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武当蒙尘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江湖 作者:若墨 发布时间:2018-04-14 11:54:49 字数:19288
娄梅原为娄之问胞弟娄泽青之女。在她很小的时候,正值大旱之年,饥民遍野,饿殍满地。人们为了活命,只得抢官粮盗巨富,引得朝廷震怒,派兵对这些乱民进行残酷镇压,灾年加上兵变,更让穷人绝了活路。
娄泽青原本家境殷实,但在这样一个世道,也被折腾得家徒四壁。后来起了瘟疫,全家上下二三十口惨淡奔了黄泉,娄梅命大,竟活了下来。后娄梅被娄之问带回武当,与那帮武当弟子一道练文习武,过起了隐居世外的安静日子。
娄梅这个名字比较绕口,大家顺嘴就把她叫做梅子,人们叫她梅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简单好记,更是因为这姑娘有一张梅子般青涩的脸;再加上她喜欢穿绿衣,站在人们面前,活脱脱就是一棵青枝绿叶的梅树,亭亭玉立惹人喜爱。不仅娄之问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武当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各个门派的大师兄心机似乎都很重,因处于特殊的位置,须承担特殊的责任。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往往无形中对他形成压力,压力主要来自未来掌门人的选择,倘若大师兄不能顺理成章接替掌门,那么他今后的处境就会非常艰难,甚至有离开的可能。真正能对接替掌门的师弟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少之又少,八卦叶重山不能,武当赵鼎也自不能。
而摆在赵鼎面前的问题不是什么未来掌门人选择的压力,因为二师弟是俗家弟子,断无继承之理;三师弟尚小,也构不成威胁。其他的师弟,论武功和才智,更是与自己有天壤之别。但赵鼎还常常闷闷不乐,烦闷的根源,与娄梅有着很大的关系。
梅子小了赵鼎六岁,小李立石三岁。梅子年幼的时候,倒是对赵鼎依赖有加,懵懵懂懂地将一腔柔情倾注到了赵鼎身上,李立石夫妇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及至赵鼎二十周岁的时候,梅子也有十四周岁,女孩早熟,身材高挑的她看起来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一日娄之问夫妇将赵鼎和娄梅叫了过来,询问了二人对终身大事的态度。梅子羞红了脸,模棱两可;赵鼎则幸福满满,对师傅师娘心怀感激,二人的婚事在那个时候早早的就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十七岁的李立石因为父亲李迪与娄之问交好的关系,进入武当,成为武当门派中为数不多的俗家弟子。按照武当规矩,师兄弟须以入门时间先后论资排辈,若按照常理往下排,李立石就不知道是第几师弟了,这样显得对李迪不够尊重。娄之问考虑了一晚,便决定将李立石收为次徒,仅排在赵鼎之后,赵鼎之外的众人不论年龄大小,都要尊称李立石为二师兄,叶飞也不例外。
李立石长身细腰,谈吐文雅,一袭白衣,依稀有娄之问的风采。而梅子身世凄惨,后为伯父收养,对伯父自然情感深重,形同父女。梅子不知道的是,在她的内心深处,竟对娄之问有一种恋父情节,因为血缘关系,二人之间只能是亲情,但隐在内心深处的,却有一种异性的渴慕。李立石的到来,恰恰将那种隐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带将出来,以至于让梅子情不自禁难以自抑。在武当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当众,梅子最想看见的就是李立石,但及至看到,最为紧张尴尬的,却是梅子。在李立石面前,梅子往往脸颊潮红,语不成调,以至于呆得一会便会落荒而逃。
李立石最开始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这个师妹在别人面前活泼可爱,在自己面前却拘谨羞涩,有点不可理喻;后来觉得奇怪,往往会从自身找原因,回忆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或者哪个动作太过轻浮,让小师妹心生反感,躲将而去。想来想去,总是一头雾水、不明端倪。这样的情形多了,李立石看见梅子也顿感异常,还没等到跟前,也会和梅子一样逃之夭夭。
感情上的事情也很奇怪,李立石泰然自若的时候,梅子要逃;及至李立石想逃,梅子却不逃了,不仅不逃,反而追将上来。有一次她拦住李立石道:“二师兄,小师妹有几头几臂?”李立石惶然不知如何做答。梅子见李立石不语,便自问自答到,“既然小师妹没有三头六臂,又有什么可怕的?二师兄见了小师妹像见了恶煞般望风而逃,这是何故?小师妹倒要讨教!”李立石哭笑不得,只得答到:“只要小师妹见了李某不逃,李某见了小师妹也不逃,这样可好?”至此二人不再躲避,算回到了以前正常的交往。但这样简单的交往,李立石不以为意,却成了梅子每天渴望的事情。
倘若李立石没有娶妻,他和梅子很有可能会有一段美满的姻缘。因为娄之问随性洒脱,并无太多心机,也不会因各种规矩限制自己的行为。在他的心中,“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同一”乃是至理。既然能看透天地玄机,又怎会不从人性之意?况且娄之问极爱这个侄女,既然极爱,当会为她将来的幸福考虑,即使赵鼎因此愤而离山,也会在所不惜。但任何人,即使是圣如娄之问者,也会被世间俗德所囿。万恶淫为首,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便是淫贪,侄女的名声丧失殆尽不说,自己也将颜面尽失。所以已有家室的李立石与梅子,断不可能走到一起。更为可悲的是,李立石对梅子只有兄妹之情,而无情人之意,即使有那么一点两点情愫隐含,在三纲五常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绝无可能任由这样的杂念留存。
这段感情中,注定要受到巨大伤害的,当然是这位有恋父情结的梅子,其结局之悲惨,也就可想而知。
梅子的移情别恋,受伤最大的就是这位武当首徒赵鼎了。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洒脱,眉宇间隐有英气。赵鼎常陪娄之问出门访友,做客异乡,在各种场合二人往往会引起他人极大关注,这种关注并不只是因为娄之问修竹般的清爽外貌,也有这位赵鼎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浩瀚正气。单从外表看来,赵鼎确实是名如其人,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堂堂汉子,但其心里到底是怎样一潭水,就只有赵鼎知道了,这潭心水被他深深隐藏,外人万难窥其真容。
