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拆迁

　　第一节村长的烦恼
　　和老马作了简单的工作交接后，老程就正式到村委会上班了。令老程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的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现在，老程既要管自己的猪，还要管村里的人和事，同时还要为妞妞的手术费发愁，看来，老程的烦心事还真不少。
　　上任的第二天，当老程正在办公室里看市里下发的关于拆迁工作的指导文件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老程开门一看，原来是和谐小学的教导主任沈萍。还没等老程开口，沈萍就笑着说：“程模范当选村委会主任真是众望所归啊，恭喜你了！”
　　老程一边心里纳着闷：她来干什么？一边客气道：“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沈主任，快请进！”
　　进了屋，沈萍盯着老程手里的拆迁指导文件，说：“程村长正忙着呢，看来我今天来，是打扰程村长工作了，程村长也在研究拆迁的事吧？”
　　老程说：“是啊，拆迁工作马上就要启动了，我先得把市里的精神领会清楚才能协助政府做好各项工作呀！沈主任有什么事吗？”
　　沈萍清了清嗓子，说：“程村长，我就直说吧，我还真有点事要麻烦你！”
　　老程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村长不就是为老百姓解决困难的嘛！”
　　沈萍满脸堆笑，说：“是这么回事，我弟弟住在团结村，我想把他的户籍迁到和谐村，我今天来就是求你帮这个忙的！”
　　老程毕竟刚上任，对很多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于是问：“在这方面我能帮什么忙呢？”
　　沈萍说：“迁户籍需要取得村长的同意，而且还要给迁入的村民批宅基地，这不都是村长权限范围内的事吗？”
　　听到这，老程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说：“沈主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通过迁户口的方式获得拆迁补偿费吧？”
　　沈萍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既然程村长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是的，就是这个目的，就看程村长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老程指着手里的文件，严肃地说：“拆迁指导文件已经对拆迁之前办理户口迁移作了明确的禁止规定，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骗取拆迁补偿款的现象出现，这么做是违法的。我想，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对于这一点你是非常清楚的！”
　　沈萍苦着脸说：“我不也是没办法嘛，我弟弟家庭很困难，一直都靠我接济。我看这次拆迁机会很难得，就想帮我弟弟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可是他所在的村又不在拆迁范围内，所以就来求你帮忙了！”
　　老程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是被明令禁止的，而且如果我同意了你的户口迁入请求，我不也违法了吗？严重的话是要判刑的！”
　　沈萍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哪个地方拆迁不都这样吗？也没听说谁进去了呀。而且我在局里有人，户口的事好办，你就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包你没事。只要你同意，我今天去派出所，明天我弟弟的户口就能迁进来，现在就差你一句话了！”
　　老程还是连连摇头，说：“沈主任，这个事我确实办不了。你别忘了，我可是道德模范啊，这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在众人面前还能抬起头吗？你要真想办，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不就是高明吗？况且我又不让你白办！”沈萍的表情十分诡异，说着，她回身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神秘地压低音量说，“这是两万块钱，算是感谢费，如果补偿费下来了，我还有答谢，你看……”
