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歌(1)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4-12 13:41:30 字数:6235
“包产到户”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人们就像土地的种子开始在春天里萌芽生长!那个春天,人们整日忙碌在自家的麦田里,锄草、浇水、施肥,跟牲口似的从早到晚不知劳累。社员们把力气掏干掏尽,把汗水洒在田地里,谈笑间满是对庄稼丰收的期盼。
到了农历五月,气候温热多雨,月初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显热了。太阳对大地爱得热烈,阳光终日亲吻着田野,日渐把麦田染成了金色。
土地承包之后,生产队的打麦场也分片划归各家所有。眼下,各家各户都开始清扫自家的打麦场。清扫之后,又去忙着准备镰刀、铁铲、木叉、木锨等收割工具。
我精严爷是村里的老铁匠,如今又开始重操旧业,在家建起了铁匠铺。他带着儿子梅学英不分昼夜地为村人打制着镰刀、铁铲。他们家里没有钢铁原料,村民们就把自家的破锅、坏铲等拿来让他们烧制,老铁匠只收他们三毛、五毛的加工费。
麦子熟了。麦香好似酒香,经风一吹,飘散于田间村社,熏醉了朴实勤劳的社员们。看着一地金黄的麦穗,人们眼里放着欣喜,脸上挂着笑容,心里揣着幸福。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卯足了劲儿,天不亮便带着工具赶到麦田开始收割了。
天色微亮时分,只见金黄的田野间人影蠕动,男人、女人们挥舞着镰刀朝前迈进。一排排的麦子被他们整齐地放在身后,老人、孩子们把麦子捆成捆儿抱到地头堆了起来。当朝霞映红天边,太阳初露笑脸的时候,人们已割了几个来回,田间地头也堆起了一座座麦垛。
今年与往年不同,麦田里不见了百十号劳力聚集劳作的盛景,也少了群众们“叽叽咋咋”、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热闹。如今土地分开,各户人家都闷着头收割自家的麦子,临地农户之间都顾不得搭话了。自家人之间一而再地督促着赶工,男人督促女人,女人督促男人,大人督促孩子,生怕自家落后了别家。人们的积极性前所未有,就连之前队里的那些个懒汉们,而今也挥舞着镰刀干得热火朝天了!
正当各家忙着收割的时候,我姐一家倒愁得团团转了。在开始收割的第一天中午,我姐一家人在地里干得满头是汗,眼看一亩多地的麦子就要割完了,婆婆连呼带喊地跑过来。一家人问她出了何事,她抽泣着说:“娘肚子疼得翻身打滚,快不行了!”俭农伯朝地上“呸”了一口,骂了声:“你个乌鸦嘴,胡说个啥呢!”骂完转身就往家里跑,老婆、儿子也跟着跑。我姐在后面喊:“你们先回去,我去叫精和爷到咱家啊!”而后她上了小道就朝西街奔去。
精和爷赶到的时候,老太太稍微好了些,已不再翻滚喊叫了。她双手压在上腹处,张着嘴不停地呻吟,额头上汗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俭农伯在门外迎了精和爷,焦虑不安地说:“叔,这次俺娘疼得厉害,您给好好诊断诊断吧!”精和爷边走边说:“老嫂子最近吃饭可好?”俭农伯说:“饭量越来越少了,我劝她多吃些,她总说胃里涨得难受,吃几口就恶心想吐。”精和爷听罢便不再多问了。他来到西屋里,治华哥给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在祖母床前。
老太太见了精和爷,慌忙抓了他的手,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他。精和爷问:“老嫂子,还是胃疼吗?”老太太用手拍着上腹,眼里不禁流下眼泪,说:“他叔,这回俺疼得厉害,恐怕撑不了几日了!”精和爷说:“老嫂子,记得前年春天你就这么说,这都两年多了您不是还健在嘛!别多想了啊!来,让兄弟给您把把脉。”精和爷眯着眼给老太太把了一阵,又看了看她的舌喉,按了按她的腹部,笑着说:“老嫂子,您这还是老毛病,没啥大事。”老太太说:“他叔,这病疼得我实在忍耐不住,还不如死了的好呢!”精和爷说:“瞧您说的,哪有不难受的病呢,你放心吧,回去我给你制些膏药,贴上十天半月的疼痛就减轻了。”老太太说:“只要能不疼痛,俺也想多活几天呢!华儿刚娶了亲,俺这老婆子还盼着抱曾孙子呢!”
