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如磐石形似水

　　春暖花开，燕儿舞，菜花黄，蝶儿忙。
　　村民有事没事，要下地干点农活，常常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家，常常是铁将军把门。所以，柳书记的走访，注定没有预想中的顺畅。有手机的，尚可提前预约；没手机的，常常是“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叹息，又白走一趟；还有些贫困户，有点势力，目光又短浅，有东西带来还好，听说光是走访，都懒得搭理，解释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答应在家等你一会儿，还说是给你一个面子。
　　帮扶工作，没的挑剔，没的选择，有时，柳仲元干脆到田间地头，一边帮着干农活，一边攀谈。好在柳仲元是农村长大的，对村民的秉性，多少了解些。村民实诚，不喜欢虚头巴脑的，觉得与其耽搁时间空谈，不如刨几分地实在，又不会虚以委蛇，直筒筒的，常常是气得陪同人员火冒三丈。柳仲元倒是心平气和，能理解，会包容他们小小的不是。
　　随着走访的深入，熟知柳仲元的人多了起来。村民不管大事小事，爱找他，电话成了村民的热线，每天得腾出时间和精力，帮助处理一些琐事。今天走访了五户贫困户，回到村部时，天色向晚，还得忙活自己的晚餐。
　　饭后，走上几步，感受一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是最难得的清雅和闲情逸致。随后，得回屋整理一下全天的走访记录，理出一些帮扶思路和措施，并分轻重缓急一一作了标注。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划拉手机，一天就结束了。早睡早起已经成为柳仲元的习惯。
　　早上8点，镇上有个会，村支书与驻村第一书记都要参加。村支书开车，一路紧赶慢赶，步入会场时，会议正好开始。会开了一个半小时，既是动员，也是部署，内容是向村内的陈年垃圾宣战，一周内完成，长效管理措施是“户分类、村收集、乡转动、县处理”。
　　会议一结束，各村支书就嚷成一片：“嗨呀，早该整治了！天天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哪里有新农村？依我看，是垃圾围村！政府做事，硬是要等到屎急到屁眼，才想到来挖屎窖！”
　　“谁说不是？哎呀，好歹总算盼到这一天啦，村前屋后哟，垃圾堆得连脚都开不了！”
　　“是呀，现在各家各户，室内溜溜光，外面乱脏脏！”
　　“是哟，现在的人呀，越来越自私自利，还缺德带冒烟！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家里现代化，外面脏乱差！”
　　“唉，是呀是呀。不过，领导会上说得轻松，打歼灭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嘞！一周内完成，难啊，临时临刻，到哪里去找这么多挖机哟？！”
　　会后，人声鼎沸，嘈杂一片。村支书喜欢凑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什么话都敢讲，什么牢骚都敢发，但吵归吵，叫归叫，回过头来，工作照样做。
　　柳仲元与龚卫国正商量着找挖机的事，挤在散会的人群中，准备离开，被镇党委办公室的同志跑来叫住，说镇党委书记甄世龙召见。
　　柳仲元还好，龚卫国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自上次到纪委谈话后，处理一直没下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因为听说，越往后，执纪越严，处理越重，担心被一撸到底，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就刚才，瞧着端坐在主席台上的党委书记甄世龙，心里发虚啊。唉！走错一步，追悔莫及呀。龚卫国一咬牙，心想，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呀！
　　正低头行走，内心纠结，猛一抬头，见甄世龙站在门口迎候着。甄书记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啥名堂，礼节性迎入办公室，先是关心了一番柳仲元的吃住问题，并当面叮嘱：“卫国，你也算是老同志了，仲元同志是县委宣传部派来锻炼的，他可是咱们县里的大才子，是宝贝呀。你不要稀里糊涂真把他当成村干部，在吃住上，要尽量安排好、照顾些，宁愿咱们自己苦一点，也不能让大才子受委屈。
　　“哦，对了，你与罗熙的事，组织上考虑还是以教育为主，定了个党内严重警告，要引以为戒，但也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要多向柳书记学习。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你先去吧，我同仲元同志再聊聊。”龚卫国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离开时轻轻将门带上。
