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酒醉虎啸岭
作品名称:乡里乡亲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8-04-14 22:54:47 字数:3994
第一书记柳仲元、村主任罗熙,俩人还不算熟稔,可酒充当了最好的媒介,推杯换盏,话题也渐渐开了。
罗熙话多,主动热情,聊到督查时遇到的趣事,更是来劲了,大着嗓门道:“哈哈,王林这个狗日的,我同柳书记去时,才吃饭,四人没什么下酒助兴,竟然唱着石斯文单身编的黄色荤段子,一人一句。啊呀,唱得真是起劲哟!”又模仿当时的场景,煞有介事地学着,“一男一女一起……哟!……”逗得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卓本老婆笑骂着离了桌。
待大家笑停,罗熙又道:“柳书记,你今天说,南水宛村小组的单一阿婆是精神贫困,不敢苟同吔。她一老太婆,能有啥精神贫困?依我看呀,王林这伙狗日的,才是真正的精神贫困,如果没老婆,我都担心他们会去日母猪!”
话过于生猛,刚一说完,桌上的几人情禁不住拍打起桌子,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离席的卓本老婆笑着一手撑肚子,一手指着罗熙。此时罗熙的模样,活脱脱成了《红楼梦》中那个行酒令的呆霸王薛蟠。
柳仲元也是架不住,笑得难过,觉得罗熙的笑话太损人了。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暗叹民生之艰。
好在罗熙讲了两个笑话后,回到正题,问道:“柳书记,你是搞宣传的,你说养个猪,为啥还要分出禁养区、限养区和可养区?要我说,干脆利落,要么可以养,要么就不许养,我们的工作也好做不是!”
众人的目光看向柳仲元,等着他的解释。柳仲元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吧嗒一下嘴,说道:“举个简单的例子。作为一个成年人,你要解手,你跑到人家的堂屋,甚至厨房,更有甚者,在水缸、锅里,人家定会打断你的腿!这就好比是禁养区;你在村道上、巷子里或其它公共场所随地大小便,大家肯定会指责你。这就好比是限养区;如果你跑到郊外、山上或自家菜园子里屙野屎,哪个会管你呀!只是你要当心点,不要被猎人把你当成野猪,往你那大白屁股上‘砰’的来一鸟铳就行啦!”大家听完,都会心地笑了。
“还是柳书记的话,讲得明白,听得懂,这叫话糙理不糙。”高卓本点评道。
“生猪养殖污染,无外乎三种情况:对上,是空气污染,空气我们要呼吸;对中,是水污染,水我们要饮用;对下,是土壤污染,土地我们要种庄稼,污染了,要么不能种了,要么种出来的东西不能吃。如果上、中、下都污染了,我们又能到哪里去生存呢?!”
“柳书记,为啥政府以前提倡农民养猪致富,而今,现在,又要限制,还说要……还说要禁养呢?”冷富贵斗胆问出了久憋于胸中的话。
罗熙正待发火制止,柳仲元却笑笑,说道:“这很正常啊,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政策肯定要改变。小时候,大家都放过牛吧?牛屙屎,一拉下来就是一大坨、一大堆的,如果没被人捡拾了去,过上几星期、几个月,它就没了——被屎壳郎、蚂蚁以及其它微生物,搬的搬,吃的吃,加上日晒雨淋,最彻底降解掉了,这叫自然消化。
“原来我们养猪,养几头?三至五头,就很多了啦。有句民谚,叫‘养牛为耕田,养猪为过年,养鸡为换油盐针线’。它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养殖情况。后来,发展到专业养殖,一户能养个十几二十头,就成了专业户啦,养个上百头,已经是顶破天的事啦。你找个离村子远的地方养,能有多大的事?这些都是在环境可承受范围内的事!正如在座的,喝一杯白酒,谁也没啥事,对吧?如果喝四杯、五杯呢,你能说你会没事吗?承受不了啊!”
大家听完,默默点头,是呀,泛滥成灾了啦!
