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荒凉惨厉

　　“大姐，咱在这家地主和别的地主可不一样，他不是恶霸地主。我从兰考来到他家当长工六年了，从没挨过鞭抽，他夫妻二人对长工、短工都很好。”
　　结实娘诚意满腹：“是啊，做人要讲良心，人家对咱好，咱要知道好，常言道：“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咱干活不光让管家满意，还要让管家放心。”
　　池广才带着日本兵从朱仙镇的南关排查，除了搜出结实娘他们娘儿俩，其它没有发现大律王村人在朱仙镇住的。因为凡是在朱仙镇住的大律王村人，只要闻风日本兵搜他们，他们为了避开灾祸，会悄悄离开朱仙镇的。有一天池广才从炮台出来，他去西衙门路过岳飞庙时，看见岳飞庙西墙外的南北大路西边，有一位老太太坐在一张破旧四条腿小方桌旁边卖茶。池广才从茶摊旁边走过，看见这位老太太正低头纳鞋底，池广才没有看清这位老太太的真实面目，他又回头走到老太太身边弯腰看老太太，当老太太抬头一看时，正好池广才盯着她。
　　池广才狐媚奸态地问：“你——是——”
　　这位老太太装作没听见，没看见池广才，她继续飞针走线纳鞋底儿。
　　池广才达不到他的狼心狗肺的目的不罢休，他站在老太太身旁，嘴善心恶拿腔捏调又问：“你是不是——我大舅哥哥刘天奎他家里住的那位陈宝婶子？”
　　陈宝婶翻白眼瞪着池广才说：“是。”
　　池广才直起腰，连连点头冷笑，凶恶地说：“老太婆，原来你是我们搜查大律王村的漏网之鱼啊？”
　　陈宝婶抬头怒目瞪着池广才说：“你是漏网之鱼。”
　　池广才摇摇他那削尖的小脑袋，两眼蔑视地目光盯住陈宝婶，手指着陈宝婶喝道：“你——是个投机钻营的老东西，我们坚决不容。”池广才撂下这句话扭头西去。
　　陈宝婶望着池广才西去的背影心神不宁，她把手里正纳的鞋底扑嗵往面前的针线筐里一扔，忧心忡忡。心里想，大祸临头，看池广才那凶恶霸道的表情，难逃她的狗眼。陈宝婶右手托着下额，两眼盯住一个方向发呆，在思绪万千的时刻。
　　池广才带着一位日本士兵又来了，池广才侧头歪脸，冷言冷语，站在陈宝婶卖茶的四条腿小方桌前说：“老太太，你一天能卖几碗茶？”
　　陈宝婶声音颤微说：“一天卖不几碗，大部分卖给过路人，本镇的人不买我的茶喝。”
　　池广才脸色突变，伸着一根指头点着陈宝婶的眉头痛斥：“你这个狡猾的家伙，你是个老谋深算的东西。你从大律王村跑到这里，潜伏在朱仙镇偷偷摸摸为反抗日本的人迈力，你认为我不知道？凡是大律王村的人一律滚出朱仙镇，你知道吗？”池广才说着他顺手操起小方桌上扣着的两个碗，把碗举过头顶，猛往地上一摔，两个瓷瓦碗喀嚓一声，变成了碎片四散而飞。
　　陈宝婶心疼自己的两个大碗，她站起身子想把碎片碗渣捡起看看，却被池广才一脚踹倒。陈宝婶已过六旬，又是小脚，经不起这么猛烈的怂摔。陈宝婶强忍身上的碰摔疼痛，咬牙爬呀爬，几次爬起试图站立，连续努力挣扎，最终还是跌倒趴地。尽管是清天白日，又是镇上最繁华地带，来来往往过路的人，谁也不敢驻足观看。谁也不敢添言去语，任凭池广才对陈宝婶的摧残。池广才仗着日本兵的势力，在朱仙镇街里活跃嚣张，朱仙镇人民敢怒不敢言，他的坚实后盾是日本兵。陈宝婶在池广才面前没有滴出一滴眼泪，被池广才摔倒趴在地上，嘴里不停地与池广才辩驳。
　　陈宝婶说：“你这个姓池的，你太不讲理，你有胆去和日本兵斗。日本霸占朱仙镇市场，霸占贾鲁河运货，你是一只窝里的狗，敢咬自己人不敢咬日本人。”
