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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野人谷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江湖      作者:若墨      发布时间:2018-04-13 14:48:31      字数:9979

  圆通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从济源城外太行山赶了回来,回来干什么呢?当他呆立在穿城而过的运河边时,不觉倍感迷茫,前行无路,后退无门,惶惶然不知该立身何处。
  那个熟识的肖家庄园对他而言,显然已经关上了大门,而让他风尘仆仆千辛万苦赶回的理由,就是这两扇大门内的一个孤苦女子啊!
  卿妆啊,你现在已经成为他人妇了吗?你本应该高兴才是啊,但为什么眼角总闪着泪花?他似乎真的看见了卿妆眼角的残泪,不知不觉抬起双手,欲为她轻轻擦拭,但一声鸟鸣,将他拉回现实。
  圆通乱思又飞,那位娇艳的女子啊,原本就是自己难以企及的天鹅,她幸福也好,悲苦也罢,又与你何干?
  圆通再想到清冷的师傅肖云汉与慈祥的师母黄萍,前者,仿若严冬朔风将全身包裹,后者,试图用温情将这些朔风吹散,但怎么吹得尽呢?那个青砖红瓦的大院,对圆通而言,无疑已成了冰宅。
  时间已到未时,夜幕渐渐遮蔽住四围的树草房亭,闪烁的灯火陆陆续续从几户人家院中亮起。细雨萧然而下,运河上漂浮起轻雾,河两岸葱郁的树叶随风轻摇,唦唦齐鸣。
  不知不觉间,圆通身上的衣服已被细雨浸湿,他感觉到了些许凉意,只好蹩到河边那座三层古塔下的方桌边,悄然坐下,就那么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罢!罢!!罢!!!看她最后一眼后,就此离开,浪迹天涯吧。”
  拿定主意后,圆通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肖府门外。
  原本熟识的大门看起来模糊朦胧,似曾相识,却又异常陌生。高高的院墙露出青黑的脸,默然面对着这个在墙里生活了十余年熟悉却又变得陌生了的青年。
  圆通犹豫了一下,还是用燕子三抄水的功夫,蹿上高墙,又矮着身子,狸猫一样轻轻落下。
  院里的一切异常熟悉,他略一迟钝,便轻车熟路地向那片假山奔去,那里是全院地势最高的地方,这个地方,也曾是病重的卿妆枯望远道期盼圆通早归的所在。假山顶上有一个琉璃盖顶的六角凉亭,圆通行到亭下,向卿妆的闺房望去,想不到里面竟闪有亮光。圆通一阵狂喜,暗衬:“莫非卿妆妹妹还没有与肖弟成婚?”犹疑了一会,身形猝动,向那片灯光奔去。
  疾行间,猛见一个家丁从伙房拐角走出,圆通倏忽间趴下整个身子,如落叶般向草丛飘去。庄丁在窸窣声中突见一物从眼前消逝,吓得紧闭双眼浑身抖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睁双眼,眼前只是一片洁地,几缕乱草随风轻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庄丁摸摸嘣嘣跳着的心口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这几天尽是邪门,难不成真有鬼魂?”
  圆通到得卿妆房外,轻轻敲了两下房门,不曾想,敲门声刚落,房门倏地大开,满屋的光亮一下子射到圆通身上,眼前一人,蒙头垢面憔悴不堪地呆立,骇然便是瘦骨嶙峋的卿妆!但见她瑟缩着身子,嘴里喃喃自语:“二师兄,真的是你?我莫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圆通胸口一热,不顾一切地将卿妆紧紧抱在怀里,柔声道:“卿妹,真的是我!真的是我!真的是我!!”
