,上面又急着完成‘抓现’的硬性指标,如果抓不到几个现行反革命分子那还了得!他们拿什么去交差?这小子倒是遂了人意,非要削尖脑袋往枪口上撞。像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你还认为他死的冤么?”于震江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照你这么说,赵疤瘌眼他是死有余辜了?”
  “啥意思?你想替他翻案么?”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说这话,我只是觉得赵疤瘌眼写的那两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怎么看都不像是反动标语……”
  “他是没有直接把矛头指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但这小子是指桑骂槐呢!”
  “就他那猪脑袋,也懂得指桑骂槐?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张子强将铆接好的自行车链条装在牙轮上,然后握着脚蹬摇了几圈。
  于震江见张子强修好了自行车,便站起身说:“不跟你这头犟驴磨嘴皮了,怎么说你都不明白。”
  “刚才你还说我学着猴精了!咋转眼工夫又成了一头犟驴?”张子强笑着说。
  于震江从张子强手里接过自行车,同时又瞥了他一眼:“你小子果然猴精了,学会绕着弯子说话……我这么跟你说吧,那个赵疤瘌眼其实就是个垫背的倒霉鬼!”
  张子强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于震江忽然感觉自己最后那句话着实不该说,心里便有些忐忑,甚至后悔不迭。于是他赶紧叮嘱张子强,千万别把这句话给传出去;张子强却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说他脑子不好使,已经记不得那句话了。
  “那行,我得赶紧去老虎峪了。”
  “慢点骑,别再把链条弄断了!”
  于震江回头瞪了张子强一眼,然后跨上自行车出了院子,朝老虎峪大队驶去。一路上,于震江满脑子都是“赵广田”这三个令他头痛的字,还有他家那片不忍目睹的废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接近八点钟的时候,于震江骑车来到了老虎峪大队。不过,此刻大队部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就连街面上也没见到其他人在走动。这种情况,不禁让于震江心里感到有些纳闷:按理说,在这个时间段里,韩启明他们早该来了。于是,他把自行车斜靠在墙边,然后坐在大队部门口的石墩上休息了一会儿。期间,于震江又接连抽了好几根香烟。但是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仍未见到大队书记韩启明、以及下属的其他几名干部。
  于震江等得有些不耐烦,干脆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几户农舍走去。让于震江感到奇怪的是,这几户村民的家里竟然没有人。
  于震江越发觉得纳闷。同时心里也变得焦急起来。
  不行,他不能继续在大队部门口“守株待兔”了,他得去村子里面转悠转悠,找个人了解一下情况;或者先去一趟赵广田家的废墟,看看韩启明他们是不是都集中在那儿开现场会……
  当于震江骑着车子进到村子里的时候,他幸运地碰上了一位驼背的老头儿。
  “老人家,这村里人都去哪了?”于震江在驼背老头儿跟前停下自行车,俯身问道。
  驼背老头儿仰脸望了一眼于震江,然后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南边,咕哝着说:“都去南边池塘了。”
  “他们去南边池塘干什么?”于震江有些疑惑。
  “去捞赵广田。听说赵广田淹死了!唉,真是造孽啊!”
  于震江听完驼背老头儿的话,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响。紧接着,一股凉气从他后背窜到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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