冷富贵却冷着一张脸嘀咕道:“道理是懂了,可道理不能当饭吃,这种倒霉催的事,合该就让我赶上!”他觉得自个冤,比窦娥还冤。
“咋说话呢?还没开喝,就醉了不成!”罗熙赶紧出声制止,知道他倔强桀骜,口服心不服,使了个眼色,训斥道,“听柳书记的,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懂点规矩好不好!”
冷富贵装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柳仲元瞧出两人在演双簧,装着不知,开口问道:“冷富贵,你现在养了多少头猪?”
“我……我算是少的,养了八百头。”冷富贵有些摸不着头脑,本能地替自己辩护道。
“是呀,你养了八百头猪,还是算少的。冷富贵,你算过没有?一头猪,一天要排泄出几斤屎尿,你说说看。”
“按吃的饲料和水来算,一头猪大概要拉出二至三斤。”
“你的猪圈是怎么清洗的?”
“先用扫帚扫,然后用水冲洗。”
“那摊到一头猪身上,用水量是多少?”
“这个,没具体算过,反正冲干净为止,估计一斤半到两斤吧。”
“也就是说,每头猪,最后的排污量是四斤左右,对吧?八百头猪,日排污量就是三千两百斤!那得要一个怎样大的容器,才能盛得下?那得需要多少微生物,要多长时间,才能将它们降解完?而且里面水分又多,更难发酵,更难降解!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
冷富贵摇了摇头,这些问题,确实没去想过。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问题出在哪,似乎清晰了、明了了!对柳书记的话,也不那么排斥了。
柳仲元循循善诱,继续道:“问题最为严重的是,还是日日排!旧的没完,新的又来了,你的那个化粪池、沼气池,不撑爆才怪呢!它们又能起到什么氧化、发酵、降解作用?!所以,你的治污设施,不是在自欺欺人,就是在掩耳盗铃,它们纯属是个摆设!”
柳仲元说着说着,气势就上来了。冷富贵心里顿时亮堂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今日算是彻底弄明白啦!唉,稀里糊涂养了半辈子的猪哟!
柳仲元环视一周,推心置腹诚挚地说道:“政府不是不让农民养猪,也不是出尔反尔。养猪是你的权利,但是,环境是大家的,对吧?谁也没有要权力去污染它!空气也好、水也好、土壤也好,是大家的!既然是大家的,你有啥权利去污染它?!”
话不说不明,鼓不敲不响。一席话,将问题剖析得清晰透彻!
冷富贵是心服口服,不敢再言语了。高卓本等村组干部对柳书记是刮目相看,彻底收起轻视之心。罗熙心中暗赞,柳书记确实有水平!钟书记与他,根本不在一层面上!
剩下的事,就是喝酒了。很快,两瓶白酒见了底,罗熙叫嚷着还要喝。
柳仲元想起来时路,还要回去,何况又是晚上,为安全着想,真诚地劝道:“罗主任,咱们高兴就好,待会儿还要骑摩托车,就此打住吧,来日方长,大家改日再喝吧。”
罗熙心想,别的比不过,难道喝酒也认怂?更想探一探柳书记的酒量,于是,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模样,豪爽道:“柳书记,没事,等下叫人开车送一下,摩托车明天叫人骑出去就行。咱俩初次见面,感觉很是投缘,是吧?如果你认我这个老哥,咱们今晚就不醉不归!”
柳仲元在领导身边工作,何尝不知他这点小心思呢,但转念一想,反正早晚要见底,没必要藏着掖着,喝就喝吧,who怕who嘞!