  卿妆突放悲声,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惊得房外林间雀鸟横飞。圆通暗叫不好,刚一动念,猛觉身后一团劲风扑来,但不能躲,一旦躲开,劲风定将卿妆当场劈亡。千万要护着这个悲苦的女人!圆通横下一条心,全身真力鼓动到后背,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圆通只觉五脏六腑几被击穿,一股大力将二人撞至墙角。身子刚定,那股劲风又至,圆通无法,只得回身,拼尽余力向对方回击过去,二掌相撞,圆通身形顿起,竟然被劲风鼓荡高举,撞断房间窗户木棍飞将出去。就在此时,肖云汉吼声如雷:“好个逆徒,竟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我肖云汉枉立于世!”隐在此声背后的赫然是卿妆断断续续伤心欲绝的几缕悲泣:“二……师……兄……快……逃……逃……逃……”
  圆通跌落在地后,全身骨头几近碎裂,头晕目眩,连运真气,生生将胸口那段郁气逼出。尽管如此,圆通自知留在此地已是百口莫辩,于是万念俱灰,索性不动,等在原处,闭目受死。怎奈卿妆悲声不断:“逃……逃……逃……”圆通不觉热泪盈眶,面墙站立,心道:“卿妹,我不逃,不逃,哥愿为你而死……”
  也是天佑圆通,在如此险境下,圆通猛忆得恶贼苍鹫太岁得意忘形时狂笑说出来的话:“圆通小儿,你师傅让我取你狗命!”这句话仿若无数巨雷混在一起充塞双耳:“取你狗命……你师傅让我取你狗命……你师傅……取你狗命……”卿妆的悲泣依旧断断续续传来:“快……二……师……兄……逃……逃……”圆通咬牙站立,奋起余力,跌跌撞撞向院外奔去。
  肖云汉将圆通打出房间,哪容得他活命,正想从窗口跃出追击,忽感身下一柔,一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地将自己的左腿牢牢抱住。肖云汉定睛一看,缠住自己的正是卿妆!看来这死女子为护这恶徒已然不顾性命,肖云汉不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巨掌,正欲向奄奄一息的卿妆劈去。就在此时,身下再柔,又见一人抱住自己的右腿,那人悲泣道:“云汉啊,那个可是和你情同父子的徒弟啊,这个可是我们未过门的儿媳啊,不要太过作孽,放过卿妆,也让他去吧。”肖云汉呆立当地,昏昏然不知南北西东,顿感乏力,身子一矮,委顿坐地。两个女子一个男人,便这般凄凄惨惨切切地缠在一起,状极瘆人。
  远远近近的灯火渐次熄灭,沧州城慢慢沉浸到黑暗包裹着的雾海中。踉踉跄跄的圆通奔出大院后,茫然四顾,无处可去,失魂落魄游走在大街小巷,仿若浮游在浅水中的大鱼,仓仓皇皇做着最后的扑腾。
  亥时将尽的时候,浑身湿透的圆通又来到三层古塔,河中波涛正涌,风声渐烈,斜雨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风中摇摆飘荡。
  圆通盘腿坐在石桌上,运用化疗桩心法,试图将肖云汉大力击打的内伤疗去。肖云汉所击二掌未留丝毫情面,寻常武夫所受一掌,必会一命呜呼,何况两掌之力?好在那个时候的圆通心思澄澈,护卿妆心切,才能将全身绝学聚于一点,侥幸逃得性命。但饶是如此,所受内伤非同小可,要想几日内痊愈,难似登天。圆通用化疗桩心法将全身浸润在白气之中,直至曙光初至,内伤依旧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鸡叫喔喔、鸟鸣啾啾,外面人声渐起。为了不引人注目,疲惫困倦的圆通只得起身,从百了客栈取回昨日寄养的赤骥马,伏在马背上,一扯缰绳,向沧州城外奔驰而去。
  好在骏马脚力强劲,稳健有力,迷迷糊糊伏在马背上的圆通少了颠簸之苦,又兼冯天彪为感救命大恩,在赠与圆通的行囊中所藏金银甚丰,使得圆通在这将尽一月的浪荡中无旅费之忧。
  圆通每到一地,必会择偏僻之客栈,静心疗伤。最初疗时多于睡时,渐渐地,疗时与睡时大致相同;再后来,每晚只需疗得一两个时辰,可余得五七个时辰酣眠。肖云汉的掌力,竟被圆通用漫长而艰辛的化疗桩心法一点一点化解开去。
  赤骥骏马未得主人指引,竟追得冯天彪等人的足迹重往济源城奔去。
