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鞠躬尽瘁

　　陈宝婶的儿子狗饶在朱仙镇水旱码头给老板当船工，有时出差到浙江往返路途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他二十天以后回来，奔着他在三关庙前的小庵去，看见的不是他的藏身之处，而是一摊被烧尽的灰。他想，我娘是不是忧愤而死？眼前的一幕，把狗饶惊得目瞪口呆，他犹豫了片刻，又来到我公公家的两间小茅屋进屋看看，他娘把他娘俩穿过的衣服全拿走了。狗饶从屋内的物品上判断他娘没有死，狗饶的反应是，娘肯定回大律王村了。因为狗饶知道，娘常常挂念大律王村，另外他娘又是小脚，远地方他娘走不到，狗饶就飞似的往大律王村跑，狗饶在大律王村凄凉的空房壳廊里挨个找遍，没有看见他娘的踪影。
　　狗饶又跑到他自家被日本兵烧毁的房壳廊里，怒发冲冠的表情，他脸仰朝天，双手举过头顶，旋转着身体高喊：“娘——你在哪里。娘——你在哪里！我去哪儿找你……”狗饶急切见到母亲的高喊，妄费一阵力气，他无奈之下，只好离开他的烂家，再回朱仙镇，当他走到大律王村东头时，狗饶无意中看见一个麦秸垛下方有个弧开的洞。他走进麦秸垛看看，蹲下伸头往洞里一看，哦——原来这里放的衣物全是娘的。狗饶决定娘不会走远，他就在麦秸垛周围转来转去，等待娘回来。他抬头望望清晰的蓝天飘浮着朵朵白云，往远处看看，辽阔的大平原上，除了看见稀疏的小村庄，大地的小麦子由嫩黄变为浓绿。蚕丝般的柔丝，有的顺风扯着长条飘飘荡荡，有的绣成大小不一的丝团儿，在空中不停地翻跟头，还有的挂在杨柳树枝上，互相缠绕攀挽。狗饶在想：深秋天气渐冷，娘没有一个可靠的栖身之处，娘万一……狗饶正在沉思于忧愁不安，听见哏嘎——哏嘎——的叫声。他仰脸上看，啊！一群大雁由南向北而飞，它们在蓝天白云下面不停地变换队形，一会儿排成个人字形，一会排成个一字形。狗饶又低头俯地，飘飘悠悠的天丝毫不留情地跨在他的脸上，狗饶觉得天丝挂在脸上不舒服。他连忙用手从脸上抓掉天丝甩下，又仰视往北面的方向一望，有一位移步艰难的老太太朝大律王村走来，狗饶定神一看。“啊——娘——”耳聋眼花的娘对儿子的喊声没有丝毫反应，照样迈着她那艰难的步子前进。狗饶却控制不住对娘那份恩情的力量，他大踏步地张开双臂奔向亲娘，狗饶迎上娘，拉着娘的一只手，跟着娘向前移步。并且侧面看着娘的神色，心里一阵阵的酸疼，他握住娘那骨瘦如柴的手，心如针刺。望着娘那苍老的面孔，怆痛欲绝，随着娘那蹒跚的步子，泪珠挂面。他说：“娘，我这次出差二十多天，你就成这个样子啦？咱娘俩在朱仙镇三关庙前搭的小庵是不是失火啦？”
　　陈宝婶摆摆手说：“儿子，咱的小庵被鬼子烧了。儿子，朱仙镇咱不能在那里住啦，鬼子掂着枪带刺刀三天两头去找我的事。儿子，你娘思来想去，还是住在这漫天野地的麦秸垛里安全。我白天去邻近几个村里讨饭，夜里睡在这麦秸垛里清静。娘为了你——娘受什么样的罪，娘都心甘情愿，因为你还没有成家立业。”
　　狗饶拉着娘的手一起到麦秸垛旁边坐地上说：“娘，我不去给人家开船挣钱啦。”
　　“你不开船挣钱你干啥？”陈宝婶问。
　　“我打鬼子。”狗饶果断地说。
　　陈宝婶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抓住坐在身边狗饶的手，说：“傻儿子，你别说梦话了，你两手提着十根红萝卜能打鬼子吗？鬼子的枪走到哪里背到哪里，谁敢惹他，举枪就崩。孩子，别想歪招了，现在咱们这里是鬼子的天下，我劝你，你安心打工挣钱吧！”
