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节目

　　射击课开了一段时间后，格斗也开课了，重点教习劈刺术，这时，就得把步枪装上刺刀了。
　　一次劈刺对练结束后，其余人还在讨论之前的动作，徐志云和张连峰先离了场，回营地去了。
　　进到屋里坐下来，张连峰要给徐志云查看伤势。
　　“没事的，不用看了。”徐志云摇头。
　　“真没事？”
　　“没事，也就手有点疼。”徐志云挽起袖子，腕部和肘部有些擦伤，并无大碍。
　　张连峰扶他的时候也感觉他摔得不重，起来了还能走路，于是放下心来。给他小心处理了手臂，再看他军装，脏了几处，扣子松了两颗，三处开了线。
　　“你把外衣脱了，我给你补。”
　　徐志云这才注意到军装摔破了，赶紧脱下来看：“这个要不要紧？”一共就两套军装，如果坏了一套，可没得替换了。
　　“不要紧，补好了我给你洗干净，还是一样的。”
　　“又要麻烦你。”徐志云拿着军装，有些不好意思。在营里，大家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他也想学着试试，结果钉个扣子钉出几个死结，最后扣子也是歪的。张连峰看不下去，替他拆了，几秒钉好。这之后，他衣服的缝补也都归张连峰了。
　　“麻烦什么，一下子的事。”张连峰从他手里拿过军装，找出针线就开始补。
　　徐志云回想刚才劈刺场上的事，不由懊恼：“钟奋雷真是邪门，我练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赢他！”
　　“钟奋雷挺厉害的，队里很多人都输给他。”
　　“难道我就得一直输给他，再怎么练都不行？”徐志云咬牙。
　　张连峰安慰他：“可你的射击进步很大，前天老师还夸你。”
　　“那有什么用？没输在枪口下，输在白刃战里，一样无能！”徐志云往铺位上捶了一拳。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各有所长，哪有十全十美的？”张连峰笑着说，“如果我非要在文化课上考得比你好，可不是要逼死自己了？”
　　徐志云扑哧笑了：“好吧……扬长避短，说得在理。”笑过之后，他又正色道，“不过，练还是要继续练的，总不能因为败了就自认不如人……力不足，巧来补，天赋不足，勤勉来补，我就不信撂不倒他！”
　　张连峰知道他一向不服输，便问：“你打算怎么练？”
　　“钟奋雷就算厉害，也不能是十全十美的吧……”徐志云思忖着，对张连峰道，“哎，下次我再和他对练，你帮我看看他的破绽！”
　　“这算不算是作弊？”一个声音响起，两人抬眼一看，是钟奋雷进来，顿时都笑了。
　　徐志云说：“哪里算作弊，你和我对打，还不许别人看啊？”
　　张连峰笑着说：“谁让你这么厉害，逸飞总是赢不了你，他都着急了。”
　　“厉害什么，今天他不就差点赢了我吗？说老实话，最后那番连击我差点顶不住，幸好没慌，才找到机会……如果我心一慌，或者他再加把力，我大概就输了。”
　　徐志云马上精神大振：“是吗？”手臂一撞身旁的张连峰，喜上眉梢，“听见了没有，我差一点就赢他了！”
　　张连峰正在缝补，被他忽然一碰，一针扎错，连忙返回来。
　　徐志云这才意识到他手上有针，赶忙低头去看：“扎到手了？”
　　“没有……”
　　钟奋雷看过去，注意到徐志云只穿着衬衣，而他身旁张连峰则在补军装。顿时笑了：“哎哟，原来他打完了，衣服是由你来补啊，怪不得你们一起商量要对付我！”
　　徐志云和张连峰都笑了。
　　钟奋雷拿起毛巾擦脸：“我就没这个福气了，衣服破了得自己补……一会借我针线，我就不计较你们作弊的事！”
　　张连峰笑着答应“好”，徐志云不高兴他那句“没福气”的戏谑话，反驳道：“谁作弊了，你可不要污蔑我们！”
　　提到“污蔑”两字，他心头忽然闪过那晚青军会和孙文主义学会两派的争吵，不由一个冲动，望向钟奋雷，问：“老钟，你是共产党吗？”
　　钟奋雷正擦着脸，手一停。本不欲正面回答，却又觉这样未免显得心虚，于是说道：“是。”说着看向他二人。