  又到太行,圆通识得旧迹,感慨良多。过济源,迫赤骥南行,越洛水,过灌河,逾邓州,竟逛到了鄂西北的襄樊境内。
  圆通走后,卿妆忧愤交加,竟含恨仙逝;卿妆离世不久,懵懵懂懂的肖楚轩失去依靠,因思念卿妆心切,也跟着扑了黄泉;黄萍感伤爱子早逝,栖栖遑遑,没几年也随着追去;肖云汉心硬如铁,经过短暂打击,恢复常态,依旧威威严严撑起八卦门面。叶重山投师傅所好,极力帮衬,深得肖云汉信任。
  肖云汉恨极圆通,暗自后悔当初对圆通有妇人之仁,必再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叶重山对圆通早有嫉愤,推波助澜,二人在江湖上遍布眼线,追踪圆通足迹。怎奈圆通隐居深山十数年,清心寡欲,极少在江湖上行走,仿佛人间蒸发,二人遍寻不着,就此作罢。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肖云汉与叶重山性格相合,情感却并不相容。肖云汉失了至亲,缺了照顾,终得了一场大病;叶重山对师傅阳敬阴损,偷嘘八卦掌门的名位,竟对大病中的肖云汉不管不问,肖云汉忧愤交加,竟一命呜呼。
  八卦门由叶重山开启了新篇章,此人工于心计,善于变通,在沧州城乃至武林中混得风生水起,八卦门在江湖中不仅威名不减,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再说圆通不走通都大邑,专拣荒山小径,栖栖遑遑、惨惨切切。
  一日逛到一处荒地,这里离武当山已经不远,距神农架也近,行至一个谷口,但见奇峰跌宕秀松危立,杂草丛生阴风阵阵。谷口断崖上依稀刻得有字,圆通走近仔细辨认,斑驳断痕处隐现饱经风霜的三个残字:“野人谷”。
  圆通心中一动,人疲马累地这般行将下去,终得有个居所,此处不是绝佳之地吗?既为野人谷,必有野人出没,内藏凶险,必人迹罕至,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助自己安然疗伤、躲避灾祸。想到此节,圆通一人一马,竟从乱草丛中钻进谷去。
  谷中荆棘纵横,杂草丛生,好在双钺锋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最后到得一处缓坡,五七株奇松环立,坡后一片簌簌飞舞的竹林,坡下清溪潺潺,好一个世外桃源,圆通再无他想,决定就在此避世而居。
  圆通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到的地方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所在,因为谷林幽深,奇花异果丰厚,便成了猿猴喜居之地。这些猿猴中有一种毛发褐色的大猿,状极似人,下巴无囊,无尾,臂长及踝,眼阔、鼻小、嘴圆,性情凶悍,兼体态灵活力大无穷,曾伤及无数山民,包括经验丰富的猎人。因大猿恶名,这里便成了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怖所在,有侥幸逃出之人,更是将大猿描绘得凶如猛虎恶如苍狼。一来二去,这些大猿被谣传变成了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野人,这便是野人谷的由来。
  圆通拟居之地,正是大猿活动最为频繁的地区,就在这一人一马踏上高岗的时候,竹林后面山坡上,大大小小二十余只猿猴正焦躁不安虎视眈眈地瞪着这里。
  圆通将缰绳胡乱往鞍座上一丢,任骏马啃噬坡边青草,自己便到竹林中寻觅粗壮挺直的竹子砍伐,预计在缓坡上建造一座竹屋。
  正忙乎间,忽闻坡下一阵怪声,但见无数龇牙咧嘴的怪兽将赤骥围将起来,这些怪物个个臂长嘴圆,一领头的异兽披着浓密绵长的褐色毛发,张大口甩长臂,硬生生将马头抱住,折身一扭,但闻一声长长的惨鸣,原极神勇的赤骥竟未来得及嘶鸣,就已瘫卧在地。
  这情景发生在眨眼之间,圆通愕然呆立,醒过神来后,发现那些貌似人形的怪兽尖声鸣叫手舞足蹈吃呀咧嘴地将自己围在中央。圆通顿起鸡皮疙瘩,头发长竖,竟生出无穷寒意,全身如坠冰窖。