赵鼎因为别人的抬爱,加上自身优越的条件,虽对外极尽谦逊,内心实则心高气傲,不说目空一切,却也算空绝凡尘了。这样一个人,应该有女人倾心喜欢才是,倘若真要抛弃,也只能抛弃别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抛弃?赵鼎冷眼看着梅子对李立石的痴恋,心中妒火中烧,深以为耻。更为可怕的是,这样的怒与耻,并没有加于梅子身上,反倒是加到了稀里糊涂就被爱上的李立石身上,李立石对这样的仇恨,却盲然不知。
梅子因恋父情节爱上李立石,也是情理之中,就性情而言,梅子实则与赵鼎相差十万八千里,倘若二人真的结为伉俪,确无太多可交流的地方,论文谈武吗?赵鼎不可能与一女流之辈过招切磋,也没有耐心与一细腻多情女子吟诗作画;李立石却不同,即使潘秀云不懂武艺,他也能和她兴致勃勃胡吹瞎侃到深夜;有次月明,李立石拉着潘秀云到亭外塘边,看他试演传说中的一苇渡江绝技;这个家伙还真的从水面上飘然而过了,惊得潘秀云花容失色、敬佩有加;当天晚上辗转反侧的潘秀云觉得藏有玄机,趁心满意足的李立石沉睡之际,亲到塘边,查看片刻,笑吟吟将隐在塘面上的两条细竹拆下,并不动神色挨到晚间,笑眯眯地对李立石道:“夫君的一苇渡江,确是天下奇技,今夜再让我一睹为快如何?”李立石哪知是计,志得意满地回应道:“没有问题,夫人所求,为夫应当满足才是。”结果可想而知,当李立石落汤鸡般从塘中爬将上来的时候,潘秀云畅然大笑。
梅子心思慎密,自然明白她与赵鼎性情上远隔万水千山,与李立石却是近在咫尺。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梅子一腔柔情,注定要付诸东流,她与李立石之间的距离,也注定是咫尺天涯。
接踵而至的武当大祸,以及李立石荆州老宅的灭门,表面上祸起梅花谱,却与这三角恋情有着极大关联,而这些祸端的引子,则是武当后山一个名叫夏翠谷的所在,那里来了一群非常奇特的女子,她们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麻姑门”。
麻姑门居无定所,因其淫邪惑人、行为怪诞,江湖上莫不谈虎色变。怎奈这个门派游似浮云,仿若指缝间的水,难以握捏,门中女子机警圆滑,极难追踪剿灭。
麻姑门只有女子,并且无一例外脸上都有麻子,这是一种先天遗传。她们到得一地,必寻貌美男子,千方诱惑,怀孕才休。孕后生子,若是男孩,溺亡;若是女孩,脸上若无麻子,也溺亡,脸上有麻子者才得以生存。获得符合条件的女娃后,整个门派马上消匿,寻无所踪。艳遇男子再也无法找寻爱侣,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春梦。
如此看来,这个门派虽对所生子女太过残忍,对他人倒没有造成多大伤害,但也是离经叛道,沦为妖邪,为正人君子所不耻,人人得而诛之。
武当派在江湖上赫赫声威,下九流之类,绝不敢捋其虎威。怎奈武当美男辈出,便引得这个胆大妄为门派的垂涎。有一次麻姑门掌门兰韵带着最小的徒弟榭韵女扮男装,混进福建聚贤山庄庄主啸天主持的南北武林大会,得以窥见娄之问与赵鼎俊美容颜。会后兰韵不能自持,便带领五女跟踪至武当,在后山寻得一处名叫夏翠谷的静雅宝地驻扎下来。
你不是迷恋我的身体吗
那就给你身体
可我还想和你一样贪婪啊
给你身体的同时
我将试图
俘虏你的心
倘若得到了你的心
亲爱的
我们的缘分已尽
我将消散
如同我们恩爱时
头顶上的那朵流云
请原谅我的决绝
泪眼迷离我何其不忍
可我多么希望我的离开
也会让你饱受折磨
如同我曾经经受过的
这是一首很奇怪的诗,麻姑门门徒很小的时候,就要练习用妖媚的声音将这首诗反复吟唱;她们不仅时时吟唱这首诗,还要练习使用各种特殊姿势组合起来的舞蹈,这些姿势,或迎送,或袒露,风情万种,媚态万千,男人万难抵御;她们不仅有这样的吟唱和舞蹈,还有各种娇笑,笑声中掺杂着男女双方动情时各色各样的呻吟。这个门派所有的练习,都在怎样去引诱男人的身体,她们被灌输的各种各样的理念,都是如何去获取男人的真情。尽管她们奉献身体的同时,从不曾要求也去奉献真情,而给予真情,正是这个门派的禁忌。倘若哪个门徒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么这个女子就违犯了门规,将受到严厉的惩处。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剜眼挖耳,将衣服剥蚀干净,丢弃野外,成为孤魂野鬼。
这些女子脸上均有麻子,按理说有麻子的女人绝不会是什么绝色美女,但这些女人练有一种非常神奇的功夫,当他们试图勾引某个男子时,扭动腰肢轻歌曼舞,身上自然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这些香气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就是让脸上的麻子消失,变得艳若桃李。此外,为了让这个男子彻底失去抵抗力,她们还会借助一种冠绝古今的催情的药,这种药由山中一种名叫野茠的状极难看的杂草炼制而成,她们将这种杂草碾成粉末,然后放入一个装满清水的瓦罐中,煮沸,水汽弥漫,随风飘向猎物,闻到这种气味的男子,莫有不欲火中烧,难以自持的。
本身身体的柔美娇艳,加之所舞所歌的奢靡淫欲,原本就极少有男子能够逃离;再加上这样一种致命的催情草,这世间能挣脱她们精心布局的情网诱惑的,恐怕没有,至少,她们从没遇到过。但没遇到过,她们想象中的没有,并不能证明真的就没有,因为当她们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设计一个精心的局,在山谷水潭中将身体脱得活色鲜香,并嬉笑淫乐,展现出她们梦幻般的身姿;并将那种催情的药物幻化成晨雾飘向她们试图诱惑的这位白衣清秀男子时,娄之问并没有上钩。
作为武当掌门,娄之问每天早晨都有打坐练气的习惯。这天,当他预计到后山一处静僻山坡进行每天的练习的时候,他发现,平素安静的那眼潭水与众不同,晨雾似乎也比以前更为浓郁,隐有一种扰人心魄的异香。潭中三五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用轻唤和媚笑,舞蹈出绝美的身姿,或凸或凹,或歌或吟,仪态万千,艳目含情,表现出对男女慰抚欢爱的无尽渴慕。
尽管娄之问一向清心寡欲,但也是一个身体机能都还健全的男子,他几乎就不能抵御这样的诱惑了。但与此同时,应急的警钟擂鼓般在耳中鸣响,这位当今绝顶高手毕竟非同凡俗,一种从未发生过的大敌当前的警示,让他瞬间从温柔乡中惊醒。他用极大的毅力艰难地将眼睛从那潭艳水中移离,并屏住呼吸,不让晨雾中的香气侵入半分,几个起落,便将那香艳的诱惑远远抛到身后。片刻之后,娄之问摄定心神,用蒿草塞住鼻孔,再次回返,哪里还有什么晨雾?哪里还有什么女子?那潭静水,和平日一样,依旧倒映着天上的白云与周边的青松,飞鸟拂过,碧水荡起的依旧是往日的涟漪。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迷梦,随着袅袅的水汽消散到树梢,再消融到碧空,找不到半点痕迹。