　　没等沈萍说完，老程就打断了她的话，气愤地说：“沈主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实话跟你说，我当村长可不是图这些东西，我的使命就是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不受损！”
　　沈萍忙说：“我不也是老百姓吗？我的利益你也得保护啊！”
　　老程提高音量说：“我同时还要保护国家的利益不受损！”说到这，他冲到门前，将门锁打开，推开办公室的门，说，“沈主任，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此时，沈萍的脸色已经由刚来时候的白里透红变成了脸红筋暴，她恼羞成怒地质问老程道：“程村长，我这么求你，你真就不想给我这个面子？”
　　老程不客气地说：“我自己都没有面子，我怎么给你面子？”
　　见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沈萍气急败坏地指着老程，说：“好，姓程的，有种你就等着瞧，你虽然是什么道德模范，但我就不信你一点毛病都没有！”说完，她将信封狠狠地塞进挎包，夺门而出。
　　老程走回办公室，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刚才的这一幕让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他掏出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时不时就会有一些城里人到村委会求老程办和拆迁有关的事，大体上和沈萍求老程办的事差不多。说白了，就是想占拆迁的便宜。当然，都被老程断然拒绝了，不论他们给的好处有多诱人。这时，老程才深刻地体会到，当领导真的不容易，哪怕是个小小的村长！
　　星期六，老程在路上遇到了老马，于是就把人们求他办事的事和老马说了。老马听后说：“不给那些城里人办这些事是对的，不过，我要是你就给沈萍办了。虽然她是城市户口，但毕竟她是从和谐村出去的，还是和谐小学的老师，也算是老乡，做个顺水人情多好，因为这点事得罪人不值得！”
　　老程恼怒地问：“你怎么也这么说？这可是违法的！”
　　老马说：“这种事很正常的，你真是少见多怪，其它拆迁的地方都是这个套路，没事的，别忘了，我还在自己家院子里盖楼了呢！”
　　老程忙说：“对了，你要不说我还忘了，你加盖的小楼也不符合规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马笑着说：“你还真较上真了？行，我也不和你多费口舌了，我带你到村子里走一走！”说着，他拉着老程就走。
　　老程一边走一边问：“我们这是去哪？”
　　老马说：“去各家转转！”
　　一路上，老程发现村里的大车小辆比往日多了不少，拉的都是建筑用的材料，有的村民正忙着从车上卸货。来到老王家，开门的是老王的老伴，一进院，老程就发现在院子的一侧多了一座二层小楼。老程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小楼只是非常简陋的土木结构，也许称之为两层的窝棚更为确切。这时，老王也笑着迎了出来：“老程来了，快，到屋里坐！”
　　老程指着这座小楼问：“老王，你的这座小楼是什么时候盖的？”
　　老王说：“一个月前就盖完了！”
　　老程说：“这房子也没法住人啊！”
　　这时，老马插了一嘴：“盖这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扒掉，住人干吗！”
　　老王听了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把老程和老马让到屋里。
　　老王一边给老程和老马点烟一边问：“老程，有什么事吗？”
　　老马抢着说：“就是看看你家新盖的房子！”
　　老王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找老程商量这个房子的事呢！”
　　老马说：“是给房子办手续的事吧？我正好也要办，你就说说吧！”
　　老程问：“这种房子都是违建房吧，怎么办手续？”
　　老王说：“我也不瞒你，这个房子是我听说我们村子有可能拆迁的时候盖的，盖的时候村里同意了，但没办乡里的手续，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是违建房，是拿不到补偿款的。但是，如果能想办法取得政府补办的手续就不是违建房了，补偿款就能正常给了。”
　　老程不解地问：“既然是违建房还怎么取得手续啊？”
　　老王笑着说：“要不怎么会求你呢？这时候就得你出马了！”
　　老程更糊涂了：“让我出马，我能干什么？”