在罗熙大嗓门嚷嚷下,接着喝水酒,撤了杯子,改用碗喝。
“富贵癞痢,你狗日的,喝水酒也是一口一口地抿,装什么装!难道你也是干部呀?见到柳书记,不晓得要敬酒呀!”罗熙开始动员群众了。
冷富贵长得有点着急,过早地谢了顶,人送外号“癞痢”,猪场是今天见到的治污最差的。此时的冷富贵彻底老实了,有些拘谨,其实早想敬酒,也生了结交之心。
闻言,赶紧端起满满一碗酒,恭敬对着柳书记:“酒我喝掉,柳书记如果看得起,表示一下就可以啦!”言语中透着臣服与豪迈。
说完,也不含糊,酒就往喉咙里灌,喝至一半,柳仲元站起身来说道:“慢着!今天的督查是俩人,你是看不起罗主任,还是咋的?敬酒可以,但要一起敬,不能厚此薄彼,否则,你那酒是白敬了!”
陡然被叫停,冷富贵差点呛着,停下来眼巴巴望着罗熙,嗫嚅道:“罗主任,那我听柳书记的,我……我也敬你!”说完,脖子一仰,“咕咚咕咚”一碗酒就下了肚,喝完整个人就有些发飘了。
罗熙恨不得当场踹他一脚,暗骂:“蠢你屋里死了人啦!他叫你吃屎,你吃吗?我是在帮你呀,真是长了一颗猪脑壳!”
冷富贵开了头,村保管、村会计就一个个接着上。柳仲元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但始终拖着村主任罗熙不放,要喝一起喝。罗熙见柳书记是实打实地在喝,从没耍过滑头,也豁出去了,真刀真枪地拼上了!
一壶水酒喝完,罗熙已有八成醉意,见还没撂倒柳仲元,叫嚷着又要再喝啤酒,且直接吹瓶。喝混酒是最容易醉人的,结果双双醉倒:罗熙当场趴下,酩酊大醉,是众人七手八脚抬到二楼房间去的。柳仲元也醉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搀扶着送到二楼房间。
凌晨五点半,柳仲元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村部,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隔壁床上,罗熙摊手摊脚仰面八叉地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满屋子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看着有些斑驳的墙体、白炽灯、身下简易的木板床,柳仲元才渐渐想起昨晚喝酒的事——原来自己还在虎啸岭村。
柳仲元毫无睡意了,轻轻起了床,蹑手蹑脚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外面空气清新,还带着丝丝甜味,深吸一口,沁入心脾。房子的地势颇高,又处在二楼,整个虎啸岭村尽收眼底。
村落房屋高低错落有致,巷道石径曲折,村前小溪蜿蜒,周围树木荫翳。远处群山,雾霭轻笼,恍如蓬莱仙境。东边现出一丝鱼肚白。一切静谧而安详,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柳仲元下了楼,沿着村道信步而行。村子静得像个熟睡的婴儿,柳仲元的脚步不由得轻落轻放。已经很久没在村子里住了,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记得小时候,村子里但凡有生人进来,狗是吠得很厉害的,而这里却是静悄悄的,狗都懒得叫唤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子的尽头,虎啸岭村是玉仙县最边缘的一个小村落,再过去,就是邻县的地界和村落,依稀记得昨天是从这个方向回来的。
此时,东方露出第一缕晨曦,山上传来一声鸟鸣,清脆而嘹亮。随着这声鸟鸣,山似乎也苏醒,鸟鸣声多起来了,欢快起来了,山也清晰了许多。
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昨日,送走了最后一道夕阳;今日,迎来第一缕晨曦,聆听到第一声鸟鸣,尤其是那来自林间无比温柔的黎明。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会有这么一场邂逅。
七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柳仲元于村前的溪边踱步,沉思默想。汩汩流淌的溪水,映着朝阳,粼粼波纹耀着金光,将溪岸衬托得美轮美奂。
返程的路上,柳仲元与罗熙说说笑笑。酒醉虎啸岭,有些荒唐,却也值当。风吹在身上有些许凉意,也平添了一丝快慰。沿途相伴的,皆是骑着摩托车、电瓶车,不紧不慢送小孩上学的村民,老者、妇女居多。遇上了,按一下喇叭,打一声招呼,又呼啸而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