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众望所归

　　当老程在家闷闷不乐，正在为妞妞的医疗费发愁的时候，副村长老王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村委会开个会。因为自从当上道德模范后，老程经常列席村里的会议，所以这次老程也没多问，挂下电话就直奔村委会而去。来到村委会的会议室，老程发现里面坐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村委会的干部，看着每个人脸上挂着的似是而非的笑容，老程觉得会议室里的气氛很是诡异。
　　见老程进来了，老王满脸堆笑地说：“老程，快坐，我们村委会已经研究完了，找你来，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一句话把老程弄愣了，老程纳闷地问：“你们研究完什么了？”
　　老王说：“是这么回事，马村长不是出事了吗……”
　　“出事了？”老程打断老王的话，十分吃惊地问，“老马出什么事了？”这时，老程才注意到老马并不在场。
　　老王说：“听说和董局长的事有牵连，现在好像调查接近尾声了。”说到这，他一脸不解地问老程，“你和老马关系这么好，怎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老程说：“我这段时间除了到省里参加各种活动就是和我的猪在一起，老马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没什么大事吧？”
　　老王说：“老马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呢，估计应该没啥大事，否则早就被拘了。不过，乡里已经下令了，要求我们开村民大会罢免他，他这个村长是干不了了，这也是我们找你来的原因！”
　　老程低着头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接着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王说：“我们村委会刚才开了一个会，大家一致同意由你担任和谐村的村长！找你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你看怎么样？”
　　老程一听忙拒绝道：“这可不行！我哪是当村长的料。我可没这个能力，我也就养养猪、当个猪倌还行。”
　　老王笑着说：“你就别谦虚了，你可是省道德模范！你这么德高望重的人如果还当不了一个小小的村长，那不成笑话了？依我看，何止村长，你当市长都绰绰有余，你们说是不是？”他一边问其他参会的人一边向他们使着眼色。
　　其他人立即随声附和，纷纷表态：
　　“那当然，老程可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不当村长就是浪费人才。”
　　“由老程这样道德高尚的人当村长，我们放心，肯定比马村长强多了！”
　　“道德模范可是个宝！我们村既然有这个宝贝，哪有不用的道理？由道德模范当村长，我们大家都跟着沾光啊！”
　　老王对老程说：“听到了吗？这可是群众的呼声，让你当村长是众望所归，你就不要推辞了！”
　　老程一脸苦相地说：“我不是推辞，我是真没想过当什么村长。我对当这个长那个长的都不感兴趣，我就想养好我的猪！你们大家就别拿我开心了！”
　　老王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说：“老程啊，我们不是在开玩笑，选村长可是严肃的政治活动，我们可都是认真的。说句实话，如果没有拆迁这件事，我们也就不着急选村长了。拆迁对于我们村可是个大事啊，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一个好人坐镇，那还不乱套了？所以我们反复研究，就觉得你最合适——德就不用说了；至于才，我觉得你既然能养好猪，就能当好这个村长！”
　　老程一听忙说：“还要管拆迁这么大的事？那我更干不了了，不行不行。”
　　老王把脸一扳，说：“你要是干不了，就没人能干了！你就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吧？”
　　“你们这哪是征求我的意见啊，这不就是强迫吗？你们啥也不用说了，我不同意！”老程的态度很坚决。
　　“你要是不同意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王村长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老程的犟劲也上来了，转身就向外走，嘴里还说着：“我就走，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老王一看立即换了另外一副模样，哭丧着脸哀求道：“老程啊，就算我们求你了，看在这么多年乡里乡亲的份上，你就答应了吧，这可关系到全村人的福祉啊！”
　　老程转过身问：“我当不当村长和全村人有什么关系？”
　　老王想了想，说：“这么和你说吧，如果你不当这个村长，全村人在拆迁中的利益就会受损，就得不到本该得到的拆迁补偿款，你看着办吧！”
　　老程更糊涂了，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王解释道：“你看，很多地方搞拆迁，由于没有强有力的村领导，所以村民在拆迁中就处处受欺负，有关部门和人员克扣少发拆迁补偿款的情况比比皆是。如果你当我们村的村长，拆迁部门知道你是省道德模范，怕你向市里和省里反映，就不敢乱来，自然我们的合法利益就能得到保障了。”
　　老程一听觉得老王说的挺有道理，又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则用乞求的目光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老程一边纷纷点着头。
　　老程叹了口气，说：“那好吧，看在全村人的份上，我同意。但事先说好，等拆迁完了，这个村长我说什么也不能干了！”
　　老王长舒一口气，开心地笑着说：“等拆迁完了，整个村子都没了，你还给谁当村长去呀！”
　　老程一想也是，不禁自己也憨笑了起来。
　　皆大欢喜之后，老程来到老马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老程向里一看，只见老马正忙着收拾东西，老程敲了一下门就走了进去。老马一边整理着物品一边问：“他们和你说了？”
　　老程说：“是，他们把情况都和我说了。”
　　老马又问：“你同意了？”
　　老程木然地答道：“嗯，我同意了！”
　　老马似笑非笑地说：“那就恭喜你了，程村长，你现在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了，我得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好给你腾地方！”
　　老程说：“老马，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所以我才同意的！对了，你的事怎么样了，如果不是今天老王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老马说：“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其实我早就和你说过，和董局长有关，他出事之后就把我牵连上了。”
　　老程问：“应该问题不大吧？”