  就在此时,劲风拂来,那位将马头折断的大猿怪叫一声,倏忽间扑将而至,用刚才折断马头的动作用毛绒绒的双臂将愕然呆立的圆通头部紧紧夹住,将用劲未用劲之际,圆通猛醒,欲大力挣脱,但头部被制,只得猛瞪双腿,全身倒立,两脚快捷地向大猿头部踢去。大猿刺痛,劲甩双手,将圆通抛向坡下,圆通不由自主飞将出去,“扑通”一声脆响,水花四溅,狼狈不堪地落入溪中。好在水浅,扑腾几下,站立起来。群猿忽至,站在岸边大眼瞪小眼恶狠狠地瞧将下来。
  圆通不识水性,尽管水浅,但溪流甚急,溪底碎石溜滑,无从着力,溪流对岸又是绝壁,断无从那边逃走之理。圆通空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不觉惧意顿生。幸亏群猿想是惧水,只是瞪眼,再不近逼,圆通心头稍安。
  片刻后圆通欲向下游移去,群猿“叽叽喳喳”跟着移向下游,圆通无法,欲往上游突围,群猿跟着移往上游,圆通不由暗暗叫苦。
  僵持之际,但见群猿聚在一块,似在商量什么。刹那间,风云突变,群猿分开,唿哨一声,只见各猿拣起溪边石块,雨点般向圆通掷来。圆通周身疼痛,额头鼓包,心中不觉清透,不痛反喜。由于双钺在被巨猿抛将出来的瞬间丢弃,还未带飞镖,这些石块不正好成为暗器吗?圆通在如雨乱石中抢得一块,对准领头大猿掷去,但听一声惨叫,正中大猿左眼,眼珠蹦出,眼眶周围鲜血淋漓。大猿矮得一矮,颓成一团,就此毙命。
  众猿失了首领,大惊失色,吓得四散奔逃,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终。
  圆通长吁一声,踉踉跄跄爬将上来,鼻青脸肿地呆在溪边喘息,良久,一阵山风吹来,将圆通混沌沌的思维吹得清晰,刚才发生的一切,浑似梦中。
  群猿失了首领,谅不敢再来,圆通舒了一口气。看到赤骥尸身,不觉滞闷,只得挖了一个大坑,将马尸掩埋。死猿长毛巨眼,额头鲜血依旧冒出,圆通踢了一脚,想了一想,将它移至十米开外的背风处,不觉力疲,无力再挖土掩埋,只得找了几条乱枝掩得一掩,预计过段时间再来处理,收拾完毕,就此离开。
  当日圆通不再劳作,胡乱用乱草铺得一铺,沉沉睡去。
  第二天红日高升之时,圆通才醒,清风徐徐、百鸟啾啾,但见绿涛奔涌、晨雾漫漫,好一派山林风光。面对如此美景,圆通不觉心旷神怡,长啸一声,震彻山林。不想就是这一声啸鸣,引得不远处树影乱飞,隐有猿啼。乱叶与嘶啼相伴,一波一波向远方飘逝。近处踟蹰徘徊痛失首领的众猿,被这一声高啸惊吓,终于死心,搅动起树林,择新地而居去了。
  圆通手巧,山林间可用之物甚多,经过三天的努力,一座一正二副三间小屋的竹舍在缓坡上悄然新立。
  野人谷外五十余里有一个集镇,名曰榔口。集镇偏僻,物价低廉,圆通只用冯天彪所赠金银的一小部分便购全日常用具。待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旬后。
  一日圆通忽闻异臭,循味而去,不觉来到大猿尸身旁边。这样的异臭,想是日久肌肉腐烂所致。圆通一拍脑门,明白过来,因为忙碌,倒将猿尸忘得干净。圆通回屋寻个大锹,准备挖个深坑,将猿尸掩埋,不想拨开乱枝,大猿尸身竟然完好,但异臭阵阵,甚是蹊跷。圆通翻开尸身,但见眼洞处乱汁横流,猿身皮下如水波流动。圆通心中一动,方知这大猿确是异物,肉身已成流水,猿皮却坚韧耐腐,将猿皮剥将下来,倒不失一件能御风避雨的神物。
  想到此处,圆通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将猿皮完好剥下,在溪水中清洗干净,再按照自己的身形稍加改造,便成了一件合身实用的皮衣。圆通穿上猿皮,到得溪水边,但见水中一怪,怒目圆睁,长臂入膝,晃晃然活扑扑成了那头凶猿,圆通被此物骇得一跳,哑然失笑。也是因缘际会,圆通逐渐领会得这件猿衣的好处,它仿若一件坚固的铠甲,不仅能御风避寒,竟还有刀剑不入之能。
  圆通从此就在这静寂山林中隐居下来,纳山水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倒也悠闲自在。
  山中物产甚多,柑橘、毛桃甚丰,圆通吃用不尽,有时会摘些下来到集市上换得几块铜板贴补家用,生活开销已也自不愁。
  流年似水,岁月如梭,一转眼,圆通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之地隐居已达一年。
  一日圆通将自己装扮成乡人模样,出谷,预计再到榔口采得一些米盐。刚要出门,看天色阴沉,害怕中途遇雨,便将那件猿甲用一个布包包好,胡乱背在肩头。