娄之问继续在周边查看,依旧没有发现半点异迹。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放心不下,命人在远离潭边的武当后山山头建起两人多高的篱笆,并严禁门徒逾越。篱笆后的夏翠谷,理所当然被视为禁地。尽管绝大多数武当弟子对这一禁令感觉奇怪,但师威如山,他们都谨守门规,极少有违禁者。可极少并不等于没有,世间灾祸的发生,常常就是因为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物出现,他们我行我素,离经叛道,总将这世界搅得昏天黑地,乌七八糟。
也是武当合当有大难发生,首先逾规的,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武当首徒赵鼎。
赵鼎贵为武当首徒,又是武当掌门未来的侄女婿,自然在武当山上享有权威,尽管这样的权威肖云汉并未给予,反而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对赵鼎要求更加严格,但依旧无济于事。武当上上下下,除了娄之问和娄梅之外,莫不对赵鼎恭谨有加,这也无形之中增添了赵鼎的骄横之气,很多旁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常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尽管在娄之问面前,赵鼎始终表现出敦厚淳朴,但娄之问是何许人也,通过观察,他逐渐察觉出了这位武当首徒的狂傲无羁,并几次出言斥责,但次数多了,赵鼎依然如故,娄之问生性闲散,懒得管这些琐事。况且赵鼎尽管有点小毛病,但似乎并无太多逾矩之处,也就不了了之,甚至听之任之了。
娄之问费尽苦辛搭建起来的两人多高的篱笆,对赵鼎形同虚设,离娄之问颁发禁令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赵鼎就按捺不住了,一天清晨,赵鼎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他找到一段靠近大树的篱笆,燕子三抄水,如一道青烟,这位武当首徒便到了篱笆外。
好一片清净的山林,晨雾薄烟似地在枝杈间缓缓流动;偶尔的几声鸟鸣,从透明的空气中传播过来,显得那般清脆;露珠聚集在叶的末端,微风过处,滚落到地上发出簌簌声响。
夏翠谷中的那个清潭,仿若一块碧玉,那般翠绿地仰卧在那里。几日前在那里裸泳嬉戏的众多麻姑门女子早已不见,但少了那样迷乱的色彩,回复到的自然本性的这湾静水,更显得清秀雅致、卓尔不凡。
赵鼎身为武当首徒,道家功夫自是了得,但武当山上众星捧月般的礼让,让他初来武当时的养气功夫渐消。他既无肖云汉的气度,自然也无肖云汉的韵雅。他无尚美之心,对尚美之人,也是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他不解残花的飘零为什么会引出泪花,不懂初阳的清辉为什么会带来愉悦,不知道男女在一起除了生儿育女外,还需要浪漫与深情。理所当然,当观察到娄梅,这个和自己已有婚约的女子看李立石痴呆的眼神时,嫉妒便变得不可遏制,这样的嫉妒,开始只是小小的溪流,但大河之水,往往就是这些溪流的聚集,娄梅对李立石的情感逾深重,赵鼎聚集起来的嫉妒就逾浓重,最终,嫉妒之河变成了愤怒之海,时机一旦成熟,怒海波涛,必将变成突堤破圩的洪兽。
赵鼎逾越了那道对他形同虚设的屏障,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缓坡。
忽然他闻得异香,顺香而去,发现缓坡背面有一个竹屋,竹屋甚为简陋,支撑竹屋的仅仅是几根竹竿,屋顶用宽大的桦树叶铺就捆扎,屋无墙壁,四维有珠帘卷起,这些卷起的珠帘垂放下来,想必可以挡得蚊虫风雨。
香味从何而来呢?赵鼎望将过去,不觉一震,他发现竹屋前临近小溪的地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披轻纱,头戴一顶有着长长帽檐的淡灰色纱帽,正背对着自己,在溪边打坐,香味的源头便来自于此。
赵鼎看着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麻姑门的小师妹榭韵。
麻姑门所有的弟子区区不过五人,现任掌门为兰韵,大师姐瑶韵,二师妹台韵,三师妹琼韵,小师妹榭韵。这几个字的出处,自是源自这样几句词:“须信幽兰歌断,彤云收尽,别有瑶台琼榭。”
一年前,小师妹榭韵还只是一个门外待徒,所谓门外待徒,就是未正式入门的麻姑门弟子。按照帮规,未入门的女子是没有名字的,多半只是按照出生日期加以标示,入门之后才得有新名。
麻姑门的取名与前述龙蛇拳有相似的地方,掌门永远叫蓝韵,大师姐永远叫瑶韵,由此可知,小师妹永远只能叫榭韵了。
前述麻姑们以勾引俊俏男子为业,及至生女才罢,一旦生女,须得验证所生之女是否合格,一旦合格,这些幼儿便能成为麻姑们待徒,母亲立即退出正式弟子行列,消隐到云南一处名叫古蔺的偏僻地方抚育娇女。退出的空缺,须得从待徒之中物色形色俱佳之人替补,退出之人名字自动作废,该名由后续的弟子递次前补,比如退隐前名叫瑶韵的,退隐后,以前的台韵便改为瑶韵,琼韵则改为台韵了,以此类推,由此也就不难知道现在的小师妹榭韵的来历了。
赵鼎的轻功原本不错,因想隐匿身形,就更是踏雪无痕、举重若轻了。确实,以他的身手,若非绝顶高手万难追得他的行踪,但他不知道的是,麻姑们众徒有一种特别的本领,那就是超乎常人的灵敏嗅觉。她们常年隐居野外,风餐露宿,猎犬般的嗅觉能有效避免伤害,不必说体味浓重的野兽,即使是风中飘飞的蚊虫,也逃不出她们的鼻子。自作聪明的赵鼎刚从篱笆飘出的时候,他的体味就蔓延开来,榭韵早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气息。尽管此时的榭韵不动声色地端坐着,但对他的一举一动已然了若指掌。
和娄之问与李立石的清新脱俗不同,赵鼎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神色凛然、不怒自威,光从外表看就足以符合枭雄所应具有的所有特征。兼之身在武当,懂得洁身自好,所练拳种又属于内家拳范畴,常吸草木之气,长露日月之华,身体散发出的成熟男人的气息,确乎不同于常人之污浊,让少女怀春的榭韵闻之心旌摇荡。
赵鼎潜行至离榭韵十米远的地方,择一矮木隐下身来,悄悄观察着这个形迹可疑的女子。
榭韵知道该有所动作了,于是拿出身边一物,手指轻拨,有清韵散出,感情那是一张琵琶。几根丝弦随着榭韵青葱般的手指颤抖跳跃,依稀有月光从琵琶间四面荡出,泉水叮咚,淡云清风,让人如平湖高卧,碧波荡漾、流水潺潺,如此仙乐让赵鼎百孔舒张、浑身舒泰。
一曲弹毕,榭韵起身,柔若无骨的身子婀娜起舞,裙裾飘飞如风,轻纱曼曼似云,新柳嫩枝、竹舞朝露,看得赵鼎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倘若想俘获一名普通男子,榭韵原本不比花费这样多的心思,她只须轻使手段,便能让这样的男子乖乖驯服。但麻姑门有麻姑门的规矩,她们感兴趣之人,必为不凡之男子,或文才武功兼备,或功名利禄均具,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她们动心,也只有这样男人的深重悲哀,才能让她们欣喜,这也是这个门派千里迢迢追踪至武当的缘由。而第一次降服娄之问的失败,也让她们改变了策略,这便是为什么榭韵如此费尽周折逼得赵鼎就范的原因。