　　陈宝婶愤怒揭穿池广才的狼子野心嘴脸，池广才被陈宝婶激怒，把刺刀头对准陈宝婶的脑袋狠狠地说：“你这个老东西，我看你活够了，你如果再胡言乱语。我把你挑死，把你的尸体挂在树枝上晒成肉干。”
　　陈宝婶没有被池广才那诡计多端的狡诈吓住，她趴在地上仍然与池广才口战，她说：“池广才，你别说把我挂在树枝上晒成肉干，你就是把我零刀割碎，我也不可能让你半句话，我今天坚决和你池广才舌战到底。”
　　“好——今天我池广才看到你装英雄，明天我池广才就让你这个老东西装狗熊。”
　　陈宝婶冷笑一声：“哼，人活百岁也是死，我早死早脱成，越活越年轻。池广才——你等着，我的家仇迟早有人替我报。”
　　“哟嗨，大律王村竟然出了一名老硬骨，啊！”池广才用刺刀指着陈宝婶。对陈宝婶的言行非常吃惊，他没想到一名老太婆这么勇敢坚强。池广才停顿片刻说：“老东西，从今天起不准你在刘天奎家住，我和刘天奎早就断绝关系。刘天奎我们两个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反日，我亲日，你今天如果不听我对你的劝告，我就把刘天奎家的房子烧掉。如果刘天奎知道他家的房子是因为你被烧的，到时候你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陈宝婶缓缓坐起来，怒视着池广才说：“好，我不能因为我让刘天奎受被害，我从今天起，不住刘天奎家里，我还住我的小庵里。”
　　池广才指着陈宝婶的小庵说：“哦——那个用高梁杆搭的小庵是你的?”
　　陈宝婶点点头回应：“是的。”
　　池广才瞅着站在身旁的日本兵说：“去，把它烧掉。”
　　日本士兵果断回答：“是，”直冲陈宝婶小庵，蹲下划火柴，顷刻，滚滚浓烟喷然而升。熊熊火焰推着浓烟纵横缠绕，形成一个高大的灰烟柱子冲天入云，噼噼啪啪的火星四溅而飞。一个高梁杆搭成的小庵速然速熄，烟消火尽，剩下一堆草灰，经风一吹，片片灰残顺着风的推力，在地面飞速滑行。
　　日本兵还不解气，又跑到我公公家的两间小屋，在池广才的指挥纵容下，把陈宝婶用的破衣衫剩饭野菜，一样一样都摔在大路的中间。一位日本兵站在趴地的陈宝婶跟前说：“你——滚出朱仙镇，不然，你会吃枪子的。”
　　陈宝婶被池广才他们折磨得欲哭无泪，满腔的仇恨夺去了她的泪水，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她抬起头看看池广才走远。鼓足勇气，打起精神用力爬起，从地上勇猛站起，本打算在朱仙镇长期定居的陈宝婶，通过池广才和日本士兵对她精神与身体的严重摧残。迫使陈宝婶在朱仙镇定居的打算彻底破灭，让她不由联想起一句千年相传的老话，水流千年归大海。大律王村虽然房子被日本兵烧了，那里还有地，那是她的根，大律王村留有她无数个脚印。虽然老伴被日本兵用刺刀挑死尸体扔在贾鲁河被冲走，他的魂还在大律王村，他们几十年恩爱的夫妻情还在大律王村。陈宝婶决定回到阔别几个月的故乡大律王村，她跌跌撞撞地来到我公公家的两间小茅草屋前，手扶着小茅草屋的前墙，探头向空荡荡的小茅屋里看看，自言自语说：“天奎，你陈宝婶在朱仙镇没有藏身之处了，你不要怪你婶无能，我为了不让日本兵把你的小茅屋烧掉，我选择回我故乡。”
