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德并未离去

　　第一节事与愿违
　　既然已经公开向“道德”提出了质疑甚至是挑战，老程就做好了迎接“道德”对他的声讨甚至是疯狂的报复的心理准备。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一切都显得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找过他。老程想：“没准他们针对我的大逆不道正酝酿着什么更严厉的处罚方案吧？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我抓起来、再判上几年吧？随它去吧，爱咋咋地！”现在老程的心态完全可以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来形容。
　　老程看着自己的猪在欢快地吃着，这段时间以来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又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他现在已经不是道德模范老程而是养猪专业户老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老程又恢复了过去的忙碌，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忙碌，它使人感到既充实又踏实，宣讲也许更忙，但在老程看来，它使人感到空虚和无聊！
　　就在老程忙得近乎于失忆、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他的大脑中逐渐淡化的时候，一天，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小吴打来的。手机接通后，还没等小吴说话，老程就抢先开口了：“小吴，真是对不起，当时，我控制来控住去，但最后还是没憋住，给你添麻烦了！”
　　小吴语气严肃地说：“知道吗，你可捅了大篓子了！这件事使我很被动，领导给我好一顿批评。批评我工作不力，没管理好你们，还说这件事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给市精神文明办抹了黑，要求我拿出对你的处理意见，这还真把我难住了。处理你吧，但你所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不处理你吧，我们向市里还真没法交代……”
　　没等小吴说完，老程就主动请罪道：“小吴，你也不用为难，你怎么处理我，我都能接受。谁让我缺乏组织性纪律性，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老程正认真地说着，小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彻底把老程笑糊涂了，他疑惑地问小吴：“你笑什么？”
　　小吴边笑边说：“你还真当真了？领导让我处理你不假，但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领导又告诉我要表扬你，还要号召全体道德模范都要向你学习。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小吴这么一说，老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刚才的无所畏惧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忐忑不安，因为对他来说，好消息一般都是坏消息，他小声问道：“什么好消息？”
　　小吴说：“当然是道德模范的消息啦！”
　　老程一听，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有些泄气地说：“你知道，我已经不是道德模范了，怎么还提道德模范的事？”
　　小吴说：“谁宣布你不是道德模范了？你自己说的可不算啊！”
　　老程说：“我在宣讲的时候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怎么可能还是道德模范？不把我抓起来定罪就不错了！”
　　小吴笑着说：“你要是不说这些话还没这好事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老程感到一头雾水。
　　小吴说：“市长听了你的演讲，对你的评价相当高，说道德模范就应该像你这样，少说空话套话，多说真话实话，心中真的装着老百姓，敢于为老百姓仗义执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道德模范！他还号召全体道德模范都要向你学习。现在市长已经要求我们把你报到省里了，估计很快你就是省道德模范了。关键是，你是富强市向省里报的唯一人选啊！这还不是好消息吗？”
　　看来道德还是不肯放过他！他痛苦地哀求道：“能不能把我换下来，把这个机会给更需要的人吧！比如老冯！”
　　小吴说：“那可不行！这可是严肃的政治任务。这么崇高的荣誉哪能说给谁就给谁呢？而且要不要也由不得你呀，都是组织上定的！”
　　老程无奈地问：“就是说是不是好人我自己说了不算，必须由组织上定？”
　　小吴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市长亲自定的，你怎么不感谢市长反倒还发起牢骚来了？”
　　老程说：“说句实话，这个道德模范我真是当够了，如果谁想要，我倒找他钱都行！”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市长对他的肯定还是使老程感到了一丝暖意，使他又一次看到了希望，他在内心里对道德模范这个身份也不是那么排斥了。
　　小吴说：“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听说市里要派工作组到你们村，我估计可能和环境污染有关，这回你们村的环境问题有望解决了，看来你的实话实说还真的起作用了！”
　　老程苦笑着说：“谁来都一样，就是走个过场，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小吴认真地说：“那可不一定。依我看，只要上面真正重视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不管小吴怎么说，反正老程是一概不信的，他更关心的还是道德模范的事：“到了省里是不是还得没完没了地宣讲啊？如果还有宣讲，你们就是枪毙我，我都不会去！”
　　小吴说：“暂时省里还没有宣讲的安排！”
　　老程一听，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这对老程来说是坏消息里唯一的好消息，因为如果还有宣讲，他在讲台上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挂断电话，老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娟。刘娟听了兴奋得就像中了大奖，乐得合不拢嘴，说：“这回，你可是省里的名人了，我们的猪就能卖到其它城市去了，我得好好炒几个菜庆祝一下！”
　　看着刘娟欢快的背影，老程愁眉苦脸地拿出了烟……