  野人谷到榔口须得经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山谷,乡人将之取名为一线天。虽然有这样一个险峻的名字,但这片山谷与野人谷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一片坦地,圆通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而视野人谷为禁地的其他乡人进到此谷,也会心胆俱寒。
  大凡险地,必会聚集一些打家劫舍的强人,这个谷地也是如此。峡谷边上便有一个险峻的山头,山头上筑有一个山寨,名曰清风寨,寨中聚集着三五十强人。
  圆通初经过此地,被寨中眼线探知,在暗处跟踪观察,圆通见对方没有动作,也佯装不知。一来二去,这些强人对圆通的路过习以为常,他们猜想这个身着朴素的年轻人许是哪个山坳处的乡民,因而不管不顾。
  因山势险峻,交通不便,这里行人甚少,拦截过往路人似乎也不是这些强人谋财的主业,他们昼伏夜出,干着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圆通观察良久,见他们并无太多恶行,且看起来大都憨厚老实,不似大奸大恶之辈,况他们在野人谷附近三十里处出没,无形间也为自己提供了一层外围保护,圆通对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两不相干,浑似无物了。
  圆通经过一线天的时候,清风寨半山腰出现几个探头探脑来回逡巡的喽啰,他们不时向远处张望,好像在等待什么,这和以前静寂的光景有点两样,圆通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向前走去。
  过了清风寨不远,到榔口便是一条官道,官道两边植有柳树,这些柳树到得一定时日便被砍去,再植新柳,新柳枝细叶小,视野顿阔,但见群山逶迤,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
  过了这段坦坡,坡下是一片幽深山林,黑扑扑地挡在前方。渐近树林的时候,忽听到兵刃撞击的声响,但见几个黑衣黑裤的人慌慌张张向这边跑来。领头一黑衣人背着一个麻袋,麻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不时发出嘶鸣,显是女声。
  圆通迅速向道边野草间矮下身子,观察动静。
  慌乱的几个人跑过去之后,又有几个人从树林中冲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人,相貌儒雅,头披方巾,着宽大的道服,他低吼道:“无耻小辈,哪里逃?!”手中一柄薄剑缠住最后一人,那人无法,只得接战,前面几位见此状况,折头回援,三五个黑衣人围着白衣人打将起来。
  黑衣人兵刃各异,有大刀,有斧钺,一人手中甚至拿着一个形似镰刀的东西,上下劈砍,银光翻飞,也是章法有度。白衣人不仅身形潇洒,手中那柄长剑也自不凡,如行云流水,看似浑不着力,却力透剑身,将那三五件兵刃的攻击一一化解,看得圆通连连敬服。但白衣人的招式尽管带有内力,挑拨腾挪,隐带劲风,却明显凶狠不足,柔软有余,想是白衣人性情柔静,不忍伤人。又兼这些黑衣人咬牙坚挺,他们毕竟也是做刀上舔血勾当的亡命之徒,武功自是不弱,一众人便成缠斗之局。
  圆通观察良久,见白衣人并无败像,略一思索,窥见前面几个歹徒掠了那妇人,已经远逃,再过不久,上得山寨,将极难追回。心中有了主意,便放下这边不顾,向那几个黑衣人追去。
  官道将尽的时候,那几个黑衣人正欲窜向山崖,猛听得后面脚步声响,停下回望,圆通矮身,将身形隐住,那几个黑衣人见无人跟踪,继续向崖上奔去。
  圆通将猿甲披上,瞬间便成了那头吃呀咧嘴凶猛异常的野猿。圆通利用竹林荒草遮掩,超过那几个黑衣人,等在道口。
  带头的黑衣人闷头奔跑,猛听得一声断喝,抬头一看,但见一鬃毛竖立巨眼翘鼻的怪兽威风凛凛地立在前面,吓得魂飞魄散,“妈呀!野人!!!”惊叫一声,丢下麻袋就跑。后面几个人也兀自吓得不轻,看见领头的人抱头鼠窜,更增恐惧,也随着屁滚尿流逃窜而去。
  圆通愕然,哭笑不得,想不到这样一张猿皮,竟有这等威力。