　　陈宝婶扶着小茅屋的前墙移步到房东山，她看见有一根鸡蛋粗的小柳木棍，顺手拿来拄着，借着小柳木棍的力量移步西去。当她艰难地走到西衙门时，两名日本士兵掂着长枪对面站岗，他们看见陈宝婶蹒跚过来。一位日本士兵从西衙门的一边跨步到对面站岗的日本士兵身边，两个日本士兵互相咬耳。然后另一名日本士兵又回到他的原位站着，等陈宝婶来到他们跟前时，一位日本士兵恶狠狠地眼神盯住陈宝婶，把长枪横挡在陈宝婶面前吼道：“嗨——你——站住。”
　　陈宝婶看到小日本那么恶强霸道，她怆然泪下，迈着踉跄的步子，拖着傲骨嶙峋的身躯，拄着弯狗腿似的小柳木棍。手颤颤悠悠地摆动着木棍，凄楚的表情，惨怛的目光望着一位日本士兵，颤抖的声音说；“当兵的，你嗨啥？我一个猫不吻狗不舔的老太婆。”陈宝婶用她手中的木棍，咣当把一名日本士兵横在前面的长枪打降，自然大方的前行。她走走歇歇，陈宝婶被池广才他们折磨得身心疲惫，又加上饥饿，朱仙镇距大律王村仅一里路，陈宝婶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她来到大律王村，看到被日本兵烧得面目全非的家乡，村里的一棵棵挺拔的大树，有的树身被火烧得露出了白肚子，有的被火熏得光秃秃黑乎乎的。大树外表被火烧焦，它们仍然坚强耸立，仍然守在主人家的院内。还有的被火烧得树倒枝折，家家户户的房子，全是空壳廊，被烧断的房梁横七竖八，灰楷斑斑。那目不忍睹的场景，让陈宝婶感到凄凉无助。她又缓缓走到自己的家，站在自己曾经生活过几十载的老窝，看看和全村的房子没有两样，忍不住大哭起来，既心疼他的房子，又想起了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多年的老丈夫。她仰天哭喊：“螃蟹他爹——啊！你的命丧在日本兵手里，咱的家毁在日本兵手里，你在天一定显灵，别忘报仇……”陈宝婶一阵痛哭，觉得天旋地转，丧魂失魄，由于她身体虚弱，再加上她身处一片荒凉惨厉的场景，身心感觉疲乏。精神颇有恍惚，在恍惚中隐隐约约想到，夜晚睡觉的地方还没着落，自己给自己精神打气，重新鼓足精神。她抬头望望天，天空出现了一颗颗小星星，顽皮的向她眨巴眼睛。低头垂目大地，天色已经落幕，在朦朦胧胧中望着那惨败不堪，寂静无比的大律王村，一时有胆战心惊的感觉。于是，她就拄着小柳木棍无目的地乱走，在漆黑中前移。突然，身体撞上一垛麦秸，听见忽啦一声，伸手摸摸。“哦——原来这是谁家的麦秸垛。”转身过来倚在麦秸垛旁歇歇脚，暮秋的夜晚，虽不寒冷，但有寒意。陈宝婶倚在麦秸垛旁，觉得身后有一股暖气，陈宝婶一时来了藏身之计，她便围着麦秸垛连转了几圈。她想，这个麦秸垛还真是不小，她便蹲下，从麦秸垛的底部开始掏窝，在空旷的黑夜里决定给自己造窝，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把麦秸拽下，扔在自己身后。陈宝婶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哭声唱调，既消除寂寞，又冲散惊恐，放开嗓门高唱：“我想俺爹——我想俺娘——想我的子孙，想我们生活多年的老郎……”陈宝婶拽着麦秸，循序渐进地哭声唱调。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掏出一个宽和长正好躺下一个人的大窝，把掏出来的麦秸铺在身下一部分，剩下一部分覆盖在身上，夜里睡得安心舒适。从此，麦秸垛就是陈宝婶的家，白天拄着小棍到邻村去要饭，晚上回到她村头的麦秸垛过夜，她一连十来天都是这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