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话说黄淑芳上了村支书龚卫国的车后，坐在后排，颠了几下，就有些昏昏欲睡，又感觉身子紧绷绷的，迷迷糊糊中恍惚睡去，竟悠悠荡荡至一所在，但见绿树清溪，仙花馥郁，异草芬芳，一尘不染。
　　黄淑芳不由欢喜道：“真是个好地方耶！简直是仙境！就在这里过一生，我也愿意！”
　　正羡慕陶醉时，忽见柳仲元笑盈盈翩翩而来，那双深邃的眼眸和那张白皙俊朗的脸庞，霎时拉近，几至鼻息之间，真想狠劲地亲上一口，又矜持地哼道：才不稀罕呐！正可亲可就之时，那白皙俊朗的脸庞，忽地幻化成龚卫国的酒精老脸。黄淑芳不由一阵恶心，嫌弃地一仰脸，那张老脸倏地幻化成一刀老腊肉，渐渐隐没在烟熏火燎中。
　　场景变幻着，倏地又来至一片雾海，迷蒙中，天地氤氲。正焦躁之际，一条粗粗的金项链晃动着，悬在脖子上，噢，原来是土豪正与自己亲近，不由一阵欣喜与羞怯！可土豪却很快滚到一边，自个呼呼睡去。
　　黄淑芳被撩拨得难受，拥着绣衾，嗔恨不已，突见石斯文单身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出现在窗台上，嘴边涎着一溜长长的哈喇子，不由尖叫，身子一震，醒来。竟然还在车上，只是南柯一梦！
　　黄淑芳感觉只是打了个盹，小眯了一会儿，奇奇怪怪的梦，随着梦一醒，忘了个干净，而那趴在身上的酒劲、困劲也没了，一身轻松。
　　黄淑芳撩起几根散落的秀发，小心抿好，伸手摁下开窗键，打开车窗，一股清新空气吹进来，顿感神清气爽。此时才发现，刚才外面还下了一场雨。
　　村支书见黄淑芳醒来，窗外的风将她的衣领微微吹开，现出深深的沟壑，不由暗地咽了一口唾液，却对着车内镜子笑着说道：“还是年轻好哇，一粘着枕头就能睡。我们年纪大了，不行哟，该睡的时候呢，老是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又老打瞌睡，不行哟，老啰！”
　　黄淑芳发觉村支书在偷窥，装着无意间坐正身子，理了理衣服，又不想与一个老男人讨论睡觉的事，赶紧转移话题。
　　“龚书记，听我家土豪讲，年后，许多猪场又新进了一批仔猪，还打电话找他要饲料嘞。我家土豪嚷嚷着，批评政府言而无信来着，让他白白丢失了一笔生意！”
　　龚卫国不接这话茬，老道着呢，王顾左右而言它：“嗳呀，咱们的黄总，有一阵子没见他人影了，生意是越做越大啰，淑芳你要当心哟！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外边坏女人多着呢，一个个长得跟妖精似的，哎呦喂，一个眼神，魂都会被她勾去！不要让我们的黄总，把几粒饱满的谷，全撒在外面，留几粒秕谷回来！哈哈哈！”村支书龚卫国一改平日的严肃，邪邪地坏笑道。
　　黄水龙在外的风流韵事，黄淑芳隐隐有所耳闻，男人都嘴馋，保不定在外边吃野食，她也时常揶揄警告他：“子弹打光了，记得将枪带回来！别忘了，持枪证可是法律为老娘我专门配发的！”
　　龚卫国这句玩笑，正戳中黄淑芳的隐忧，甚是刺耳，黄淑芳不禁愠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人要不自珍、不自爱，我家土豪要做个下流坯子，大不了，就离了呗。这年月，谁离了谁，还活不成不是！狼走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德性如此，能怪谁怨谁？！”话一语双关，火药味呛鼻。
　　村支书讨了个没趣，好在只有俩人在场，不至于太伤颜面。一时间，气氛尴尬下来，黄淑芳装着认真欣赏窗外的风景，龚卫国装着心无旁骛地专心开车。
　　等到静下心来，黄淑芳蓦然惊觉：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是发哪门子脾气，着哪门子火呢？近来，不静心了，心火是越来越重，情绪有些不受控制！想了一想：“其实，大家开开玩笑，也没什么啦，何况自己也经常涮他们。人家好歹也是书记，你让书记的尊严与威信往哪搁呢！”想想心就软了下来。
　　黄淑芳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主，为打破眼前的难堪，低声对书记说道：“龚书记，不好意思，刚才的话，说重了些，我道歉！我知道，咱们书记是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跟小女子计较的！是吧，嘻嘻，对吧，龚大书记！”
　　“噢，你说什么呢，道啥子歉呀！哦，对了，我正在思考生猪养殖污染治理，下一步该从何处着手。淑芳，有啥好的建议，说说看！”
　　村支书大有言过则如风过的大将风范，意思明摆着，咱能当村支书的人，岂会为这点事与你计较？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这怎么能成！
　　见村支书如此超脱与坦然，黄淑芳也丢开此事，略一思索，就直陈胸意，真的有啥说啥起来。