　　龚卫国一走，甄世龙的脸色顿时和煦多了，起身将茶端送至柳仲元面前，眼角笑得爬满皱纹，亲切道：“仲元老弟，喝茶。坐呀，站着干嘛，咱俩不兴这一套！仲元，到这里还适应吧？怎么样，与村委几个干部相处，还可以吧？”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两包软中华的烟，丢给柳仲元，乐呵呵说道，“我呀，一直敬重你们这些大才子，我看过你写的长篇小说《致逝去的青葱岁月》，感同身受哇！动情处，还禁不住潸然泪下！”
　　“哦，对了，南水宛的几个村干部，你注意一下谢逵。你可能不太清楚，农业局的老钟，吃亏就吃在他身上，忽悠得他找不着北。和他交往，切忌对他亲近尊重，你当他为朋友，他反当你为猪狗；你当其为猪狗，他反当你为父兄！用一个‘贱’字，可概括此人。”
　　柳仲元愕然，万万没想到，谢逵在党委书记心中，竟然是这样的存在！不过，类似他这样的人，自己也碰到过。就是你不能对他太好，你对他太好，他反而蹬鼻子上脸，处处不给你留面子。对他差一些，恶劣一些，他反而凑过来巴结你讨好你！
　　“仲元老弟，村干部，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与他们相处，告诉你一个诀窍，七个字——心如磐石，形似水。心如磐石，说大一点，就是总书记说的‘不忘初心’；说小一点，就是内心要坚定，不要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他们一个个鬼得很！形似水，就是不拘泥，懂得圆融变通，有时，甚至还要耍点小手段！如果只是按什么‘亲君子、远小人’，就寸步难行。他们说不上是君子，也谈不上是小人，能进村两委的，各有各的能耐，各有各的长处！谢逵尽管讨人嫌，但有时，又需要这种人。其实，什么人都有，反而好开展工作，个中奥妙，你会慢慢体会到。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就把自己当作是众多鸟中的一只，然后学着去欣赏其它鸟，这样就会超脱些。当然，形似水只是外在表现，关键要心若磐石，要人在世俗，又不流于世俗，能冷眼旁观世俗，达到这点，境界与格局就上来了。
　　“仲元，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农村是块广阔的天地！在农村工作，确实锻炼人，能当好第一书记，再做其它的，基本上就不在话下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反观自己，有些自惭形秽：喜欢故作清高，总认为尊重领导，有拍马屁之嫌；给领导送礼，简直是丧失人格！又时常抱怨领导看不见自己。想想，着实幼稚可笑！人真正需要的，是内心的宁静，是内心的坚定和强大，行为处事，何须太过拘泥？领导喜欢听奉承话，说两句又何妨！领导好名声，投其所好又何妨！待人接物，能方能圆，曲直随形，遇阻知退，无路当止，顺势而为，目的就一个——善做善成！一个成熟者，应是心如磐石，形似水！
　　柳仲元宛如醍醐灌顶，一些郁结多年的心结打开，心情畅快，如饮甘霖，如沐春风。工作似乎一下就变得简单了、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无外乎就是带领群众、帮助群众共创美好生活，至于如何做，无需拘泥形式，咬住出发点与落脚点，其它的，不必太较真，随顺而为就行了！一通透，人感觉也轻松起来。
　　廖副镇长担心南水宛工作滞后，决定亲自前往安排部署。与柳仲元一起赶往南水宛村委，而村支书龚卫国已先行回去了。
　　“柳书记，这是镇党委对龚卫国与罗熙的处分决定，你是驻村第一书记，他俩的处分决定就由你来宣布吧。”廖副镇长边开车，边将一份处分决定书交给柳仲元。
　　“廖镇长，您看能不能这样？单独告之，或在支委会上传阅，就不当众宣读了，留点面子吧。眼前事多事杂，还是以加油鼓劲为主吧，事后，再找他们个别谈谈。”
　　廖副镇长叫廖仲元，与柳仲元同名，作为驻村领导，一岗双责，也被县纪委诫勉谈话，感觉受了无妄之灾，让柳仲元来宣读，是颇费了一番思量和斟酌的：“年轻人嘛，好出风头，何况又是部领导，让他宣读，既表示了对他的尊重，又省得自己去做恶人。”
　　听了柳仲元的话，廖仲元有些诧异，印象中，宣传部、组织部的同志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肯通融，能够变通的极少。感觉柳仲元似乎比上次见面时要老道些，随顺了许多。
　　“那就谢谢部领导体恤下属。”廖仲元不咸不淡来了一句，说完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专心开起车来。
　　两人以前工作上没什么交集，如今的关系有些微妙。柳仲元作为驻村第一书记，是直接归镇上管的；但柳仲元又是宣传部的副科级干部、部务会成员，又是可以管乡镇干部的。何况，驻村第一书记的身份是临时的，部领导的身份是实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