　　老马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当时有些村干部和村民听说了拆迁的消息，就向村里提出了建房申请，村里就批了，当然也包括我本人的申请，但乡里不同意，不过我们还是把房子建起来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想获得政府批的合法手续，不然我们的房子就白盖了！”
　　老程没好气地说：“看来盖这种房子的还不只你们两家，这就是你们的模范带头作用？要我说，你们这是活该，自作自受，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老马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房子手续不全，但毕竟是在我们自己的宅基地上建的，是不是违建房还两说，只要能补办了手续，就是合法的房子！”
　　老程气呼呼地说：“这可是违法的，这个忙我不能帮，也没这个本事帮！”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老王也急了：“老程啊，这个房子虽然简陋，但也花了我们不少钱，你就忍心看着我们的投入都白白地打水漂啊？”
　　老程听了停下了脚步，想了一会，又迈开腿向外走去，老马则紧紧跟在身后。老王一边追出来一边哀求着：“老程啊，就算我代全村百姓求你了！”
　　老程一边走一边说：“别总拿全村百姓说事，违法就是违法，有什么可商量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边说边加快脚步，一会就走出了老远。
　　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老马气喘吁吁地说：“老程，慢点走，你想把我累死啊!怎么当上村长脾气还见长呢?早知道你这么钻牛角尖，我当初不推荐你好了！”
　　“闹了半天我这个村长是你推荐的啊，你可坑死我了！”老程停下脚步，狠狠地瞪着老马。
　　老马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于是给了自己一嘴巴，说：“你听我解释……”
　　老程正在气头上，说：“没心情听你解释，你再带我去几家看看再说！”
　　老程和老马又接连去了几家，其中既有村委会成员的家，也有普通村民家。老程看到的都大同小异，村干部和其它提前知道信的村民的小楼基本上都是一个月前就盖好的，区别就是村干部家盖的小楼又大又高，而普通村民家的小楼则矮小了很多。还有一些村民家才刚刚开工，也许他们知道的比较晚吧。
　　在回去的路上，老马说：“现在只是开始，过几天突击建房的会越来越多，不仅如此，在承包地上抢栽抢种的也会多起来，到时候我看你怎么管！”
　　老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就不明白，文件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突击加盖的房子是不予补偿的，你们是不是傻呀？盖了也没有用啊！”
　　老马说：“咱们小老百姓不就图这点便宜吗？都抱着侥幸心理，看着别的地方通过这种方式占到便宜了，就都跟着学呗！”
　　老程说：“你就没想想，你们这么做，如果得逞了，国家得损失多少钱？再说，这对那些老实巴交守法的村民也不公平啊！”
　　“公平！”老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他指着村头的一个院子说，“你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是谁吗？”
　　老程说:“那不是老刘家嘛。他不是嫌村里的环境不好，早就在城里买了房子，搬走了吗？”
　　老马说:“对，老刘都搬走好几年了，不过他的院子一年前就被市拆迁办的一个副主任买去了。估计如果老刘知道和谐村要拆迁，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你说，这个副主任不也想占国家便宜吗？他这么做对我们农民来说公平吗？”
　　老程好像有点听明白了，但他还是觉得哪不对劲，于是问：“不对呀，法律不是有规定吗，城里人是不允许买农村宅基地的呀？”
　　老马笑了笑，说:“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不能买，他还没有农村的亲戚朋友吗？以他们的名义买不就行了嘛。沈萍不就想这么做吗？那个副主任一年前就把他的一个农村亲戚的户籍迁到了咱们村，然后由这个副主任出钱把老刘闲置的这个院子买了下来，现在就等着拆迁呢，一旦拆迁款下来，他们把钱一分就万事大吉了。他们的很多交易手续都是我帮着办的，现在想起来，感觉挺可笑，当时还傻乎乎地给他们办手续呢，哪知道人家是奔着拆迁款去的。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拆迁的事，我早就在院子里盖房子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还得想办法补办合法手续!”