从赵鼎或急或缓的呼吸和身体上变幻不定的气味判断,榭韵知道这个男子已然动情,但现在必得再加动作,方能使这位胆大的武当弟子就范。榭韵停下舞姿,揭开一青色瓦罐,一股薄雾从瓦罐中悠悠荡出,竹屋四围转瞬间遍布异香。这样的香气不仅让赵鼎血脉膨胀,即使榭韵也不能自持,但见这位青艳女子摘下纱帽,扭动细腰,徐缓终至激荡,腿伸臂展,俯仰张合,玉臂轻摇,玉腿微露,乳峰隐颤,好一个销魂尤物。赵鼎在榭韵轻音曼舞时就已经不能自持,哪还经得起这样的挑逗,他不知不觉站起身,呆呆看着眼前这位绝色女子,任凭肚脐下一物山峰般傲立。看到赵鼎情欲膨胀,榭韵暗喜,不觉加大动作,将让人迷醉的呻吟轻轻唤出,焦灼难耐的身体也艳舞着移向呼吸粗笨的赵鼎,但见榭韵嘤咛一声,一把抓住了那物……
当赵鼎从竹屋中回返的时候,已是巳时,早过了卯时武当例行的早课时间。娄之问看到赵鼎疲累的神情,心存诧异,搭了一下他的脉搏,虽觉紊乱乏力,但内息尚且充厚,便不以为意地说道:“鼎儿,昨晚是否没有睡好?如果疲累,多做内息,那套云鹤拳可以暂时阁下,待身体平复后再做练习吧。”赵鼎喏喏后退,回到卧室,也不做内息,竟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赵鼎睁大眼睛,回想起今天早晨的奇遇,隐隐觉得哪个地方有点不对。那个竹屋,那个女子,甚至那里的一草一木,无不透着诡异。这个自称榭韵的女子从何而来,这般娴熟的男欢女爱之技巧,必不是良家女子所能,这个女子绝非善类!那么她所图为何?尽管这个女子做了诸多让人信服的解释,但赵鼎毕竟是一个有着敏锐思维的人中俊杰,危险的信号还是那么强烈地震荡在心。“不能再去了,绝对不能再去!”信誓旦旦的赵鼎决定将今天上午的奇遇当作一场迷梦,再也不去触碰。
赵鼎伸了一个懒腰,从小屋里走将出去,繁星将整个天幕包裹得华丽非凡,山风习习,此起彼伏的虫鸣让四围更显静寂。忽然,赵鼎听到几声小曲从前面拐角处传来,闪身一旁,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乐轻松地向前方走去,分明是那位与自己有婚约的娄梅!这么晚了,她去干什么?心有怀疑的赵鼎便跟在身后,但见娄梅脚步轻碎地奔向李立石的房间,一阵阵清脆的笑声随即从那里传出,依稀还有师弟叶飞的逗闹。
“梅子姐说话不算数,上次说好了到集上给我带回来的剑套,到现在还没有着落,不喜欢梅子姐了。”
“飞弟乖,赶明儿姐姐再给你做一个。”
“对了,二师兄,那套燕云低垂的最后一式的心法是怎样的?我怎么总也练不好?”是梅子没话找话的声音。
“这个很简单,注意了,左虚步,右踏实,左虚步绕右实步画圈,右手上臂……”
窗帘上便现出几个来回扭动着的暗影,看得赵鼎心头火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个时候,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的,竟是那个娇嗔女人的柔情:“哥,你真是我的亲哥,以后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妹子帮你解。妹子不是恶人,你看妹子像恶人吗?妹子不会伤害哥的,哥一定要放心啊。”“哥啊,哥怎么不相信妹子呢?知道光临寒舍的是哥,妹子才这样的啊。还记得福建聚贤山庄吗?哥去了吗?那次见过哥,妹子就爱上哥了,这就是妹子在这里等哥的缘由啊。”“妹子,我的好妹子,你说什么哥都信。”“哥真好……哥啊,啊……啊……哥舒服吗?”
柔情如清泉,动作似仙乐,回想得赵鼎心头麋鹿乱蹦。“罢罢罢,什么小师妹,什么婚约,见鬼去吧,谢妹强你百倍!”赵鼎满怀郁愤的心情因为这个叫榭韵的女子的安慰,变得甜蜜。赵鼎折返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哪有那样邪恶的女子呢?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邪恶的女子也变得高洁了吧?可是,她分明又是淫邪的啊?但什么是淫邪呢?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追求那种极致的快乐真的有错吗?二人的快乐,混同于天地之乐,既不危害他人,又能让彼此愉悦,为什么就成了罪恶之源呢?”
这个晚上,赵鼎就在这样的纠结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赵鼎强忍着对榭韵的满腔思念,按部就班地过着以前无数次度过了的清心寡欲的枯燥生活。晨息,盘起双腿,舒展开上肢,面对朝阳,吐纳;早餐,几点素菜,稀饭,馒头;日课,打桩,拳习,剑习……而以前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在这一天,显得如此枯燥与无聊。
“鼎儿,集中注意力,你这一招‘仙风道骨’,怎么使得如老妪懒卧般无力?”娄之问皱着眉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赵鼎这样训斥着。赵鼎一凛,摄定心神,勉强跟上节奏,但不一会,脑中又是一片混沌,混沌中那位美丽的女子,总会那般清晰地浮上心头。“鼎儿!”娄之问严厉的呼声又起,赵鼎只得再次慑定心神,如此反复,搞得娄之问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位爱徒却又无可奈何。
苦挨了一整个白天的赵鼎筋疲力尽地回到卧室,却无法入睡。师傅白天似乎有些厌憎的眼神语气,让他感觉惶恐甚至郁闷,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自己的狼狈状态,更是让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自信再次浮现出来,而与这些郁闷和不自信联系最为紧密的,是梅子的心不在焉,赵鼎出现如此异状,竟然没有引起她足够的注意,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问询了一下:“大师哥昨晚没有休息好吧?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问完就走,赵鼎答与不答都浑不在意。情商较高的李立石倒表现出足够的关心,但他逾关心,赵鼎反倒逾厌憎,每每只是漠然一笑,找了由头便躲开,扔下摸不着头脑的李立石木然呆立。
在这样一个夜晚,赵鼎体验到的是一种噬心啃肺的孤独,而与师傅的不满和梅子的漠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叫榭韵的女人的温柔。她是一汪温情的海,是一张无边的网,海里网里,是情人的笑,是醉人的香,甚或是,母亲的爱。
黑夜遮蔽着的四围总是隐露着模糊的轮廓,漫长的夜晚思念更显固执,赵鼎的眼皮虽轻如绒毛,却难以相闭,上眼皮与下眼皮反反复复进行着令人绝望的博弈,就在漫长的博弈中,黎明时光的那点惨白不期然颤巍巍地覆盖到了河流山川,也怯生生地攀爬到赵鼎的窗沿上。
与其在黑暗里苦挨时光,黎明的到来兴许也是一种解脱,但离早课的时间还早吧?竹屋里的那个女子是否也是这样彻夜不眠?她是否也在渴望中期待着另外一个人的脚步?
