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射击

　　由于入睡晚，打乱了原本的固定作息，徐志云早上起来就犯着困，跑完早典吃完早餐，都没怎么提得起精神。直到中午一个消息传来，他立刻兴奋得呵欠也不打了。
　　——家里的回信到了。
　　除了信，徐家还一并寄来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衣物，以及钱款。周围同学羡慕地说：“你家里可真疼你，这么多好东西。”
　　徐志云把东西给他们分发了一批，也不管他们欢呼起哄，只顾喜滋滋地看信。
　　学生家人从外面寄到长洲岛的信件和物品，是先到校本部分拣，再转到蝴蝶岗及其他校区。张连峰与徐志云同时寄的信，家里回信的时间也差不多，这时信也跟着一起到了。
　　看完信，互相问了问，双方家长都在信中表示高兴，勉励他们学好本事，报效国家。张连峰家里也寄来了一些吃的，他拿了一盒点心，让徐志云尝。
　　徐志云拿起一块，点心圆圆的，烤得金黄，上头撒着芝麻。
　　“这是什么？”
　　“烧饼。”张连峰笑着说，“我们镇上只开了一家，可好吃了，每天好多人买……现在凉了，要是刚出炉，那才更好吃！”
　　“这叫烧饼？不太像啊。”徐志云又仔细看了看，“我见过的都比这个大。”
　　“你尝尝。”
　　徐志云咬了一口，里头还有馅：“嗯，好吃！”他一连吃了三个。
　　张连峰又拿了一袋吃的递给他，徐志云迎面闻到一股香味，伸手拿了一块，原来是腊鱼干。
　　张连峰说：“这是家里做的。现在快过年了，鱼也腊好了。”
　　腊鱼不但有鱼香，还有一股米酒的清香，味道鲜美。徐志云连声说好吃。张连峰高兴地说：“你要喜欢，全都给你！”
　　“不用，我也有鱼。”徐志云拿出一包鱼干，“我家寄来的银鱼干，你吃吃看？”
　　这包小鱼干色泽明艳，浓香扑鼻，洒满了辣椒和芝麻。张连峰尝了一条，刚说一句“好吃”，马上辣得直抽气，四处找水喝。
　　“哈哈哈哈！”徐志云一面笑一面替他倒了水，“你这么不能吃辣！”
　　周围人都笑起来，有几人嘻嘻哈哈伸手过来抢他俩的鱼干吃。
　　这时罗行健进来：“哟，这么高兴，都不午休了？”
　　“有吃的嘛！”
　　徐志云把鱼干递过去：“老罗，给。”
　　罗行健看了一眼，摇摇头，从张连峰那里拿了一块吃。
　　徐志云明白他也不吃辣，于是收回来。
　　罗行健边吃边说：“刚听到个消息，你们知道了肯定更高兴！”
　　大家好奇：“什么消息？”
　　“射击教习要提前，后天大家就可以摸抢了！”
　　众人登时兴奋。来读黄埔的个个立志从军，身为军人，哪能没有枪？想到终于能够拿枪、开枪，一屋子都坐不住了。就是，有枪才威风嘛！
　　马上到了教习射击的日子。黄埔军校枪支一部分来自于国内的汉阳兵工厂，一部分由苏联提供，以步枪居多，毛瑟手枪次之，另有少量捷克机枪。教官在台上展示出来，讲授了枪支的基础知识，又介绍了各枪支的种类、规格，最后领他们到打靶场集中。
　　教官讲解完动作要领后，又演示一番，便轮到他们挨个上场。
　　第一个入伍生接过步枪，拉开枪栓，按照动作要领摆出姿势，枪托抵住肩，向前方瞄准。
　　大概是过于激动，他不仅明显地手抖，并且在扣动扳机时闭上了眼睛！
　　一声枪响过后，教官摇摇头：“脱靶！”
　　队里一片哄笑。
　　“有什么好笑！”教官厉声道，“你们以为自己就比他强？个个都百发百中了？”
　　笑声安静下来。
　　教官哼了一声，接着教训：“……就算这里打得准，上了战场来真的，多的是新兵不敢瞄着人打！”
　　全体肃静后，他环视一眼，喝道：“继续！”
　　挨个上来试打，大多能中靶，也大多在五环开外。但这番训练，目的在于使他们熟悉动作要领，能够正确使用枪支，因此教官并不以射击精准度为重。
　　轮到徐志云，他深呼吸稳住自己，按照规范端枪，确保姿势正确后，盯着枪靶，仔细地瞄准。他心跳得非常厉害，瞄了一会，感到再保持这个姿势就要握不动枪了，才猛然扣动了扳机。
　　枪响后，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手心里尽是汗，也不知道刚才握枪时抖没抖。
　　教官面无表情地报数：“六环！”
　　徐志云一下子精神起来，抬脸望了望。身后张连峰欣喜道：“不错啊，中了五环内！”
　　徐志云大受鼓舞，又继续发第二枪。他立志要打得更接近靶心，于是更加用心地瞄准。一枪发出，听到报数，他却失望了——五环。反而比第一次更偏了点。
　　他拿着枪闷闷不乐，教官皱眉，指示他立刻把枪传给下一位。徐志云这才回神，把枪递出去。
　　张连峰一面接过枪，一面安慰他：“你第一次用枪，这就很不错了。”
　　徐志云心想你这么说，难道你不是第一次用？于是默默站到一旁看他会怎么打。
　　张连峰重新填弹，把持枪、拉栓、举枪的动作都完成后，也是按照规范姿势瞄准。但在此时，他又自己微微调整了一下，仿佛有点不太舒服。
　　当他调整至适应后，这才再次瞄准，发了一枪。
　　八环！顿时，周围发出了许多赞叹声。
　　徐志云也钦佩地叫了声好。