　　听到这，老程紧锁眉头，狠狠地抽了两口烟。
　　老马继续说：“和谐村原来就是个大垃圾场，没人愿意来。但自从传出拆迁这个事后，和谐村反倒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这么说吧，和谐村的很多住户因为污染的原因不都搬到城里了吗？他们闲置的房子很多早就被市里一些消息灵通又有权有势的人以很低的价格买去了。现在看，那些搬走的住户损失可不小啊！”
　　老程愣了一会，说：“那这些拆迁文件不就成废纸了吗？”
　　老马说：“文件该有还是要有，但文件是给老实人定的，要想多得钱，办法还不多的是！这些城里人提前一年多就偷偷把院子买下了，因为人家买得早，所以什么手续都有，一切都是合法的。你说，他们城里人就是因为比我们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就把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占为己有，在拆迁的时候还多得那么多钱，这对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村民公平吗？”
　　老程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合法的，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孤陋寡闻，没本事！”
　　老马不耐烦地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一根筋呢？我问你，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个村子，你我也在这个村子住了几十年，也被周边的企业毒害了十几年，我们得到一分钱赔偿了吗？不说别人，咱就说妞妞，这些企业给妞妞一分钱补偿费了吗？”
　　老程摇摇头。
　　老马接着说：“我们的村民都被毒害了十几年，难道这些企业不该对我们进行补偿吗？那么现在机会来了，既然他们不补偿，我们就让政府补偿我们的损失！如果说做错了，首先错的也不是我们，我们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争取我们已经被侵害的正当权益。我问你，用几十万能挽回已经死去的癌症患者吗？能把像妞妞这样的孩子彻底治好吗？要我说，补偿我们每名村民一千万都不多！再者说，如果那些贪官污吏都能通过各种手段获得补偿款，而我们这些农民还那么老实，那对我们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看了看老程，老马接着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选你了？选你的目的不是让你照章办事，而是让你利用道德模范这个身份扮演一个挡箭牌的角色，让你真正担负起保护村民利益的责任。你按规定办，表面看是公正不阿，实际上是在造孽！你只有积极为村民争取权利和利益，才不辜负全体村民对你的期望，才是功德无量啊！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虽然老程没表态，但老马的这番话却深深埋在了老程的心里。星期一上班后，看着桌子上的拆迁文件，老程感觉烦恼更多了。
　　
　　第二节饭局
　　几天以来，老马的话一直在老程的耳边回响，虽然老程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但他不得不承认老马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时而老程会想到法律的威严，时而又会想到妞妞那痛苦的表情。一面是国法，一面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如何选择自己的立场，老程陷入了两难之中。在反复权衡的过程中，情感战胜了理智，老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村民没有错，村民们作为受害者理应获得赔偿，他们是在要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老程释然了，他决心履行村长的职责，为村民们做点实事！
　　第二天，老程把老王找到办公室，和蔼可亲地问：“老王，那天你说让我出马帮着办房子的手续，说说你的想法，我听听！”
　　老王一听就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老程嘴里说出来的，于是盯着老程看了半天，然后说：“老程啊，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吃错药了，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老程说：“我是说有什么办法能给这些违建房补办合法的手续！”
　　老王不解地说：“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呀！那天你态度那么坚决，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事了？不会是你也在自己家院子盖房子了吧？”
　　老程笑着说：“那天我态度不好，是我的不对；今天问你，是想为村民们办点实事！”
　　老王晃晃脑袋，说：“你要是这么说，听起来还顺耳点。”