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去看看吧,看一下就回来,什么事情也不会耽误的。赵鼎这般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向后山篱笆处奔去,他的脚步失却了往日的平稳,变得焦躁踉跄,当他越过形同虚设的那道篱笆时,竟险些跌倒。
此时的榭韵,依旧是安静淡雅地坐在那里,她是胸有成竹的。当她闻到从篱笆那边飘落过来的那股熟悉的男人味道时,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上次那个落荒而逃的男人,已经被自己精心编织的温情之网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他逾挣扎,温情之网就会逾紧,猎物看似有力的挣扎,终究会变得虚弱,对方逾绝望,她便逾兴奋。这样的兴奋让她如饮甘露,百倍于肉体满足带来的愉悦。不仅她如此,麻姑门所有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对男子情感的无情折磨,是她们最为得意的战利品。此时的榭韵啊,分明就是一个披着妖艳外衣的毒蜘蛛,她五光十色的身子只须静候在纵横交错的网线边,猎物自然会深情地到来。
赵鼎在离竹屋很远的地方,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那几根丝线发出的清音,他的心因此变得温柔而甜蜜,他的身体也因此变得轻盈洒脱,他愉快地奔着那几根丝弦碰触出的美妙乐章而去。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清秀女子,看到飘舞在她身上如雾如幻的轻纱,还看到那个女子耸然站立时的惊喜,她迷人的甜笑昭示着她奔涌的热情,他不知不觉在内心里呼唤着:“亲爱的,我来了。”二人几乎是奔跑着迎向对方,然后是紧紧地拥抱。但是在拥抱中,机敏的榭韵分明看到了另外一个白衣男子隐身在那颗矮树下的丝巾和因为愤怒颤栗着的身子,也分明闻到了那个更为清爽的男子气息,她满心欢喜地对自己说到:“他,也终于来了。”
喜极而泣的榭韵,显得那般楚楚可怜。当赵鼎抱着她秀美的身子轻盈地走向床榻的时候,她不知不觉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中,而他,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赐予了这个绝美尤物的上苍表示感谢,他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能与这样一个可人沉浸在如此香甜的温柔乡中,永不醒转。
让赵鼎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刚奔出卧室几米远的时候,娄之问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当赵鼎从那片篱笆飘落下来的时候,娄之问轻叹一声,也越过篱笆,紧紧尾随;他听到了那般清妍的音乐,看到了那般洁净的竹屋,也看到了那般嫩绿的女子;他隐在矮树边,惊悚地看到自己的爱徒、未来的侄女婿,无耻地抱着那个女子,走向床榻……这位久经风雨名倾一时的大侠啊,愤怒已然迷住了他的双眼,赍恨麻木了他的理智,他原本可以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的啊。但此时的他对周围的异状已浑然不觉,这位可怜的大侠,此时也变成了待宰羔羊。
当看到自己曾引以为傲的爱徒抱着那位妖女走向内室的时候,他本想大喝一声阻止,但为时已晚。他惊愕地发现,竹屋周边,无数的青色瓦罐袒露着圆口,妖娆的薄雾从罐口袅袅升起,四围的一切,莫不包裹在一种让人迷醉的异香之中。异香是那般的熟悉,分明是自己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妖魔啊!尽管娄之问知道已中埋伏,在这样一种让人欲望膨胀的异香侵袭下,娄之问浑身发软,但他依旧想做困兽之斗。他试图摒住呼吸,闭上眼睛,一招“我心向月”硬生生将自己拉向虚空。但他随即长叹一声,他发现一个轻盈的身子逼近,随即腰下一麻,尾闾穴已被拂中;他无奈地睁开眼睛,看到身侧一位袒胸露乳有着柔美肌肤的绝色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绝望地想闭上眼睛,但这位女子轻轻拂了一下他的攒竹穴,使得他不得不睁眼,他看到的,是一对丰满俊挺的乳房在眼前晃动,他口干舌燥,饥渴难耐;更为要命的是,他听到了赵鼎在内屋肆意快乐的喘息,以及,那位他胯下的女子娇喘吁吁的呻吟。他的身体不知不觉有了反应,脐下帐篷圆张,当这位妖艳的女子试图脱掉他的外套,有意无意碰触到那铁棍似的巨物时,他不觉呻吟了一下,分明感到了一种从骨子里往外散发出的快意。
“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娄之问像一条在坚硬的石头上拼命挣扎着的鱼,大汗淋漓却又无能为力。直到,身侧的这位女人一丝不挂地骑坐在他的身上,她身上最为柔软的地方即将俘虏他坚硬的将军的时候,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咬断了自己的舌根!一股甜香从口中涌起,身上所有的真气随即涌出,打通了刚被封闭的所有穴道。他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将真气凝聚到掌心,长叹一声,向身上娇喘连连的柔软女子打去。他听到了女子骨骼脆裂的声音,那位女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如一片树叶飘飞出去。拼死一搏的娄之问,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被打飞出去的女子,正是麻姑门的掌门兰韵,可怜这位活色天香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奇女子,在娄之问无坚不摧的掌力下,狂吐出一口鲜血,转瞬间便烟消玉陨。
随着几声惊呼,飞出几个人影,瑶韵、台韵、琼韵,七手八脚悲痛欲绝地将兰韵抱在怀中。听得几位师姐的哀鸣,榭韵也大惊失色,迅猛地从赵鼎身上移开,一丝不挂地奔将出来。看到兰韵的惨状,榭韵又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回到内室,一掌将瞠目结舌的赵鼎劈晕。但当她摘下墙上宝剑,欲刺向一动不动状如死狗的赵鼎时,忽然想起不得害人性命的帮规,再想到眼前这位男子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抛下宝剑,奔出屋外,扑到兰韵身上,放声大哭……
当赵鼎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得整齐,旁边呆坐着面如槁木的娄之问。他羞愧难当地叫了一声师傅,娄之问将眼神移向这里,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似的。赵鼎强忍着剧痛准备爬起来,但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掉到床下。他挣扎着跪在地上,对娄之问说:“师傅,徒弟自知罪孽深重,请师傅严罚。”娄之问依旧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面色惨白,嘴唇嚅喏着,只有几句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发出。
娄之问被控制时所发出的一招名叫“石破天惊”,这招刚猛威严,原本和武当大道为心、自然为意、借力打力的拳旨迥然不同格格不入。武当派之所以还留存这样的招式,旨在危机时做亡命一搏,以求与敌人同归于尽。招式以咬断舌根为契机,舌血奔涌,借此打通全身经脉,真气强行驱动,凝聚于双掌,如此掌力可谓无坚不摧。但伤敌的同时,自己也势必深受重伤,气血一散,万难再汇,终成废人。娄之问宁愿失却全身功力甚至性命也要保全洁身,才落得这样一个惨局。
敌方溃败,终使得武当掌门得保贞洁。但武当所受损耗,也远非一个贞洁所能挽回,自此几十年一蹶不振,甚至失却正义,则是后事了。
由此可见在这场麻姑门与武当派的对决中,二者已是两败俱伤。
娄之问身受重伤之后,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也要努力回忆才能忆得前事,基本算是个废人了。赵鼎醒转咋见身前的娄之问,不觉寒从心起、大惊失色,及至发现此人已成废人,惊惧之心顿去,神智逐渐安定。当他将娄之问背到武当大堂的时候,他还是那位冷峻威严的武当首徒。
娄之问侧卧在大堂上,武当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娄梅到娄之问身侧,看到叔叔如此惨状,不觉放声大哭。她满腹狐疑地质问赵鼎:“大师兄所说的遇到悍匪偷袭,究竟是什么悍匪能有如此手段?师傅罕逢敌手,岂能为宵小所图?大师兄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面对如此询问,赵鼎汗从额出,但很快慑定心神,不紧不慢回道:“其中内幕我也无从知晓,当我发现师傅的时候,已经就是这个模样。为兄断言师傅一定遇到异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狭居这个小小的山头,焉知没有奇人横空出世?不过娄妹放心,我武当享誉江湖多年,面对如此深仇,岂能善罢甘休,不管敌人如何凶狠残暴,武当何惧?!为兄我必将和武当众人众志成城,查明真相,报此血海深仇!”