　　“我能有啥好的建议？我觉得，问题要从根子上找，但凡办养猪场的，哪一个不是霸田占土、毁林毁山的？要是没一定的能耐，没有一定的脚板，他们敢动么？！这些山塘水库，不是谁都能承包得到的。说穿了，与各村小组干部、与我们村委干部，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嘞！现在出了问题，干部一个个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背地里，却又是入暗股，拿分红，这个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更有甚者，有些养殖户，已经攀扯到镇上、县上的干部，拉来一起合伙入股啦！到时的巡查，岂不是成了贼喊捉贼么！哼，到最后，出来受苦的，推出来祭旗的，又是个别没半点门路的老实巴交的养殖户！
　　“而那些个胆肥的，岿然不动，屁事都没有，猪场照开，污染照常！一个个昧着良心赚钱，才不管村民的死活呢！等到钱赚足了赚够了，到城里去买房子，然后把家一搬，成了城里人，而最终的受害的、当灾的，是仍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是咱们的子孙后代！
　　“要我说，龚书记呀，咱们看都没必要去看了，巡查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演戏给群众看，做样子给上级看！”
　　“嘎吱”一声，车子猛地来了个急刹车。黄淑芳吓得一吐香舌，以为又冒犯了书记，后悔心直口快害死人，祸从口出啊！
　　只见龚书记慢慢回转过头来，不怒反喜，连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还是年轻人头脑好用，看问题，看得透彻啊！”村支书龚卫国确实承认黄淑芳说到点子上了，直接捅破那张窗户纸。
　　“龚书记，当不得真哟，说着闹着玩的呢。”黄淑芳嘴上说着，心里却有点小得意。
　　听了这一席话，龚卫国还真是有些心灰意冷，想不去巡查了，可转念一想，工作是自己布置的，不能出尔反尔呀，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奈笑笑，自嘲道：“唉，尽管知道是形式，但有时，形式还是要做的，起码这表明的是个态度，也代表政府对这件事的立场不是。顺带呢，还可了解一下，究竟涉及到哪些人，目睹一下，如今的污染，又到了何等程度。”
　　后面的巡查，自是意兴阑珊，不必细言了。
　　话说柳仲元返程时，已是残阳如血，倦鸟归林。一路的颠簸，整个身子都快要散架了，顶着一身的疲惫，忍着钻心的痛，饥饿感阵阵袭来，柳仲元亟待一个港湾来休整小憩。
　　天色向晚，开始透着薄凉。当摩托车驶入虎啸岭村，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炊烟像慈母在迎接孩子的归来。
　　村主任罗熙提议，在村小组长高卓本家吃过晚饭再赶路，顺带喝点酒，解解乏。柳仲元也不矫情，点头同意了。
　　罗熙轻车熟路来到村小组长家。大概是听见摩托车声响，村小组长高卓本迎了出来。柳仲元老远就闻到飘来的阵阵饭菜香，不断刺激着味蕾，令人食欲大开。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柳仲元被请到八仙桌首席位子落座。一桌子的农家菜，很是丰盛，尤其是那碗肥而不腻的腊肉，让柳仲元直想操起筷子大快朵颐。
　　桌上除了村小组长，还有村保管、村会计，另有一人，竟然是今天督查的养猪老板，冷富贵！一瞧这个架式，柳仲元便知这是村主任早已安排好的，而非临时起意。
　　“高卓本，你也满上，今天是柳书记第一次到你府上，可谓是蓬荜生辉呀，你得拿出诚意来不是！”被称作高卓本的村小组长开了两瓶白酒，罗熙指挥着倒酒。
　　村小组长有些年纪了，本想倚老卖老喝啤酒，罗熙偏不让，只得乖乖倒上白酒。柳仲元没有作声。
　　待全部斟好酒，罗熙站起身来：“柳书记，村里年轻点的后生和妹子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卓本今年七十，还在当村小组长，当然，也是德高望重。他四个小孩，全部在外，就剩下他与婆子守屋。所以，柳书记呀，今天就对不住啦，没有美女陪酒，没花酒可喝哟。如果实在想喝呢，卓本老婆，就请你这位资深美女代劳一下，柳书记你也就将就一下！”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卓本老婆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开场白后，几道菜下去，垫了下肚子，柳仲元感觉好受多了。桌上的气氛在罗熙的调动下渐渐融洽，也渐入佳境。
　　今晚似乎是罗熙的主场，那副大嗓门和憨厚的外表后面，并不简单。一天接触下来，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