　　然后老王坐了下来，说：“办法其实很多，很多村子在拆迁的时候都办得挺好，村民们也都多得了不少实惠。但只知道怎么办没有用，还需要有关领导为我们保驾护航才行，所以我们需要和区土地规划局的高局长沟通一下，先请他吃个饭，探探口风。这事必须由你出马，我们作陪，因为你是道德模范，所以他或多或少会给你点面子的。”
　　老程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就代表村里先给他打个电话，定个时间。”
　　第二天下午六点钟，在富强市最豪华的新世纪酒店包厢里，老程和全体村委会成员围坐在餐桌旁，正等着区土地规划局的高局长的到来。不一会，高局长推门而入，众村干部纷纷站起身迎接贵客。高局长就像他的姓一样，长得高高大大，五十左右岁的年纪，虽然有点发福，但看起来很精神，说话的声音很洪亮，领导派头十足。寒暄了几句后，大家各自落座。
　　这时服务员递过菜单，说：“先生请点菜！”
　　老程忙将菜单递给高局长，笑着说：“高局长，就请您先点菜吧！”
　　高局长摆摆手，说：“我随便，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
　　老程说：“那怎么行？今天是我们请您，岂有不让客人点菜的道理？您就放开点吧！”
　　高局长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高局长拿过菜单看了看，说，“我这个人爱吃海鲜，我就点个龙虾、海参吧，剩下的你们就自己点吧！”
　　菜都上齐了，老程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高局长，我们全体村干部代表和谐村全体村民先敬您一杯，我们干了，您随意！”
　　其他村干部听了也纷纷站起身，和老程一起将各自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局长一看就是身经百战，毫不含糊，一仰头也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待大家重新落座，老程说：“我们今天请高局长来，就是想和高局长沟通沟通，联络联络感情，便于在接下来的拆迁工作中更好地配合局里的工作。我刚上任，对很多事还不熟悉，还请高局长多多指教啊！”经过大场面洗礼的老程现在说起这种场面话简直是轻车熟路。
　　高局长笑着对老程说：“程村长，你可是我们富强市的名人，不，现在已经是省里的名人了，今天承蒙程村长的宴请，我感到万分地荣幸。我听过你的演讲，真是受益匪浅啊，你就是我学习的榜样。来，我敬道德模范一杯！”说着，高局长举起了酒杯。
　　老程听了忙举起酒杯，谦虚地说：“高局长过奖了，我何德何能啊！都是群众们把我推上去的，我可配不上这个荣誉！”
　　高局长豪爽地说：“谦虚就是最大的美德，来，干了！”
　　两个人清空杯中酒后，大家闲聊了一会，然后老程试探着问高局长：“高局长，我有个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高局长说：“有什么事请程村长直说！”
　　老程说：“我们村的很多村民都在自家的院子里加盖了房子，虽然村里同意了，但并未获得你们规划局的许可，这种情况算是违建房吗？”
　　高局长一脸严肃地说：“那当然，只要没经过规划局审核并颁发建设许可证，所有私自建设的房子都是违建房！”
　　老程好像长了知识，他点点头，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接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问，“高局长，虽然缺手续，但毕竟这些房子都是在自家的宅基地上盖的，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让这些违建房变成合法的房子？”
　　高局长说：“程村长，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和谐村就要拆迁了，所以很多村民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多获得一些补偿款，是吧？”
　　老程笑着点点头。
　　高局长突然把脸一拉，义正辞严地说：“没办法！程村长，不是我不想帮你们，但法律是严肃的，非同儿戏，这可是违反原则的事！如果把违建房都变成合规房，那国家的损失可就大了，说严重点，这就是诈骗啊！”
　　听到这，老程陪笑道：“高局长，我就是随便问问，来，吃菜吃菜。”
　　又喝了几杯酒，高局长站起身准备上厕所，老程忙向老王使了个眼色，老王会意地点点头。待高局长出去的时候，老王偷偷向高局长的公文包里塞了一个大大的信封……
　　饭吃完了，坐在村里唯一的公务小面包车里，老程问老王：“算上这顿饭的一万多块钱，这六万多块钱不会打水漂吧？这可是村民的血汗钱啊？”
　　老王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听其他村的村干部说，他这个人还是办事的，即使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想他至少应该会给我们出一些主意，替我们想点办法，有什么事能替我们挡一挡，这就够了！”
　　就这样，老程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行贿记录。
　　第二天，高局长给老程打来了电话：“程村长，你这是干什么？”
　　老程说：“这是我们和谐村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高局长说：“你到我这来一趟，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一句话给了老程希望，他立即叫上老王驱车向区土地规划局驶去。