精和爷走出院门的时候,回头问俭农伯说:“老嫂子近日大便怎样?”俭农伯说:“一两天一次,只是呈黑色。”精和爷顿了一会儿说:“俭农啊,这段时间好好伺候你娘吧。”俭农伯一愣,问道:“叔,您这是啥意思……”精和爷感叹了一声,说:“老嫂子患的是重症胃反,怕是时日不多了!”俭农伯身子晃了一下,说:“那您刚才说的膏药……”精和爷说:“那只能减缓她的疼痛,延缓一段她的寿命罢了!”俭农伯说:“叔,就再没其它办法了吗?”精和爷说:“你叔就这能耐了……对了,今天你让治华去捉几只癞蛤蟆给我送来,我要用它给你娘熬药!”
虽说俭农伯把精和爷制好的膏药给母亲敷上,但她的胃痛毕竟一时难消。老太太本就体弱,加上疼痛折磨三四天都不肯进食,眼瞧着日渐消瘦下去,一家人见了心里无比难过。老太太自知所剩时日不多,总盼着儿孙守在自己身前陪伴,毕竟看一眼少一眼啊!所以当亲人们一时半会离开了她的床前,她就不停地念叨,说着说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一家人都知道她已病入膏肓,谁也不想看她悲伤流泪,于是家人们就终日守着她,听她絮叨,劝她吃饭,给她宽慰。只是在她入睡的时候,才得空拿上镰刀赶到地里抢收麦子。
七八天过去了,地里的麦子都晒焦了,别家的麦子基本都收割完拉到打麦场上去了,我姐家地里的麦子才收了一半。老太太的疼痛虽然减轻了些,但她依旧缠着亲人们不让离开。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再拖延了,这两天必须把麦子给收割了。因为再晒几天,麦粒儿就要脱穗了,到时候就得蹲到地里捡麦籽儿了。
正当一家人困难无助的时候,田治宏来帮忙了。田治宏是大队饲养员田俭方的儿子,田俭方年轻时曾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与他一同被抓的人,大多都在一年内跑了回来,只有他怕被抓回枪毙了不敢出逃,于是就留在山东菏泽守城了两年。后来解放军攻打菏泽城时,他腿上中枪被俘,两个月后,瘸着一条腿回到了青龙岗。因为成了瘸子,所以到了三十多岁他都没娶上媳妇,后来他的堂兄田俭粮给他说了一个外村的傻女子,这样他才好歹成了个家。
两年之后,那傻女子给他生下了儿子田治宏。田治宏自小可怜,他的傻娘既不能洗衣做饭,也不懂缝缝补补,更不知心疼他,他过得跟没娘的娃儿一样。可就是这么一个傻娘,也在他四岁时突然被倒塌的老房子给砸死了,从此他就跟他爹相依为命了。他家的老房子倒塌以后,因为盖不起新房,他们爷俩就住进了大队的饲养室里,田治宏就是在饲养室里长大的。
由于长时间与牛马相伴,田治宏学了一身驯养牛马的本领,还养成了一种勤劳、忠厚、豪放的性子。在别人眼里,他到治华家里帮忙也合乎情理,因为他是田治华的堂弟,打小就与治华处得甚好。但没人知道其实他是因为心疼我姐而来的。
那天傍晚,他从打麦场回来,路上遇到我姐拿着镰刀下地。田治宏问:“梅香嫂,天都要黑了,你下地干嘛去?”我姐说:“这不奶奶病了,地里的麦子没顾得上收割,眼看麦粒儿就要脱穗了,赶夜也得割了呀!”田治宏问:“那咋就你自个呢?我大伯和治华哥呢?”我姐说:“等奶奶睡了他们再来,我实在等不急就出来了。不跟你说了啊,我先走了。”见了我姐,第二天一早他就过来帮忙收麦了。
又过了两天,我哥嫂也去给我姐家帮工了。别人一来帮忙,老太太就认识到错误了,加上精和爷的膏药起了作用,她的胃痛着实减轻了。老太太握着儿子的手说:“娘真是老糊涂了,我光顾自个了,把咱家的粮食都给丢在地里了。儿啊,娘现在好多了,真的,你们快下地割麦去吧,等麦粒儿都掉到土里,咱们一家人可吃啥呀!”俭农伯把老婆留在家里照看母亲,并给大伙准备饭菜,其他人全都出动收麦了。
割麦的时候,我哥挨着我姐,他见我姐近段时间晒黑了也消瘦了,就格外心疼,说:“香啊,你比年前更瘦了!”我姐说:“庄稼人过的都是穷苦日子,谁能吃得白白胖胖的!”我哥说:“前几天,咱娘说到你还一直抹泪呢!等收完麦子回家一趟吧。”我姐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在我心里那个家已不是自个的家了。”我哥说:“家你可以不认,但咱爹娘你总得认吧?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怀着恨呢,事情都是因哥造成的,要恨你就恨我。咱爹娘年岁大了,你又何必跟他们置气呀!”我姐停下镰刀眼里噙满热泪,她沉默了片刻,弯下身子继续割麦,一个上午再没说话。
打麦场上,一垛垛麦子像似山脉连成一片。白日里牛马拉着石磙、碾盘围着打麦场转个不停,由于拥有牛马和石磙的农户不多,很多人家摊晒的麦子不能打,于是他们就跑到拥有者的麦场里去帮忙。石磙碾过了,人们便拿起木叉翻场,翻了场又把麦秸儿垛起来,把麦子、麦糠推成一堆,借助风力有人拿木掀扬麦,有人拿扫帚扫麦。等麦糠被风吹离,金黄饱满的麦子就赤裸裸、光滑滑地躺在场里了!