　　第二天，市里的工作组果然来到了村里。他们对各个企业进行了调查登记，还对村子的整体环境进行了考查。一个星期后，村子周围的所有污染企业再次停止了生产，略带甜味的新鲜空气又回来了！但这次，村民们不再像上次那样兴奋了，他们的一致看法是：“这只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当然，老程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次好像真的和上次不一样了，因为半个月后，董局长被市纪委带走了；又过了一个月，董局长被检察院以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和玩忽职守等罪名刑拘了，而那令人作呕的刺鼻气体再也没光顾过和谐村，和谐村这回似乎真的和谐了！
　　而此时，老程已经是省道德模范了！在村民的眼里，老程的省道德模范还是实至名归的，因为村民们都认为他的英雄壮举解决了和谐村十几年都未能解决的环境污染问题，他为全村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虽然老程自己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村民们都把老程当做了英雄，在他们眼里，老程就是救世主！
　　老程没想到自己的破罐子破摔却把自己推到了省道德模范的圣坛，这真的使他哭笑不得！
　　
　　第二节省道德模范的生活
　　自从当上市道德模范，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是老程做梦都没想到的。现在，作为省道德模范，老程偶尔会到省城和省里的其它城市接受媒体的采访，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在电视台做节目，出席各种会议等等。总的来说，虽然活动的种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但由于没有了宣讲这一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任务，老程感觉比起前几个月还是清闲了很多，他也有时间经常和自己的猪作伴了。更重要的是，老程的收入有了明显的增加，别忘了，老程每参加一项活动，主办方都是要给钱的！除此之外，省里还规定，获得省道德模范还享受和省劳动模范相同的待遇。于是，原本没有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的老程有了社保和医保，并且还有各种津贴和补助，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保障的农民来说，这种待遇就相当于当上了公务员！
　　很多同学和朋友听说老程当选省道德模范后，也纷纷给他打电话，在表示祝贺的同时，最主要的还是求老程办事，因为他们都想当然地认为老程既然是省道德模范，一定会认识很多大人物，办点事应该不成问题。于是老程的手机铃声总是响个不停，老程也是应接不暇，接听电话成了他每天的主要工作之一。
　　一天，老程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他的小学同学张丽华打来的：“程全，恭喜你啊，都当上省道德模范了，哪天我请你吃饭!”
　　老程半开玩笑地说：“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有事你就说！”
　　张丽华说：“我还真有个事。你也知道，我儿子都快三十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对象都找不着。你现在接触人多，还都是省里的领导，你能不能帮帮忙，给我儿子找个体面点的工作，公务员咱当不上，弄个事业编也行啊！”
　　老程为难地说：“不是我不给你办，但像你说的这种工作，我可真办不了！”
　　张丽华听了，刚才的那股热情劲瞬间消失了，她冷冷地问：“为什么？”
　　老程说：“事业编和公务员一样，是有人事编制的，想进入这样的部门是需要经过严格考试的！”
　　张丽华说：“他要是能考上我还找你呀。我也打听了，录用公务员相对还正规一点，像事业编这种，只要有人，肯花钱，就能录用。你就帮帮忙，算我求你了，你也不希望你大侄子打一辈子光棍吧！”
　　老程哭笑不得地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前段时间市人事局的领导还真和我聊过这事，可能前几年录用事业编干部确实不太正规，但现在录用事业编已经和录用公务员一样严格了，找谁都没有用。不好意思，这个忙我真是帮不了啊！”
　　听到这，张丽华狠狠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帮就直说，拐弯抹角说那么多有意思吗！我知道，你现在是大人物了，看不起咱们这种底层小老百姓了，也忘了同学的情谊了，你怕给我办事玷污了你的好名声，是不？行，我不给添麻烦了，你就好好当你的道德模范吧！”
　　老程正要解释，电话那头已经挂机了。老程拿着手机愣了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他无奈地摇摇头，感觉十分委屈。其实张丽华还真就冤枉了老程。前面已经提到过，老程是个热心肠，只要能帮上忙的事他一定帮，但有些事老程确实办不了，他也爱莫能助。由于很多求老程办的事都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所以老程都婉言回绝了，也正因为这样，也得罪了很多同学和朋友。
　　不过有些事，老程就帮了忙。比如老程的小学同学王君求他参加他新开业的饭店的开业典礼，为他的饭店聚聚人气，充充门面，老程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原因很简单，像这种事他能办！由于人们听说省道德模范是老板的朋友，而且还特地来饭店给老板捧场，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老板的人品也一定差不了，于是王君的饭店还真就火得不得了。对于饭店生意火爆的原因，王君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他趁热打铁，干脆把和老程的大幅合影照挂在了饭店的大堂里，照片的下边还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和道德模范同行，做良心餐饮企业！如此包装一番，又打着道德的旗号，王君饭店的生意想不火都难！
　　有些事老程能办，有些不能办，但有一件事却是老程必须办的——老程每隔半个月左右会到医院看望妞妞，同时会交给王丽一些医疗费，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其中大部分是省民政部门出的，老程只象征性地承担一小部分。当然，每次去医院的时候，在老程的身后都会紧跟着摄像机……
　　虽然经常被误解，虽然会有一些不愉快，但总的来说，老程对自己的道德模范的生活还算满意。现在，“道德”为他和其他人创造了很多效益，更重要的是，“道德”也实实在在地帮助了妞妞。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扮演好人确实能得到很多别人想得而得不到的好处！虽然对“道德”还是抱有几分警惕，但对于老程来说，只要不说那些令人肉麻的大话、空话、假话和违心的话，道德模范这个身份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对人生又重新充满了信心，现在，老程眼里的世界不再是黑白的，这个世界又色彩斑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