　　两个人来到高局长的办公室，高局长给予了热情的接待，又是点烟又是倒茶。客气一番后，高局长说：“我昨天回去后，仔细想了想，一想到村民们大多生活条件都不好，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改变现状的机会，如果一点不帮忙，自己也是于心不忍啊！”
　　老程忙说：“确实让高局长费心了！”
　　高局长说：“这么办，你们先准备一下，过段时间我让工作人员去你们村检查，然后对你们的违建房予以罚款。罚款不多，也就一万多块钱，罚了款之后，我们就给你们的违建房补发手续，这样，你们的房子就合规了。”
　　老程听了顿时茅塞顿开，激动地说：“我替全村的村民谢谢高局长了！”
　　高局长笑着说：“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嘛！”
　　
　　第三节皆大欢喜
　　回到村里，老程就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之后的几天，老程拜访了所有的村民家，告诉他们和谐村拆迁的事，那些仍然对拆迁的事还将信将疑的村民们，得到了官方的正式通知，心里都有了底。村民们心领神会，于是整个村子掀起了基础建设的新高潮！只几天的功夫，一座座七扭八歪的小楼在各家的院子里拔地而起，在承包地里突然长出了很多小树苗，四处漏风的简易大棚像雨后春笋一样散落在耕地的各个角落，坟地里突然长出了很多坟包，新打的枯井则随处可见……总之，短短的几天，和谐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能利用的空间都被利用上了，人们不愿意浪费每一寸能变成钱的土地。
　　眼前发生的一切正是老程希望看到的，所以他不但不制止，反而暗地里还在为村民们加油鼓劲。虽然老程泰然自若，但刘娟却坐不住了。刘娟对老程抱怨道：“你天天走家串户的，净替别人家操心了，现在全村都动起来了，咱家可好，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倒是赶快去买建筑材料呀，再拖几天，黄瓜菜都凉了，咱们就干瞪眼看着人家在家里数票子吧！”
　　老程说：“别人建什么那是人家的事，唯独我们家是绝对不能建的！”
　　刘娟把眼睛一瞪，问：“为什么？你不是村长吗？在这种好事面前，村长不都是冲着在最前面吗？我们不但要建，还要建全村最大的！”
　　老程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可别给我添乱了！你忘了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了？”
　　刘娟问：“什么话？”
　　老程说：“你说我这个道德模范至少值五百万。”
　　刘娟点点头。
　　老程说：“你想想，别人建什么都行，没人说三道四，但我是道德模范又是村长，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啊，如果我也和他们一样，那举报信还不堆成山啊？到那时社会影响可就大了！不但一分钱都拿不到，道德模范这个金子招牌也得被收回去。你好好算算账，抢建个小楼顶多能多得十几万，但要是把道德模范赔进去，我们损失的可是五百万啊！”
　　老程的谆谆教诲起到了效果，刘娟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老程，说：“没想到你现在小账比我算得还明白呀，看来这个道德模范的确没白当，有进步！”
　　虽然说服了刘娟，但刘娟的话却提醒了老程，他想：“是啊，全村都动起来了，妞妞一家怎么办？虽然他们不是本村的人，但却是最严重的是受害者之一，如果他们一家什么也得不到，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太不公平了！况且，妞妞正是用钱的时候……”想着想着，老程突然想到小姚好像承包了村里几亩地……
　　第二天，老程查了一下村里的土地承包记录，顿时眼前一亮，于是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带上存有十二万捐款的银行卡，打了一辆车就奔向医院。来到医院，老程把王丽拉出病房，轻声问道：“你们家是不是在村东头承包了一块地？”
　　王丽说：“是啊，半年前承包的，我记得当时由于我们不是本村村民，村里为这事还开了一个村民大会呢，要不是马村长为我们说好话，这块地我们还承包不下来呢，马村长是个好人啊！”
　　老程点点头，又问：“地上种农作物了吗？”
　　王丽说：“当时我们搬到这个村，小姚就想一边到城里打工，一边利用空闲时间种点地，但没想到妞妞却得了这种病，小姚又出了事，地就没人管了，这块地种了一茬菜后就一直荒到现在。”
　　老程想了想，说：“地这么荒下去可不行！时间长了村里就要收回了。这样吧，我帮你盖个大棚种点蔬菜，你看怎么样？”
　　王丽说：“我听说好像村子要拆迁了，现在种菜还来得急吗？”
　　老程问：“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丽说：“前几天我出去给妞妞买吃的，正好遇到村里的老刘大妈，她告诉我的。”