娄之问的卧室在一高岗,前面是一碧深潭,后面为一绝壁,深潭左侧有一一亩大小的平地,平常众多武当弟子练功习业就在此处。
武当开山鼻祖张三丰选址极为审慎,最终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为风水学上鱼尾龙腾之地。数百年来,武当派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和此地的选址兴许有莫大关系。
可惜世事无常,到了娄之问这一代,因为突发的变故,竟落到如此境地。
娄之问经脉俱乱、内息皆紊,强凭一股意念维系性命。当周围弟子散去,一个人安静而疲累地躺在竹榻上的时候,数十年的修为自然而然发挥威力,尽管武功全失,但心智尚有余存,娄之问混沌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自知如此危局势难挽回,不觉喟然长叹。但毕竟昔日沐风栉雨如履平地,如此境况下,这位毅力过人的掌门竟然强撑一口气,双腿盘桓,两手平交,恍如昨日一般,在竹榻上打起坐来。
赵鼎心虚难定,鬼胎萦怀,就在娄之问勉强支撑坐起来的时候,各种不祥预兆缠绕着的他蹑足下床,蒙面外出,如一片落叶飘到娄之问的窗前。从缝隙内窥,不觉大吃一惊、全身汗涌,几欲破门而入,但他深知娄之问的功力,只得将躁动强忍,全身肌肉却不受控制的瑟瑟抖动。及至窥得娄之问体虚神疲,摇摇欲坠,不觉大喜。再窥得片刻,不觉心定,正待离去,但刚走得一两步,不觉钢牙劲咬,胆气横生,暗道:“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在恶念的驱使下,原本是侠道正派的这位武当首徒,转瞬间就要变成下三滥都自叹不如的恶徒了。
昔日的娄之问不说赵鼎能近到窗前尚不自知,即使在十米开外,他也能轻易察觉。可怜现如今这位赫赫威名的武当掌门,竟然被破门声吓得一激灵,待赵鼎恶狠狠奔袭到榻边的时候,娄之问好不容易清晰点的神智,又变得迷糊。
当赵鼎举掌欲劈的时候,娄之问依然茫然地看着,呆坐不动,浑然不知危险就在眼前。天可怜见,在掌风刚近娄之问之身的时候,看着昔日的恩师变成了这般模样,赵鼎良心发现,竟然住手,再细看这位老人神情委顿、双目无神的样子,联想到昔日对自己慈爱的时光,赵鼎长叹一声,转身欲出。但他在将出的时候,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师傅,现在是我最后一次从心底叫你一声师傅,往日的我们情同父子,你对我有再造之恩,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怪弟子心狠手辣。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弟子也是无法。我现在的要求只有一个,你扶得我登上掌门之位,将武当所有秘籍全盘交出,我将礼待于你,善待梅子,并将你的理念一以贯之地在武当派中发扬。否则,即使你从中作梗,让我身败名裂,但如此情势下,即使我略有污名,也不影响我获得掌门之位,所有武当秘籍断不能旁落。不说梅子的命运,即使是整个武当派,也难免受到一次大的清洗。如此前因后果,请你仔细考量,告辞!”说完,赵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娄之问颓然侧翻,昏死过去。
第二天早晨,雾气环绕,整个山庄一片静穆,时断时续的鸟叫声随风起落。
用意志强撑着的娄之问自知武当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此时的他,虽心急如焚,但依旧强摄心神,力求挽回败局。他用虚弱但镇定的话语让众多弟子候在水潭边的练功场上,得不到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随后,他让居心叵测但在众人面前故作威严的赵鼎进来,只艰难地说了这么几句话:“鼎儿,你作为武当首徒,担负着光兴门派的重任。为师不管过去我们遭遇到什么,但你必须谨记,武当门派不能毁于一旦。希望你革除敝习,做一位堂堂君子,这样,不仅是你之幸,也是武当之幸,更是武林之幸。为师现在已成废人,现在要处理一些后事,但请你放心,处理的结果,一定是树你权威,稳固门派。希望你成为掌门之后,善待武当众人,多行侠事,耀我门威!”听到师傅这么说,赵鼎才完全放下心来,恢复到谦恭的常态,柔声道:“谢谢师傅恩情,弟子谨记。”赵鼎正待出门,忽然瞥见窗边茶几上厚厚的几摞书稿,不觉犹疑停步,娄之问见了,对他说道:“鼎儿,这是武当历年掌门总结出来的秘籍,全都在这里了,你出任掌门之日,所有这些东西,当然会顺理成章地移交,这点你尽可放心。”赵鼎只得收回贪婪的目光,按捺住狂乱的心神,悻悻然踱到门外。
接下来,娄之问分别接见了娄梅、李立石、叶飞等一干众人,算是交代后事。
悲从中来的娄梅看见娄之问这个样子,泪如雨下,嘶声说道:“叔叔,您有什么冤屈,侄女一定为您报仇!”
“梅儿,休提‘报仇’二字,死生有命,强求不得。为叔合当有此劫难,这是天意。只是你一生幸福,为叔不忍坐事,一定得有妥善安排。你与赵鼎早有婚约……”听到这里,梅子悚然一惊,猝然问道:“叔叔,是不是赵鼎那厮对您做了什么?”娄之问听到这里,不觉大急,咳嗽起来,娄梅好不容易扶背安抚,才让娄之问情绪稳定。娄之问接着道:“梅儿,其中缘由,日后自知,但现在多事之秋,要保全性命,你能做之事,就是静观其变,非硝烟云起,不可盲动!倘若赵鼎待你如初,可成夫妇;一旦有所欺诈,当待其不备,走为上策,寻一隐蔽之地,过寻常人的日子。”
此时的娄之问,对赵鼎依然存留一丝希望,尽管将引起娄梅警觉的惯称“鼎儿”换做了“赵鼎”,依旧对人性充满慈善之情。
“叔叔……”娄梅哑声抽泣,依旧说道,“叔叔有什么为难之事……恶徒赵鼎到底做了些什么?”娄之问摆手制止道:“休得再说,为叔之言,你当谨记!”