　　狗饶神色不宁地看着娘说：“娘，咱是中国人，这是中国地，鬼子为何在中国胡作非为呢？如果不反抗，日本久占为业，说不定中国变成日本国。不过，据我判断，鬼子想侵占中国也是痴心妄想，咱们中国人没有那么懦弱。娘——像咱家这样悲惨在鬼子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全国各地有成千上万家，受到鬼子的残害，咱们如果不敢反抗，鬼子肯定越来越大胆。”狗饶停顿片刻，他看着娘的表情，继续说：“娘，朱仙镇那个池广才迟早被我干掉，他认贼做父。把鬼子看得比他的亲人都亲，鬼子让他打谁他打谁，这样的走狗应该除掉。咱村的郭黑死后连条狗都不如，谁为他礼葬灵悼，像死只兔子一样扒个坑埋了，他为鬼子卖力是不得中国人的民心的，像池广才这类牛鬼蛇神终究逃不脱抗日人民的手心。娘，我刘天奎哥哥现在把朱仙镇所有的，有意愿抗日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成立一支民兵队，天奎哥是队长，准备与鬼子战斗。咱家和天奎哥家同命相怜，都被鬼子残害过人命，我要参加民兵队，我要替我爹报仇。”
　　陈宝婶惊喜万分地说：“好啊！终于盼到有人和鬼子拼啦。”
　　狗饶对加入民兵队信心十足，他说：“娘，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与鬼子同归于尽也值，只要有胆量与鬼子斗，就有希望斗争胜利，英雄可以前仆后继，不可以退缩自卑。”
　　陈宝婶那忧伤的面容渐渐露出希望的笑容，她激励狗饶，“儿啊！你跟着你天奎哥干啥，我一百个放心。”
　　狗饶安慰娘说：“娘，你先住在这个麦秸垛里，我回朱仙镇找到天奎哥哥，把加入民兵队的事情谈妥，我再回来想办法让你有个藏身之地。”
　　陈宝婶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她欣慰地告诉狗饶。“儿子，你不用管我，。你抗日，娘支持，去吧，放心地去吧！”
　　狗饶来到朱仙镇北关我公公家的小饭馆，他走进后厨看见我婆婆正蹲在锅灶前低头生火。他问：“天奎嫂子，我天奎哥呢？”
　　我婆婆连忙放下手中还没点着的柴草，起身望着狗饶凝神沉着，狗饶兄弟：“你……”
　　狗饶急切地回应：“嫂子，我听说天奎哥在朱仙镇组织一支抗日民兵队伍？我想参加，我来找天奎哥报到。”
　　我婆婆聪颖机智，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随便脱口我公公是抗日队队长。她站在锅台前故意避开抗日话题说：“狗饶兄弟，你给老板开船，是论年发给你工钱，还是论月发给你工钱？”
　　狗饶直言不讳地说：“嫂子，给老板开船挣钱是为了自己，抗日是为了救国救民，鬼子在朱仙镇越来越猖狂。朱仙镇人民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再不起来反抗，让鬼子发展到覆盖灭亡，恐怕就欲罢不能了。”
　　我公公正好从外面回来，他隐约听见狗饶向我婆婆说起抗日之事，他边走边说：“狗饶，你打算半路出家？”放弃你的船工，奋勇抗日啦？”
　　狗饶听见我公公说话的声音，他急转身体，上下打量我公公，淡定笑道：“哟呵，天奎哥，你变化挺大的？我一个多月没见你，你全副武装啦。”