　　张连峰却面无笑容，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握住枪看了看，举起，这回显得更沉稳了一些。
　　枪响过后，弹痕在十环内。
　　周围的同学一片惊叹，纷纷鼓掌喝彩。教官面上也露出点笑容，朝张连峰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连峰连忙立正敬礼：“报告老师，我叫张连峰！”
　　“从前打过枪吗？”
　　“打过。”
　　“都用过什么枪？”
　　“报告老师，不清楚……”张连峰迟疑地回答，“应该也是步枪……就跟这个有些像。”他晃了晃手上的汉阳造。
　　“水连珠会不会用？”教官拿起一支俄式步枪。
　　“没用过……”他如实回答，“老师讲的驳壳枪、机枪我都没用过。”
　　“枪打过多久？”教官又问。
　　“好几年了……”听到同学们又惊叹，张连峰连忙解释，“不是每天打，有时才打……”
　　教官把五十米靶改为一百米靶，吩咐：“你来试试！”
　　“是！”张连峰依照前样，举起枪。
　　一枪过后，弹痕落在九环内。
　　“继续！”
　　又一枪，打在十环上。
　　“继续！”
　　一枪打中九环。
　　教官把固定靶撤到一边，换上移动靶。
　　张连峰又把弹夹填满、装上，握紧手中枪，依次开枪，连发连中，大多数落在五环内。
　　“很好！”教官点点头，“张连峰，你是有射击基础的，这很难得。但你今后不可骄傲，要努力练习以至更高水准。枪的学问很大，你不仅要会用这支枪，还要会用其他所有的枪！”
　　“明白！”张连峰又是立正敬礼。
　　“下一位同学，上前！”
　　徐志云过来，兴奋地拍了他一下：“夏生，真厉害！”
　　张连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算……”
　　“你都打过好几年的枪了，深藏不露啊！难道你从前是当兵的？”
　　“没有没有……”张连峰解释，“当年我爷爷救过一个商人，人家谢他，要送钱，爷爷不要；后来商人听说爷爷常打猎，就给爷爷送来了两支枪，还有一大箱子弹，说爷爷打猎用得着。爷爷很喜欢，就收下了……他说闹太平天国的时候才见过这东西，稀奇得很，没想到这辈子也能用上！”
　　“难怪你打过枪，原来家里就有！”徐志云点头。
　　“对，我十岁就摸枪了，跟着爷爷进山打狐狸，打野鸭……开始老打不着，爷爷心疼，那子弹打了就没了，要我看准了才打……后来就渐渐能打着一些啰。”
　　徐志云问：“怎么才能准？”
　　“你看啊。”张连峰拉着他走过去，从盛枪的筐里拿出一支步枪，给他演示，“你刚才拿枪的样子是对的……瞄准的时候是怎么瞄？”
　　徐志云答道：“按老师说的，三点一线。”
　　张连峰说：“可我感觉那支枪准星不是很好用，第一次打就觉得了。”
　　徐志云皱眉。
　　“但老师说的是对的，是应该这么用。不过……如果你打久了，感觉出来不太对，也可以按自己的来。”张连峰把枪交给徐志云，让他端枪体会。“固定靶你可以慢慢瞄，不着急，打移动靶就得凭手感……如果你对目标的远近、速度有很明显的感觉，那就算你来不及看清，也可以打得中的，这个就得多练，不停练。”
　　徐志云不无担忧：“你练了好几年，才能这么准，学校哪能让我们练这么久……一期二期的毕业生都在东征，真枪真炮的，像你这样还差不多，像我这样的，上去就给人家打死了！”
　　“胡说！”张连峰“呸”了一声，连忙说，“你肯定不会死的！”
　　徐志云故意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张连峰正打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他右眉，“你看，你眉毛上有痣，这个是长寿痣，所以你肯定会没事的。”
　　徐志云右眉之上确实有一点小痣，他笑着拍了张连峰一下：“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张连峰“嘿嘿”笑两声，然后认真地说：“虽说我拿枪早，可那时没有老师，没人指点，枪也没这个好使，后坐力大得不行，根本不能和现在比……你别担心，在学校里一定能练成的！”
　　下课后，用于练习的枪支一律收回。徐志云和张连峰走上去，问教官能不能课后练射击。
　　教官摇头：“枪弹极其有限，哪能随时随地给你们练。再说，即便我这里行得通，你们有时间吗？”
　　徐志云登时犯难。他们的每一天都被训练和课业排得满满的，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少得可怜。
　　正失望时，教官又道：“不过，周日你们可以来自由练习，但只有上午一个小时，人多人少都一样。”
　　徐志云和张连峰喜出望外地对看一眼，一起开口：“谢谢老师！”
　　教官点点头，露出微笑，拍拍他们的肩：“好好练！”
　　此后徐志云便勤练射击，每周日早早到场等待，风雨无阻。有时人多需轮次等空靶，他也拿枪在手，尽量熟悉枪械，培养手感。张连峰每次都陪他练枪，与他探讨动作要领，排队等靶时还抓紧与他练习换弹夹、上膛等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