娄梅欲再说什么,娄之问看着她,摆手说道:“你自去吧!”
娄梅只得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向屋外走去,但刚要出门,又被娄之问叫住,就是这一叫,引出无数风波,跌宕出无数血雨腥风,可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了。
原来娄之问对赵鼎尽管心存侥幸,但在娄梅欲出房间的当口,忽忆得赵鼎咬牙切齿欲制自己于死地的狰狞面孔,不觉冒出一股寒意。假如这个迷失了本性的徒弟欲加害梅儿,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长兄?!凛然之间,娄之问叫住了娄梅,对她说:“梅儿,前程好坏,一看命运,二看自身。为叔这个样子,现已无能为力。你来武当,所学甚少,尽管防身有余,但陡遇强敌,则万难抵敌。那里有一本《玉女心经》,是为叔早年一位挚友所赠,因与武当功夫相异,所以一直被为叔束之高阁。此功博大精深,当年这位朋友凭此功傲立江湖,你当好生研之,以图自保。”
娄梅听到“玉女心经”四个字,耸然一惊,想不到江湖上绝迹已久的这本秘籍竟然隐在叔叔这里。她走向茶几,解开蓝绸包裹,看到最底层那本泛黄的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已经褪色的字“玉女心经”四个字。娄梅将此书取出来,正欲重新扎好包裹,猛然看见最上面一本崭新的册子,赫然写着《混元八十式》,下面一册,则是《梅花谱》,这两本册子合在一起,正是娄之问博古通今费尽心血总结出来武功之大成《太极百式》,代表着太极之精华。娄梅当然知道它的价值,不觉回望了叔叔一眼,看见他盘腿坐在榻上枯叶般的身子,既悲且痛,脑中闪过赵鼎强自镇定却又阴森的目光。凭女人猎犬般敏锐的直觉,她发现造成今天的危局,赵鼎定罪不可赦,一旦此人继任武当掌门,武当这些极为宝贵的财富,势必尽落虎口。说不得,自己应当机立断,留存此书,也为武当留点念想,一旦门派崩塌,藉由此典,兴许还能再兴!想到此处,娄梅迅捷地将此书和《玉女心经》《梅花谱》一起,裹入怀中,再将余下书册包裹妥当;转身,对着娄之问跪拜几下,哽咽着说:“叔叔保重。”含泪外出。
肃穆的娄之问卧室,成了掌门卸任前最后叮嘱弟子的地方,李立石进来时,娄之问脑海中闪现挚友李迪的影子,这是故人之子,现如今也要离开武当。对李立石来武当学艺,娄之问教诲颇多,但挂名弟子毕竟不是嫡传,限于帮规,很多武当隐秘的内功心法对他还是有所保留,所以李立石虽在武当潜心研学,武当精髓掌握却不多。
此时的娄之问心有愧疚,对李立石道:“贤侄,你到武当学艺时日不短不长,虽技艺见长,但限于流俗,为师教你太过肤浅,于今想来,实在愧对故友。武当遭此劫难,为师已是废人,无法再授你技艺,只能抱憾终生。但人生一世,不在武功在做人,贤侄诚挚忠厚,待人接物有乃父风范,这点为师十分放心。希望贤侄归乡之后,擅自保重。”李立石含泪回道:“师傅休得如此说,弟子在武当数年,虽资质愚钝,未能参透武当精髓,但为人处世,得师傅处甚多。师傅今遭此劫难,恨弟子不能仗剑报仇,但弟子一腔热血,合当祭酒武当,弟子唯师傅命万死不辞!”这一番话说得娄之问感佩万分,心道倘若赵鼎能有一般李立石般的忠厚之心,武当再兴,当指日可待,可惜……
及至叶飞进来,娄之问精神一振,又是另外一番说辞:“飞儿,现如今的武当,暂交由大师兄掌管,但武当的未来,势必由你来振兴。怎奈你现在年岁尚小,羽翼未丰,难当大任,但鲲鹏云汉,终会有时。你当收敛锋芒、谨慎行事,对人谦恭、善辨忠奸,学会筑牢心房、审时度势。现如今武当处境险恶,如此多事之秋,为师送你三个字‘隐、忍、悟’,你当谨记!”
这一番话说得叶飞一头雾水,但叶飞绝顶聪明,心思剔透,不仅武学方面独步武当,为人处世,亦有君子之风。师傅的一番话,颇含深意,留待来日慎思。叶飞长跪在地,泣然回道:“师傅待弟子恩重如山,如今遭此大难,弟子虽不明就里,但请师傅放心,弟子虽然愚钝,技艺尚嫩。但弟子当发愤图强,卧薪赏胆,勤练技艺,一旦时机成熟,当仗剑天涯,为师复仇,光兴我门!”这一番豪言壮语,说得感情轻易不外露的娄之问眼含热泪,他深知,仅就武功而言,武当的前途,确在叶飞之身,但他毕竟年轻,处世之道,尚现稚嫩,在这样严峻的时刻,叶飞的前景更是凶险,前路坎坷,荆棘纵生。尽管如此,现如今的叶飞能有这样的胸怀,不仅让娄之问心怀慰藉,确也是武当之幸。
话说娄之问退隐武当的诸多繁杂手续,并不在本书重点赘述范畴,娄之问武功尽失的缘由,也难于示人,武当掌门的交接,并没惊动武林,只是派人给各大门派递了帖子,江湖虽耸动,武当本门却波澜不惊。
不想原本平静的武当山,却又突生祸变。
赵鼎继任之初,将武当掌门的卧榻转为云汉峰下。这一日翻遍娄之问交留的武当心法,发现少了他极为看重的《太极百式》,不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咬牙切齿地来到娄之问门前,飞起一脚,踢开房门,旋身进入。娄之问惊愕之下,胸间穴道既被制住,动弹不得。赵鼎怒道:“你个老杂毛,以前尊你为师,是为了顾全脸面。但你为老不尊,休怪我心狠手辣!”娄之问不发一言,他想不到这个劣徒居然会这么目无尊长,以前残留的一点侥幸随风飘散。娄之问一向看淡生死,即使在这样的关头,凛然之中也保持着尊严,他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斥道:“你这个恶徒,什么事能让你如此丧心病狂?!你不配做武当掌门,赶紧滚下山去,以免辱我门威!”赵鼎道:“休看你一脸正气,不想你是如此小人,既然辅我为任,为何私藏秘籍,《太极百式》藏在何处?!今天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否则,你将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娄之问听得此说,脑中电光闪动,娄梅盗书赫然在心,不觉长叹一声,道:“孽障,孽缘!”即闭目不动,静如坐佛。
赵鼎见此情形,一咬牙,长空掌带起一缕劲风,向娄之问袭去。可怜这位赫赫威名的武林奇侠,即将葬于孽徒之手,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一身娇叱:“逆徒赵鼎,大胆恶徒,看掌!”但见娄梅一记“恶浪滔天”向赵鼎背后袭来,赵鼎转身迎敌,与娄梅打在一处。
娄梅功力不及,几招过后,已处下风,额上大汗淋漓,全身尽在赵鼎掌风之下,眼将丧命,如此叔侄二人将尽毙命于此,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又见一人闯入,赵鼎尽撤掌风,转身迎敌,娄梅全身徒松,颓然倒地。赵鼎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立石,这又是一个令赵鼎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家伙。赵鼎钢牙猛咬,心道:“如此甚好,将这几个家伙一网打尽,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想到此处,一记“开山霸月”向李立石劈去,李立石见此情形,正惊愕间,左臂中招,随机胸间穴道被点,和娄之问一样,木立当地。
赵鼎正欲大开杀戒,忽闻山下脚步纷沓,隐约看见叶飞带着一帮人奔袭而来,转瞬将至。叶飞年纪虽小,武功之高,却在众位师兄弟之上;加上陆续而至的一干门徒,今日断然讨不到好去,情势转瞬间变得对赵鼎极为不利,但此人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扫视房间陈设,眉头一皱,计从心出。赵鼎迅捷掏出火石,点燃窗边稻干,这些稻干原本是娄之问床下草店,娄梅心细,欲择晴日晒干,不想正好成为赵鼎引火之物。在烟雾将起之际,赵鼎不管众人,狂奔而出,迎向叶飞一众,但见这一干人在赵鼎身前停下。赵鼎手舞足蹈,遥指后山,竟带领一干人众向右侧山脊处狂奔而去。
武当派诸多建筑除墙体就地取材为石质外,屋顶皆为木质,室内各种用件或竹或木,大多为易燃之物;赵鼎取火烧薪,娄之问卧榻转瞬间被火海包围,可怜娄之问与李立石穴道皆被制住,无法行动,娄梅脱力之下,已近昏厥,眼见三人即将葬身火海,忽听得娄之问一声低吼:“梅儿,顺时针转动床头圆柄!”