  圆通将麻袋解开,露出满头乌发,一女人颤颤悠悠睁开双眼,突见一怪兽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声惊叫,昏死过去。圆通无法,只得将此女扶在路边趴下,预计脱下猿甲,隐约听见后面兵器相撞的乱响,童心顿起,心道:“既然猿甲有如此威力,不妨再吓他们一吓。”于是便将瘫倒的妇人隐在路旁,自己择了一地,隐住身形。
  后面与三五个黑衣人缠斗的白衣人原来是武当娄之问次徒李立石,娄之问最得意的徒弟一共有三人,首徒赵鼎,次徒李立石,三徒叶飞。这三个徒弟中数三徒叶飞武功最高,首徒赵鼎尽管武艺超群,但悟力与叶飞相差甚远,如此情形和八卦门圆通与叶重山的状况有相似之处。
  次徒李立石则是俗家弟子,原本官宦世家,在荆州城外有一处偌大庄园,里面遍种梅树,名曰梅园,这在本书开头已经做了交待。
  李立石生性尚武,利用父亲与娄之问交情深厚的关系,入了太极门,成了一名武当俗家弟子。
  李立石夫人潘秀云原本襄樊榔口人氏,因夫君在武当学艺,便时常回到娘家居住,也好借机与李立石盘桓几日。李立石和潘秀云育有一儿,名叫子禾,这在前面也有交待,此时也才2岁。
  时近端午,潘秀云与李季到得娘家已有数日,李立石闻之,便回到榔口,预计接了潘秀云母子二人拜会师傅,顺便也到武当游玩几日。因山路崎岖,带着李季不便,便暂将李季留在娘家,仅二人进山。
  李立石与潘秀云夫妇二人准备妥当,走出榔口,不想刚上官道,便遇到清风寨这一帮匪徒。
  大凡农历佳节,清风寨照例都会把酒庆欢,通宵达旦,不醉不休,这已是多少年的惯例了。时至五月初一,端午节马上来临,清风寨为那一天的欢庆须早作准备,寨主石新少见的要与几个副寨主亲自出山道榔口采购,天刚放亮,一行人就随着石新出发。
  刚下山不久,众匪便遇到李立石夫妇,李立石书生模样,儒雅俊秀;李夫人潘秀云更是出落得嫩莲一般,全身上下透着润泽,二人真个是一对神仙眷侣。这些粗野强人哪懂什么是珠联璧合?见到璧,便寻思夺过来,压根不会想到自己不是珠。按理说行有行规帮有帮规,清风寨成立之初,也有自己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奸淫良家妇女,不得逼良为娼。怎奈这个潘秀云实在漂亮,让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垂涎不已,其中鬼主意最多猴头猴脑外号叫钻天鼠的家伙看到石新直勾勾的眼神,便心领神会地出了个鬼主意。
  他对众人说道:“咱们石寨主尚是单身,山寨里没个女人也显得没有生气,这个女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把她给我们寨主做个压寨夫人倒也不错。”石新听了默然不语。那几位副寨主看到石新这个表情,心里有气,个个暗骂:“什么狗屁规矩,都是给别人定的,这么好一个女人,将被这个粗汉糟蹋,真是可惜。”但尽管不以为然,嘴中却说:“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令这些悍匪没想到的是,他们遇到的是武当次徒李立石,要知道遇到的是这么个恶煞,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只是这个李立石也太没有武人模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原本有的一柄宝剑也用白布包裹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包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如此这般,才让这帮粗汉如此肆无忌惮。
  在石新的默许下,三当家沈三强见机得快,他皮笑肉不笑地拦住李立石二人,说是拦住二人也是给了李立石面子,他压根就没将这位小白脸放在眼里,他拦住的只是潘秀云:“小娘子,游春……”他原本是想说:“小娘子,游春啊?!”但那个“啊”字未及出口,忽然脚下一虚,整个身子莫名其妙地飞将出去。原来沈三强走近的时候,李立石早有戒备,看出他想无理,便使了一招“隔花摘桃”,借力打力将沈三强带将出去。