　　老马说：“嗯，问题不大，他们查了一阵子，认定我有经济问题，但是由于我不是国家干部，所以还没到违法犯罪的程度，所以他们把我找去问了一些事就让我回来了。”
　　老程轻舒一口气，说：“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然后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在这件事上，我是应该向你道歉的！”
　　老马不解地问：“你道什么歉？”
　　老程说：“你看，如果我没在宣讲会上胡言乱语，市长就不会知道我们村污染的事，也就不会对这件事进行调查，也就不会牵涉到董局长，自然也就牵涉不到你了，所以我应该向你道歉！”
　　老马看了一眼老程，笑着摇摇头，说：“老程啊，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自作多情了？你还真以为你的几句话就能产生这么大的效果？你也太拿自己这个道德模范当回事了吧！”
　　老马的话令老程感到很意外，他忙问：“难道和我没关系？那前些日子市里怎么还派环保局的人来我们村调查，后来那些企业就都停产了？再后来董局长就被带走了？”
　　老马说：“你还真以为来我们村调查的人是环保局的啊？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是市拆迁办的！按照市里的规划，这些企业要提前拆迁，这些人是来核实各个企业的占地面积和厂房设备的价值，然后要对老板进行补偿。这些企业的停产可不是出于环保的考虑，而是为拆迁做准备，能得到巨额的拆迁补偿款，谁还在乎生产那点小钱啊！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老板拿到拆迁补偿费了！”
　　老程好奇地问：“他们能拿到多少？”
　　老马说：“反正比一般的村民多得多，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
　　老程听了气愤地说：“这也太不合理了！这些企业污染了环境，毒害了全村的百姓，然后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不但不负任何责任，国家反过来还要补偿他们一大笔钱。国家的钱本质上不还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吗？他们坑了老百姓，老百姓反过来还要养活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老马平静地说：“有什么不合理的？别忘了，人家可都是合法的，整个审批程序也都是严格按法律进行，你还能说什么！”
　　老程问：“村子里那么多人得了癌症，就这么算了！”
　　老马反问道：“不算了，还能怎么样？我问你，证据呢，你能拿出证据吗？你能证明村民得癌症和环境污染有关吗？”说到这，老马叹了口气，说，“一提到这事，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是出卖全村百姓的罪人啊，能有今天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老程说：“你也不用过于自责，我不是说了吗，没有你，这些企业照样能建起来。算了，还是别提这事了，一提起来，我心里也堵得慌！”
　　过了一会，老程又想起了什么，说：“不对呀，如果说企业停产和我没关系，那董局长的事怎么解释呢？”
　　老马说：“在这一轮的反腐风暴中，于副市长不是落马了吗？董局长就是他的人。于市长一出事，就把董局长牵出来了，然后我也就受到了影响。你说，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只是巧合罢了！”
　　老程听了恍然大悟。这次，真相又一次将老程戏弄了一番，老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悲哀。高兴的是，老马下岗的这笔账不用记在他的头上，他该感到庆幸和释然。但是，悲哀的是，整个事件居然和自己毫无关系，这令老程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但是又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于是只得坐在椅子上作呆若木鸡状，他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要不是老马在老程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老程还会呆坐下去。老马说：“我还得给你提个醒，选你当村长，主要就是让你抓拆迁这件事。你听我的，在这件事上，你可要认真对待，否则，弄不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老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对了，村长在拆迁中具体都管哪些事啊？”
　　老马说：“村长的职责之一就是协助政府对村民做好拆迁的宣传和动员工作，比如有的人舍不得自己家的老宅，你就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清利害关系。不过，这方面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村的村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点地方呢；还有一项工作就是监督村民的违规行为，比如在拆迁之前突击建房或突击在承包的地上种各种树苗啊、青苗啊，或者突击打几眼井、盖几座坟什么的，这种事很常见，反正只要能获得更多的补偿，他们一定会去做的，这才是你工作的重点。”
　　老程点点头，说：“哦，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做好监督工作，谁敢突击抢建，我肯定坚决制止。”
　　老马笑着说：“你还是没明白。这么跟你说吧，我不清楚现在究竟有多少人已经在自家院子开始盖楼了，反正我已经在自己家院子里建了两层小楼，你是管还是不管？”
　　老程一听就急了，问：“老马，这不也是突击抢建吧，你怎么还带头违反规定呢？”
　　老马说：“我们现在不讨论违不违规的事，况且我现在也不是村长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老程越听越糊涂，忙说：“我这个人脑子笨，你最好和我讲清楚！”
　　老马说：“现在和你讲了你也理解不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拆迁开始后，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问我！”
　　老程离开老马的办公室后，脑子越来越乱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村长的头衔有可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如此草率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几天后，村里召开了村民大会，在会上首先启动了罢免程序，罢免了老马；紧接着又启动了选举程序，老程以只差一票就满票的选举结果成功当选和谐村的村委会主任。当然，那唯一的反对票是老程自己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