娄梅和李立石同时向床头望去,只见床头墙壁上一石制圆形褐色灯台,平素为娄之问卧躺读书照明之用。娄梅镇定心神,向左跨出一步,跌跌撞撞奔向灯台,用力一扭,只听“吱呀”一声,靠山墙壁石门陡开,一股寒气从洞口中溢出。此时火势渐猛,娄梅尝试将二人穴道解开,但因脱力太久,加之赵鼎点穴力道过重,一时无法解得,说不得,只得将二人拼力推向洞里,然后按照娄之问的吩咐,在洞壁找到另一个开光,将石门重新关闭。娄梅力尽,香汗淋漓,急喘粗气,三人在洞里瘫成一团,但听得墙外噼里啪啦火势甚欢,想必所有的一切尽成灰烬。
人皆是血肉之躯,不存在所谓的钢筋铁骨,伟人也好,英雄也罢,概莫如此。娄之问一代枭雄,在危险面前能保持常人难以保持的镇定,但危机过后,依旧有一丝胆寒,看见面前的娄梅与李立石,更觉愧疚,想不到堂堂武当掌门,在武林中一呼百应的豪杰,竟落得如此境地,连侄女与故人之子都无法保全。
祸患的起端,似乎只是娄梅偷了两本秘籍,但事已至此,斥责她又有何益?眼前的娄梅,面色惨白,瘫在一旁兀自沉睡,正是因为她,自己和李立石才捡回一条性命。她偷拿秘籍,兴许也不是坏事,不仅不是坏事,或许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仅将自己的一世心血得以保全,对未来武当的中兴,未尝不是幸事。
时已近亥时,外面的喧嚣变得沉寂,石壁外或哭或嚎或叫或怒的声音已经消歇,想是武当众人经过一番折腾,离开了已为灰烬的曾经的掌门居所,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与假惺惺猫哭耗子的新掌门赵鼎研究大计去了。
几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娄之问举动如常,李立石更是活动自如。
娄之问对娄梅正言道:“梅儿,今日的祸患,皆出自那套《太极百式》,这套书,是你拿走的吗?”娄梅默然不语。娄之问又道:“此书虽为叔叔所创,也许不算博大精深,但好歹也是为叔这么多年修为之精华,在武林中却也是非同小可,对我派技艺之传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理当妥善保存。此秘籍在你手,为叔也可放心,但其中所载招式与心法,非女子能为之,而《玉女心经》一经熟练,不说扬威江湖,也足可自保。”说道此处,娄之问不觉看了一眼李立石,思忖片刻,毅然说道:“立石虽为我派俗家弟子,但好歹也是师出武当,在此危急存亡之际,也讲不得那么多俗套,立石当得此书,望你好生练习,并妥善保存,待时机成熟,再上武当,将此秘籍与前辈所载秘籍归位,为师也可死而瞑目了。”李立石跪拜在地,慨然说道:“师傅放心,立石命在,此书在,立石亡,此书亡,立石当誓死捍之。”李立石之言,想不到竟成谶语。
娄梅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三本书册取出,拿出下面的两本,交给高跪在地的李立石。李立石双手高举,虔诚接过,小心放入怀中。娄之问肃然对李立石道:“此书关系重大,赵鼎必当竭尽全力追寻,而今我们师徒三人皆成他追杀的对象。梅儿无家无业,四海之大,终有栖身之所,为师不虑。唯有立石,在荆州尚有家业,赵鼎立足尚未稳固,一旦事毕,必到荆州滋事,你必须立即出发,疏散家眷,方为上策。”李立石道:“弟子谨记!”
为保险计,得书后,李立石将书中主要部分抄录到一件布袍上,再将这两本书深埋古井。后来陡遇悍匪,毙命之际,慌乱中的李世石将布匹裹在李季身上,终为武当留下一笔宝贵财富,这是后话了。
而令师徒三人想不到的是,李立石快马加鞭赶回家中,立足未稳,就遭到赵鼎勾结武林中令人闻风丧胆外号西北狼的悍匪的袭击,几乎灭了李家满门。好在苍天有眼,圆通幸至,救得李季,终为李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
师徒三人从山洞另一出口走出的时候,天已微亮,行得一段,山下隐有嘈杂之声,想必到了一个集市。心意已决的娄之问差娄梅与李立石二人下山购物,当二人身影消失在前面小树林的时候,留下一个字条,默然蹩向一个山凹,不知所踪。
娄梅先期回到叔叔等候的地方,踪影全无,但见树枝醒目处悬挂着一个布条,上书几个大字“师徒缘尽,善自保重”。娄梅泪如雨下,欲于周边遍寻,但知道叔叔说一不二,性喜清淡,只好暂时作罢。心灰意冷的娄梅,遥望二师哥李立石上山熟悉而温馨的身影,犹豫片刻,也毅然抛却了所有情缘,折身隐去。
李立石回到原地,师傅消隐,苦等娄梅不得,想到荆州老家濒临危境,只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向荆州城疾行而去。但终还是晚了一步,李立石前脚刚到,灾祸后脚就至,此情已有前述,不再赘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