牛马拉着石磙在一家家的麦场里轮转,那“吱吱呀呀”的滚动,伴着“哗啦啦”的扬麦声,给辛勤的人们带来了无比欢快的音乐。男人们赤着上身,甩着马鞭;女人们裹着头巾,翻着木叉;孩子们在麦垛上嬉戏打闹,一阵阵麦香迎面而来,就连空中的尘土都带了麦香!
等我姐家的麦子收完,开始摊场打麦的时候,其他人家的麦子已经打过一多半了。因为一时找不来牛马、石磙,摊好的麦子打不成,我姐一家人等得很是心急。这天田治宏去找金善水说要借他家的马和石磙,金善水说:“兄弟,你说得晚了些,要借的人家都排到五天后了。兄弟,啥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实在对不住了。”田治宏说:“俺不是自个借的,俺是替梅香嫂子借的。”金善水一听愣了一会儿,抽了半支纸烟而不说话。田治宏说:“不借算了,俺也不为难你了!”说着要走。金善水丢了纸烟用脚踩灭了说:“白天别人用,晚上你拉去行不?”田治宏笑呵呵地说:“那咋不中!只是劳累你家那匹马了!”金善水说:“等收完麦子,我是得好好养它一段时日呢!”
经过二十多天的劳作,龙岗村的麦子总算收割完毕。金黄的麦子晒干之后装进了袋子,一部分交了公粮,一部分交给集体,自家留下的就像宝贝似的存放起来了。
傍晚时分,人们坐在街头议论着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增了将近一倍,逢年过节再不愁白面膜吃了。女人们计划着该何时把麦子磨成白面,何时蒸成馒头、擀成面条、包成饺子或炸成油条,给老人、孩子们解馋;男人们则计划着下一季的耕耘,地里的玉米、谷子、高粱、黄豆、红薯等,何时点种、栽种,何时补苗、浇水,何时锄草、施肥。满天星辰下,人们乘着凉,吹着风,闲谈着农事、家事,眼睛里、脑海里总离不开那绿油油的庄稼地、香喷喷的白面膜……
老太太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入冬不久,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忽然冷了。老太太的身体较之前更加虚弱了,精和爷给她开的中药已不起作用,她身上慢慢开始浮肿了。俭农伯是个孝子,一心给母亲治病,精和爷治不了,他便拉着母亲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卫生院的大夫诊断后说,他们已无能为力;他又赶着马车带母亲去了县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为胃癌晚期。大夫摇着头说,别再花钱治了,拉回家再好好照顾些日子吧。俭农伯不敢告诉母亲实情,骗她说只要服了药病痛便会减轻。回来的时候,他把余下的钱都给母亲买了糖果点心。
在路上,他想起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母亲把家里的口粮全省给了儿孙们,六一年她饿得周身浮肿差点死了。可如今分了土地,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本想盼母亲能多活几年,也享几年儿孙的福,谁曾想天不饶人,终究逃不出苦命啊!回想着老母亲这辈子吃尽了苦难,他不禁潸然泪下,赶着马车竟哽咽起来了。
儿孙们知道老太太所剩时日不多,所以照料得格外细心。俭农伯让妻子每日给母亲做白面馍,熬小米粥,只要母亲想吃的,儿子都尽自己所能为她买来。我姐每日守在奶奶床前,为她煎药、喂饭、梳头、洗脚。对于这个孝顺懂事的孙媳妇,老太太格外喜爱亲昵,一整天拉着她的手聊个不完、看个不够,总舍不得她离开。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老太太又活了两个来月。最后几天,老太太已周身浮肿了,那时她几乎已不能进食,气息也特别短促,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到了尽头,所以见到儿孙们总是噙着眼泪,盯着看上半天。她那慈爱中充满念念不舍的眼神,看了就让人觉得心酸难过!