　　我公公自豪地回答：“那当然，英雄必须有个英雄好汉的样子。”
　　狗饶转到我公公身后，用手轻轻摸摸我公公背的长枪，喜不自禁地说：“天奎哥，你身上背的家伙还是真的呢？”
　　我公公冷冷一笑：“现在到处是鬼子巡视，如果背个假家伙，那不等于乌鸦给狐狸送肉吃吗。”
　　“天奎哥，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并肩作战，你同意不同意我的加入？”
　　“哈哈，我当然同意，抗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这是巴不得的事。不过，狗饶啊！我有言在先，加入民兵队可不是在一起斗鸡走狗的事，首先要有爱国主义精神，关键时刻，头可掉，血可流，不可出卖。民兵与民兵不但以情同手足，还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目前正是兵临城下，逼上梁山的时候。”
　　狗饶站在我公公面前神色郑重，态度诚恳，誓言豪迈。“天奎哥，我们与鬼子不共戴天的仇，他们在中国朱仙镇范下滔天罪恶，干下惨不忍睹的恶事，我娘因为鬼子，她痛不欲生，我情愿为了抗日胜利鞠躬尽瘁。”
　　我公公满面喜气，他右手啪——的一声落在狗饶的左肩膀上，豪爽地说：“好——我们又多了一位新兵。狗饶，行不行看行动，走，咱们到会议室向老民兵宣布你的加入。”我公公和狗饶火速转身就走。
　　我婆婆刚把锅灶生着火，她一看我公公带着狗饶又走，追在后面大声喊：“哎——她爹，你还没吃中午饭——怎么又走啦？”
　　我公公边急步前行边扭头回应：“她娘，我不吃饭。”
　　我婆婆她妹妹坐在锅台一边择菜，苦闷着脸，低着头说：“姐姐，我不在你家住了。”
　　我婆婆坐在锅台前一只手喀嗒喀嗒拉风箱，一只手往锅底洞里送柴草说：“妹妹，你为啥不在我家住？”
　　妹妹长叹一口气：“唉——你们也不容易，我总趴着你们的锅台拾米吃也不是长久之事。我姐夫他有时一连几天不进家，寒来暑往的，整天像走刀山，下火海地生活，我让你养活我，我怎能忍心。”
　　我婆婆历来说话干净利落，她说：“桂花，你不在我家住，你姐夫照样寒来暑往的，整天和汉奸走狗周旋，他现在把斗汉奸、打鬼子当成他的差事了，他经常不回家是正常的。”
　　我公公把狗饶带进天后宫戏楼，那里自日本兵驻进朱仙镇以后，许多戏班相继解散，戏楼空了几年，那里灰土尘尘，破桌子椅子摆放零乱。民兵队成立以来，为了战略部署方便，他们把天后宫戏楼当作作战汇报点。碰头开会，回首聚会，互相交流战术，也作会议室，我公公和狗饶坐在简陋的长凳上。
　　狗饶的头像个拔浪鼓，转来转去瞪眼看戏楼内部结构，他忍不住问：“天奎哥，咱俩坐在这里干啥？”
　　我公公说：“坐在这里等大猫，瘦孩他俩来，让他们知道你加入民兵队。”
　　狗饶疑惑不解地说：“咱在这里傻等，他俩知道吗？”
　　我公公坚定地说：“知道。”我公公的话音刚落，大猫和瘦孩迅速登攀天后宫戏楼高门台阶，两人进戏缕异口同声喊：“报告队长，我们顺利归来。”
　　我公公微微一笑说：“你们两个挺郑重的，你们很像军事化。”
　　张大猫走到狗饶面前伸出右手屈住中指，用中指的指关节噔的一声，朝狗饶的正太阳穴上一个脑瓜崩儿。然后说：“老船工，你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