　　老程心里一边想着：“村里的人嘴就是快！”一边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实话实说了。按政策，你们承包的这块地是可以得到一些补偿的，但是因为没有青苗和地上物，补偿费不会很多。我想帮你多得点补偿款，所以就有了刚才的想法，毕竟妞妞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王丽问：“程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盖大棚也需要不少钱；再说，这么做让人看到也不好，毕竟你现在是村长还是道德模范，万一将来有什么说道，你说不清楚，所以还是别这么做了。”
　　老程说：“没事，我家以前盖过大棚，现在很多材料都是现成的，只是简易大棚，也花不了几个钱，买点现成的秧苗种上，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就行了！”
　　王丽还是不放心，说：“我总感觉这事有点不踏实……”
　　老程打断王丽的话，说：“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事。对了，这是我在网上帮妞妞募捐的十二万块钱，你先收着！”说着，从兜里掏出银行卡交给王丽。
　　王丽拿着银行卡，感激地说：“程哥，你为妞妞做了这么多事，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老程说：“你和我就别客气了，别忘了，我可是妞妞的干爹啊，我还是那句话，救孩子要紧！”
　　临走时，老程提醒道：“这件事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讲，切记！”
　　王丽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医院回来，老程就把存在仓库里盖大棚的材料都找了出来。
　　刘娟问：“你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干吗？”
　　老程说：“我要在小姚承包的那块地上盖个大棚！”
　　刘娟问：“盖大棚？”
　　老程说：“对，盖大棚，想多得点补偿费呗！”
　　王丽用嘲讽的语气问：“你这回怎么又想通了，不想当正人君子了？不过，你在别人家的地里盖大棚有什么用啊？我们也得不到钱。”
　　老程说：“妞妞不是急需手术费嘛，现在已经在网上筹了十二万了，还差不少钱呢。我已经和王丽说好了，她出地，我们出钱在他们家承包的地里盖大棚，获得的补偿款我们对半分，这样我们也能多得点钱，妞妞的手术费也能解决一些，两全其美，而且因为我没在自己家盖，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你看怎么样？”
　　刘娟笑着说：“我同意。我发现你真是见了世面了，现在脑子比以前好用多了！”
　　老程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第二天，老程就在小姚家承包的地里开工了。由于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老程没雇人，所有的活都自己干。施工时间选在下班后，一方面因为村里的事实在太多，白天没有时间；另一方面天黑下来，村里人少，而且人们也看不清他是谁。虽然是简易大棚，但由于每天施工的时间很短，所以施工进度还是受到了影响，当其他村民该建的都建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老程的大棚才建了一半。
　　见村民们的房子都建完了，老程就通知了高局长。高局长于是就派了工作人员来到和谐村，对每家的违建房进行了审核登记并依法予以了罚款处罚；又过了一个星期，给每家补发了建设许可证等证件，现在，所有的违建房都变成了合规房！
　　拆迁公告规定，在公告公布之后突击抢建的房子以及在村集体土地和承包地上抢栽的青苗和搭建的地上建筑等一律不予补偿。但是由于已经推迟了公告公布的日期，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老程没等自己的大棚建好就公布了拆迁公告，因为如果再拖延下去就会影响整个拆迁工作了，好在现在村里唯一未完工的就是老程的大棚。一个星期之后，老程的大棚在仓促之中总算是建完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市拆迁办的审核组来到和谐村对各家进行资产评估，整个评估过程由老程和村委会成员全程陪同。每到一家，评估组会对房产和其它资产状况进行登记，老程和其他村委会成员负责介绍情况。
　　审核组首先被领到被拆迁办副主任买去的那个院子（这是村委会集体研究后得出的方案）。房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不过，老程并不认识他。一进院子，评估组组长老陈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二层小楼，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违章建筑吗？明摆着就是想占国家便宜！”然后严肃地对身旁的工作人员说，“小刘，记上，系违规建筑，不予补偿！”
　　这时，站在一旁的房主把陈组长拉到屋子里，小声说：“我是张主任的堂弟，这个院子我们一年前就买下了，我们该有的手续都有，他没和你打招呼啊？”
　　陈组长一听忙问：“这不是李家村吗？”
　　房主笑着说：“领导，这是和谐村！”
　　陈组长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脑子！老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工作太忙了，附近有好几个等着拆迁的村子，工作量太大，我都记串了。你放心，主任早就交代过了！”