　　见他神情里有一丝戒备，徐志云连忙表明自己并无他意：“我就是问问……这个党是做些什么的？”
　　张连峰也望着他说：“是啊，我和逸飞都想知道。”
　　钟奋雷看了看他们，继而神色微微一松，回答：“当然是干革命的！”
　　徐志云想这答得真是敷衍，不革命谁会来黄埔？秉持三民主义的国民党也是声称革命，都是革命，为什么青军会和孙文主义学会却又争争吵吵？“你们是怎么个革命法？”他追问。
　　钟奋雷认真地说：“两三句话也讲不完，你们真想知道，今后我可以慢慢同你们说……另外，如果你们有空，我可以介绍你们参加一些活动，这样更方便你们去了解。”
　　“什么活动？”徐志云问，突然想到什么，“是像上回邓中夏先生的演讲吗？”
　　“对！”钟奋雷神色一亮，盯着他们，“你们听过？觉得如何？”
　　徐志云与张连峰同时答道：“很好！”“讲得很好！”
　　钟奋雷顿时露出笑容：“我们还会继续组织活动，到时都欢迎你们参加……”
　　他正待接着说，外面响起人声，是其他同学回来了，于是不便再说。徐志云和张连峰也知趣地没有再提。
　　同学们陆续回到营地，进了屋子，三三两两地讨论什么，夹杂着“你参不参加”的话语。
　　徐志云看到班长拿着一个本子在向他们问话，于是问道：“怎么回事？参加什么？”
　　班长拿着本子过来：“刚刚得到通知，入伍生在二月末进行升学考核，考核之前要办一个文艺晚会，既是放松也是激励。现在提前一个月报名和准备，你报不报？”
　　徐志云问：“必须今天报吗？”
　　“报名有三天时间，报节目有一周时间，你可以先报名，再想节目。”
　　徐志云与张连峰互相望了望，都在犹豫。
　　“要不，我们先想想……”
　　班长动情地劝说他们别犹豫：“革命军人，要有决断，三天和一天有什么分别？要报现在就报了嘛，给其他同学立个榜样……我同你们说，校长很重视这个晚会，届时会和苏联顾问亲临会场，其他长官也会来。奖品嘛，丰厚得很，第一名奖的是德国进口的照相机，第二第三名的也是金笔之类的好东西……何况，这不仅是展现才艺，也是一项政治任务，要态度积极、勇于响应才是啊……”
　　见他俩还没作声，班长几乎是带点哀求了：“我一路问下来，口都问干了，他们都是说‘想想’，这种事，越想就越容易犯怯……咱们班人虽不多，可一个人都不响应，也太落后、太难看了吧？”
　　在这番劝说下，徐志云与张连峰对望一眼，终于松了口：“那就报吧！”
　　“这就对了！”班长笑逐颜开地在空白的本子里写下了徐志云和张连峰的名字。
　　名是报了，节目演什么好？
　　张连峰从未在读书时表演过，问了徐志云，徐志云中学时倒是参加过节庆表演，也就是些合唱、诗歌朗诵一类的节目。
　　“找几个人唱歌、朗诵倒是不难，可这也太没新意了，”徐志云摇头，“我敢说，是个人都能想到这两样。除非……能做得与众不同。”
　　张连峰问：“怎么样才算与众不同？”
　　“就拿唱歌来说吧，若是把词改了，或是把调子换了，又或者唱歌时有人跳舞、打拳，那就算比一般的有所不同了。”徐志云好笑地想起往事，“我记得，有回老家一个邻居喝醉了，拿我们的方言唱《小白菜》。那是北方的歌，给他用南方调子这么一唱，凄苦的味道全变了，周围人笑得要死。”
　　提到家乡，张连峰也来精神了：“我老家那里也爱唱歌……不对，是唱戏！黄梅戏你听过吗？”
　　徐志云摇摇头。
　　“可好听了，我们那里大人小孩都会唱几句！”
　　徐志云立刻感兴趣道：“你唱来听听！”
　　“好！”张连峰稍顿了顿，便开口唱道，“公主那里声声催，素贞心事诉与谁？你我都是钗裙女，怎效鸳鸯比翼飞。”
　　徐志云听这曲调优美，唱腔细腻流畅，不由赞赏地点头：“是很好听！”他笑着问张连峰，“你一定在台上唱过？扮的什么人物？”
　　张连峰连连摆手：“哪儿啊，台上唱的比我强多了！我们这些外行的……嘿嘿，就是私底下学着哼一哼。”
　　“你们经常听戏班子？”
　　“那些有名的大戏班子，都是达官贵人才请得来；我们平时听的，就是些草台班子，乡亲们图个高兴……对了，有一回过年，村里来了一个明月班，一连唱了三个晚上，唱得可好了，真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戏……每晚村里的人都聚到戏台子前，几乎男女老少都来听！明月班走的时候，村里人人都舍不得。”