  沈三强“啊”的一声,狼狈地被甩了个嘴啃地,门牙都跌落了一颗。就在沈三强飞出去的刹那,那帮黑衣汉子看出不妙,唿哨一声,将李立石二人团团围住。
  李立石作为武当次徒,武功自是不弱,他不慌不忙抽出灵越宝剑,临潭望月,严阵以待。石新看出端倪,知道遇到劲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不得,只得摘下腰间一对大斧。众人看见老大动了兵刃,便各自取出兵器,二话不说,冲将上去,和李立石“乒乒乓乓”打在一起。
  按理说李立石对付这帮歹徒极有胜算,但这人偏生迂腐,不愿伤人,又担心妻子安危,竟缩手缩脚,几招剑尖明明已抵至敌方要穴,却又缩回,将一边倒的争斗变成了缠斗。
  潘秀云冷不丁被人用麻袋背上逃走,李立石大急,但被那几个寨主缠住,尤其是那个因大意一招便败的沈三强,更是玩了命地攻击,以求挽回一点颜面,竟不得脱。
  但李立石武功毕竟远在这帮强人之上,就这样边打边追,那帮人边打边退,渐渐就到了圆通隐身的地方。
  圆通毕竟和李立石性情不同,最初的几点文静之心,经过几个变故早被剥蚀得干净。他嘘一个空子,大吼一声,突然现身,用一年前野猿夹自己头部的那个动作夹住倒霉的三寨主沈三强脑袋,将他像抡死狗般抡成一条长线,“噗嗤”一声,甩飞出去。
  众人一愕,陡见一硕大黑毛衣野兽暴跳而出,只一出手,便伤了一人。石新一声呐喊,众匪便放下李立石不顾,围将上来。石新双斧交叉急劈,两股寒风扑将过来。圆通冷笑一声,耍头而避,左手扯住石新右臂,右手扯住石新左臂,两斧“当啷”落地。紧接着圆通又用了野猿夹头的动作,将石新奋力甩出。石新感到两条毛手臂紧紧缠住脖颈几欲窒息但毫无办法,突然脖颈一松,自己飞将出去,在半空中倒松了一口气,许是觉得与其摔死也比毛臂缠死体面一些。
  圆通发现了此招威力,不知不觉用了同等手法,分别将余下几人一一甩出。那些后续被甩的人,眼见同伴被对手缠住脑袋像扔死狗一般扔出,便刻意防范。但避无可避,好像中了邪似的,竟被此怪用了同样手法一一甩出,真个是匪夷所思,看得李立石目瞪口呆。
  及至圆通近前,李立石也觉骇然,不及细想,一招“鹰击长空”,劲出一剑,正中圆通左肋。
  圆通浑没想到李立石会反噬,完全没有防备,及至中剑,才醒悟过来,只觉肋间一痛,便大鸟般后跃,呆立当地。
  李立石一剑递出,正中敌身,猛醒过来,尽管在间不容发间收回大部分劲力。但此剑名曰灵越,极为锋利,想必对方已伤,也是愕然呆立,做声不得。
  圆通肋间疼痛,只道已经重伤,忙乱间低头查看,发现肋间中剑处棕毛散落,猿甲受力处仅出现一细小白点,剑尖竟未刺透,不觉大喜,知道猿甲救得自己性命。
  圆通猜出李立石反噬的缘由,此人大概将自己当成恶兽以致拼死自卫,忙将猿甲脱下,现出真身。李立石一招伤敌,心头惴惴,忽见眼前怪兽现出人形,在自己剑下竟安然无恙,不觉大喜过望,扑将过来,双手环握,长躬腰身,拜将下去。
  李立石虽在短时间内频遭变故,受到沉重打击,但毕竟生性纯净,骨子里与安静恬淡的李立石十分相似,二人相见,不知不觉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太极与八卦原本就有很多相通之处,太极剑的玄妙,也扩展了圆通的视野,让他有从幽谷小径步入广漠无垠的平原的感觉;而八卦掌的刚猛威劲也让李立石叹为观止,但李立石毕竟悟力不及圆通,由圆通处的受益,自然不及圆通从己处所得,这是勉强不来的。
  可怜潘秀云先是被麻袋套头,再被大猿惊吓,身体原本娇弱的她,在这一变故下,便生起病来,武当是去不得了,只得住回娘家。李立石索性回到武当向师傅告假一段时间,携了妻子,邀了圆通,径直回到荆州老宅。
  从那个时候起,只要李立石在荆州老宅,圆通便时常拜顾,逐渐成了李家常客,李家上下,也莫不对他礼敬有加。
  李立石作为武当俗家弟子,自和大师兄赵鼎与三师弟叶飞不同,是否身在武当,不仅娄之问不以为意,武当上下门徒均也习以为常,但独独一人不同,这便是从小就被娄之问收留的娄梅。
  提到这里,又要涉及一起惊天动地的武侠奇缘了。这段奇缘,与圆通与卿妆之间的恩怨情仇比较起来,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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