　　走出屋子，陈组长对老程说：“程村长，看在你是省道德模范的面子上，我怎么说也会对你们村给予适当照顾的！”
　　接着，陈组长对小刘说：“记上，地上建筑符合拆迁标准，你去测量一下面积。”
　　老程一边陪着笑脸说：“那就太感谢陈组长了！”一边想：这哪是给我面子啊？分明是照顾你们自己人嘛！不过也好，村民们都跟着沾光了！
　　来到小姚家的承包地，事先得到通知的王丽早已在大棚里等候了。进入大棚，陈组长说：“这大棚也太简陋了吧？这苗一看就是新栽的。”
　　站在一旁的王丽只是呆呆地看着老程，老程马上接过话来：“这家承包户有点特殊情况，男的叫姚幸福，犯了点事，现在在监狱呢。”然后拉过王丽说，“她是王丽，是姚幸福的爱人，腿有残疾，干不了农活，孩子得了白血病，一直在住院，她还得照看孩子。由于没有人手，所以是我帮他们家建的大棚！”
　　陈组长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王丽，摇了摇头，说：“你们这个家庭也是真够惨的，但惨归惨，该遵守的法律还是要遵守的！”
　　走出大棚，陈组长对老程说：“那些宅基地里多出来的房子虽然都有手续，但一看就是突击搭建的，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都没按违建房处理。但这些在耕地上和村里其它地方突击私搭乱建的大棚、井、坟地还有后栽的秧苗我可得照章办事了，否则，上面怪罪下来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程把陈组长又拉到了大棚里，此时大棚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老程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千块钱迅速塞到陈组长的兜里，然后笑着说：“陈助长说得对，就该依法办事嘛。不过，这个大棚，你看……”由于已经有了一次“送礼”的经验，这次老程操作起来也显得娴熟了很多。
　　陈组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一家子也确实不容易，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通过了吧！”
　　两个人大棚里走了出来，陈组长对小刘说：“你把这个大棚登记上，符合拆迁条件！”
　　全村都走遍了，最后来到老程家。一进院，陈组长就四处寻找，然后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老程：“程村长，你们家没建什么吗？”
　　老程只是笑了笑，并没说话。
　　陈组长竖起大拇指，说：“不愧为道德模范，真是高风亮节！的确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佩服佩服，向你致敬！”
　　老程还是回敬以微笑，因为此时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妥，还是微笑最安全。
　　由于前期工作做得好，再加上张主任家开了先例，后面的工作自然就简单了，全村的房子都顺利通过了审核。不过，就像陈组长说的，大多数在村集体土地上突击栽种的青苗和私搭乱建的建筑物都没通过审核，当然小姚家的大棚除外。
　　住户和拆迁办的拆迁合同很快就都签完了，而且是按上限定的补偿标准。至于原因嘛，陈组长给出的解释是，为了赶进度，如果不按上限定，合同一时半会是签不下来的，为了追求效率，国家作出一点牺牲也是值得的。是否还有其它原因，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个星期后，每家都获得了房子和现金的补偿，几乎每家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百万富翁！村民们都笑逐颜开，欢天喜地，整个和谐村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每天夜里，和谐村的夜空总会有姹紫嫣红的礼花绽放，也许这是村民们压抑多年之后的一种宣泄吧！老程虽然没加盖什么，但房子和猪圈的拆迁还是给他带来了近百万的补偿款。这些钱在其它地方开一个小型的养猪场还是够用的，另外老程一家还分得一套在城边和谐小区的公寓楼（其他村民基本上也都在这个小区分到了房子）。
　　王丽也获得了一共十四万的补偿费，其中四万块钱是大棚的补偿款。现在至少可以支付妞妞的部分医疗费了！正常来说，作为外乡人，小姚一家是得不到任何补偿的，谁能想到他们家半年前承包的耕地居然变成了钱，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能连老天对小姚一家的遭遇都看不下去了，而这些钱就是对小姚一家的一点补偿吧！
　　刘娟向老程要其中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老程的解释是，先借给王丽给孩子治病了。自然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刘娟发泄了一通就完了。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老程则功不可没。从此，老程在全体村民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加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