　　“有这么好听？”
　　“对，演得也好……”张连峰兴奋地对徐志云说，“逸飞，那个戏你一定知道，《白蛇传》！”
　　“知道！”徐志云点头，“我听过花鼓戏的《白蛇传》，也读过白话小说，是许仙和白蛇的故事。”
　　“对，就是这个！”张连峰心驰神往，“那年，我们全家早早吃完饭就去看戏，晚上天冷，地上还有雪，可大家都宁愿等唱完了才散场……我还把那几出戏的唱词抄了下来……诶，不如我们就演这个吧！”他眼睛一亮。
　　徐志云一愣。“你的意思是，我们演……《白蛇传》？”
　　“对！一定很有新意，到时……”
　　徐志云立刻打断他：“不行！”
　　“为什么？”张连峰兴奋之情顿减，不解地看向他。
　　“……我根本不会唱戏，更不会唱你家乡的戏，我怎么演？”徐志云觉得简直荒谬，“你应当找你的同乡才对！”
　　“可、可是……”张连峰为难道，“我在连队里没有同乡，别的连队虽有，可彼此不认识……如果我的同乡像你的同乡那么多，那我也不着急了。”
　　这倒是实话，徐志云没有作声。
　　“再说，我和你一起报名参加，当然也要一起来演……”
　　“那我也不会呀！”
　　“很好学的，”张连峰连忙劝说他，比上午班长劝得还要努力，“你这么聪明，一定马上就学会了……你看，你这么快就学会唱校歌了，还唱得这么好……”
　　“唱歌是唱歌，唱戏是唱戏，怎么能一样！”
　　“就是唱几句，不很难的……”
　　徐志云连连摇头：“我没唱过戏，更别说还上台演了！我怎么会演一个……”他说到这里卡了一下，想起角色还没问，“我演的是什么？”
　　张连峰看了看他，小心地开口：“我演的是小生，也就是许……”
　　“什么？”徐志云差点跳起来，当即发作，“不行！不可能！我不演！”
　　“逸飞……”
　　“叫我扮个女人，凭什么？你怎么不去扮？”
　　张连峰只好解释：“这个……你比我好看……”
　　见徐志云气冲冲马上又要开口，他赶紧又道：“况且，你比我聪明，一定能把……不寻常的角色演得好，演得像。”
　　“不行，我不去！”徐志云斩钉截铁地道。
　　接下来两天，但凡张连峰一提起这件事，徐志云就断然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张连峰也只好作罢，可别的节目一时也未想到合适的，不免发愁。
　　转眼又是周一，大家到校本部去开总理纪念周大会。这次大会上，多了一位青年军官周恩来发言。他作为东征军的政治部主任，向全校作了东征军的政治工作报告，赞扬了二次东征歼灭陈炯明残部取得的大捷。他仪表堂堂，精神饱满，语言流利富有激情，令人印象深刻。
　　散会后，各队陆续离场。张连峰看到那位青年军官被许多学生热情地围绕着，其中还有几个穿着演出服的学生。
　　他这几天惦念着节目的事，看见穿演出服的，不由过去问道：“同学，请问……你们是要表演节目吗？”
　　对方笑着回答：“我们是血花剧社的，随东征军演出，刚跟着我们周主任回来。”
　　张连峰敬佩道：“你们也跟着上前线？”
　　“当然了，表演节目也是政治宣传嘛，我们是隶属于政治部的，由周主任领导。”
　　张连峰上政治课听的都是党史和主义，哪有一点文娱的东西。他不由问道：“管政治的不都很严肃吗，还能懂得表演节目这样的事？”
　　对方笑起来：“当然懂！我们周主任不但能指导剧社工作，他自己还上过台子呢……说来你都不信，他演的多是旦角！”
　　张连峰一愣，不禁问：“真的？旦角？”
　　“果然不信吧？他就有这个能耐，演得可好了！”
　　张连峰心中猛然一动，连忙四处张望，想叫徐志云。徐志云今天要值日，已经随着队伍先走了。
　　他一个人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走向了正微笑着与学生们讲话的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