小寒过后一天,刚吃过午饭,老太太就咽气了。临走前的两三个时辰,老太太忽然有了精神,她让儿子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背她到院子里。俭农伯说:“娘,咱还是坐屋里吧,外面太冷。”老太太说:“娘想再看看咱家的老房子,再晒晒太阳。”儿子听了母亲的话,在院子里放了把椅子,把母亲背来坐下。
老太太瞅了一阵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破院落,对儿子说:“儿啊,这南边的院墙塌了一半,年后垒起来吧。”儿子说:“中啊娘,过了年就垒起来。”母亲看了看墙边的猪圈说:“那猪圈也该修了,年后砍些椽子再搭建搭建。”儿子说:“中啊娘,过了年儿就搭建个新的。”母亲又看着堂屋的屋顶说:“这房子当年是你爹给你盖的,十多年了啊。”儿子说:“是啊,华儿十岁时盖的,快二十年了。”母亲说:“这一算,你爹都走十五年了,咋就这么快啊,娘最近越来越想你爹了。”儿子含了眼泪说:“到了元宵节,儿多带些纸钱给爹送过去。现在咱的日子好些了,也让爹在那边多些钱花。”母亲望着太阳眯着眼说:“你爹不怕穷苦,他是怕孤零零没人陪啊。娘得去陪陪他了,十多年不见,也不知这老头子变成啥样儿了。”儿子蹲在母亲身前抹着眼泪,任何宽慰母亲的话都说不出了。
午饭时,我姐喂她吃了一碗面条。老太太吃罢笑着说:“可真好啊!”我姐问:“奶奶说啥好呢?”她说:“太阳好,面条儿好,儿孙们也好。”我姐说:“奶奶,您身体也要好起来呀,我们都盼着呢。”她拉着我姐的手,说:“香儿,你坐在奶奶这儿,奶奶要跟你交代点事儿。”我姐就贴着她在小凳子上坐下了,说:“奶奶说吧,孙媳儿听着。”她说:“香儿啊,奶奶是要走的人了,今儿有一事求你。”我姐慌了,说:“奶奶,有话您老只管说,孙媳都听您的就是。”她说:“奶奶知道你嫁到这个家里真是委屈你了,俺们穷家薄业的不能给你好日子过;俺孙儿也没啥能耐,能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真是祖上积德了啊。”我姐说:“奶奶千万别这么说……”老太太摆摆手说:“奶奶心里明白,你嫁到这个家里,心是寒的。”
我姐低下了头,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说:“人这一世,很难啥都称心如意啊。人们都说,女人的命苦,是啊,幸福的女人没有几个呀,多半是为了家人,为了儿女牺牲了自己。香儿,奶奶知道你和华儿处得不好,奶奶能看得出来的。就是到现在,你还没把自个的心安在这个家呢!奶奶知道你心里的苦,更知道你不愿把心里的苦倒出来。孩子呀,奶奶想说,你这么做不但苦了自个还苦了华儿呀!他是个老实孩子,虽然和你一样苦在心里,可我这个奶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呀,有好几次他都躲在我屋子里偷着抹眼泪呢……
“香儿啊,人的命苦咱不怕,可就怕心死了,没了盼头啊。你说女人的盼头是啥?除了自个男人就是自个的儿女了!这女人一旦有了儿女,那她整个人就变了,你把孩子抱在怀里,他围着你喊你一声娘,你所有的痛苦都没有了。孩子能给你快乐,能给你生活的盼头。香儿啊,不管你心里喜不喜欢华儿,奶奶只求你日后能跟他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能够为这个家生儿育女,抚养儿女长大成人。香儿,你能答应奶奶吗?”
我姐听到心灵痛处,早已泪流满面。她哭泣着接受了祖母的劝说和请求,当她应下之后,老太太抬起头望着耀眼的日光慢慢闭上了双眼,她浮肿的脸上留下了最后的微笑……
老太太离世了,她临走时的嘱托改变了我姐,我姐想要孩子了。她决心忘却过去,从此要坚强地活着,要把日子过到人前去;就算她自己未能活到人前去,她也要生儿育女,尽自己毕生之力来培养儿女们光大家业、出人头地。这种信念如同一根柱石立在了我姐的心中,这也成了她一生的坚守。
老太太出殡那天,我姐哭得最痛,她嘶哑的哭声几乎感动了所有人。可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我姐心痛的咆哮,她是用自己的痛哭来告别过去,重获新生。
不久之后,我姐同丈夫圆房了。当春天到来、梨花开满村旁的时候,我姐感知自己怀孕了。那天她独自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抚摸着肚里的孩子,哭哭笑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