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尝离别的滋味

　　火车缓缓行驶出我的视线，我的眼泪竟然禁不住簌簌往下掉。生平最怕送人去车站，但凡看见车缓缓驶出，泪水就止不住。
　　人生自古伤离别，人世间的离别，最残忍的莫过于亲人朋友的离世。我忽然很害怕，有一天父母离开，就剩下孤单的我一人留在人世间，多么凄苦。
　　刘大志站在我身旁，看我掉眼泪。他比划着手势，一会摇头，一会叹气，看着我越哭越凶，拉着我找了椅子坐下来。
　　我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悲痛里，不能自已。
　　过了好一会，刘大志凑到我跟前说：“求你了姐姐，咱们出去吧。旁边全是杀死我的目光，受不了啦。”
　　坐着班车回去的路上，看我哭红的眼睛，刘大志有意取笑我。
　　“真是看不出来，你明明跟我青梅竹马过来的，还没见你送别我掉过眼泪。你可别说你偷偷在被窝里为我掉眼泪，我不相信。”
　　我将擦鼻涕的纸巾扔在他头上：“别臭美了。我才不会为你哭，也不会为那个男人哭。我只是觉得生老病死很残酷，尤其对亲人的伤害很大；而且我突然想起要是我父母有一天不在了，我怎么办，我多可怜啊！”说着，我又哭起来。
　　刘大志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了，等咱们父母老去的那天，我们都有好多孩子了，到时候没人照顾你，我照顾你行不行？”
　　我听见班车上有人在笑，回转身，只见是一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奶奶在看视频。我松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时不时还是有点难过地哽咽抽噎，泪禁不住涌上来时。刘大志低声道：“强忍住，憋着，不许哭”。
　　刘大志将我送回家，正好是开饭的时间。母亲留他在家里吃饭，他屁颠颠地从厨房拿了碗筷摆放整齐，然后迅速找了板凳，顺势坐在我的身旁。
　　生怕母亲误会他欺负我，一个劲地给解释：“阿姨，我和她去了同学家里，同学的爷爷去世了，王一水当初就哭的稀里哗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爷爷去世了呢。”
　　“我们一水，从小就爱哭。早晨起床哭，写作业哭，放学回来还哭，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眼泪。”
　　“这个我知道，阿姨，王一水，就是水太多了，溢出来，不哭不行，哭哭更健康。”
　　刘大志和我母亲闲扯，我却一点也没有心思。忽然，我感觉嘴里嚼着的米粒开始酸涩起来，眼帘迅速被蒙蒙的水汽覆盖着，眼皮厚重得抬不起来。我想到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奶奶爷爷，我的父亲母亲，有一天都会离开我，扔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我眼泪簌簌往下掉。
　　刘大志将一块鸡肉夹到我碗里：“赶紧吃饭吧，我也是你的亲人。”
　　一听这话，我刚拨拉进嘴里的一口米饭一下子就喷出来。不偏不正，刚好喷在小妹的碗里。王一冰当场就撂了碗，赌气不吃饭了。
　　王一冰这小丫头是我妈妈在三十八岁时生下的，长到两岁时，我小姨很喜欢，于是一直由她带着，每年过暑假都待在我家里。娇生惯养的王一冰让小姨宠坏了，我看不惯她娇滴滴的公主病，每次在一起我俩都会怄气。
　　“妈妈，姐姐又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人小事多。”
　　母亲白了我一眼：“一水，你是姐姐，都不知道让着王一冰。你都大一冰快10岁了，10岁在古代都做妈妈了，你还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每次我都听见这样的话语。”看着王一冰挑衅的眼神我就来气。
　　“10岁？9岁好不好？9岁能做妈的话，就王一冰这怂样子也能生俩孩子？”我恶狠狠地说。
　　我看见王一冰眼瞅着我妈妈一眼，然后撅着嘴巴，两手交叉了一下，然后迅速放开；右手捏成一个拳头，朝我示威。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像一头小牛一样朝我冲了过来，扑向我时两个小爪子张开要撕了我似的。
　　刘大志迅速地将王一冰搂在怀里。
　　然后给她夹菜，很快哄着王一冰重新端起了碗。
　　刘大志朝我努努嘴时，我瞪了他一眼。对王一冰说：“王、王一冰，你要么乖乖地在我家听话，要么早点滚你家去当你的张一冰吧，少来我家。”
　　小丫头嘴里“吧唧”着米饭，嘴上还不饶人，一个劲地说：“就不，就不。你望着我，看我一脸倔强，是吧？哈哈，我就不乖乖听你话，就要偏偏呆在你家里，气死你。”
　　我无奈地摇头，进屋。
　　吃完饭，刘大志竟然哄着王一冰将桌子擦干净，把地面清理了一遍。我看着王一冰穿着花裙子不停摸汗珠的样子，对着刘大志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暑假的时间很快过了一半，父亲带着收割机收割完麦子、给玉米地里开始灌水的时候，就开始夜观天象。每天他都抱着厚厚的一本书，戴着老花镜一边查阅，一边看夜空，北斗七星、牛郎织女、还有猎户。
　　我仰起头看见银河系泾渭分明，北斗星、牛郎星和织女星一闪一闪，非常漂亮。
　　王一冰不坐自己的板凳，非要跟我挤在一个小板凳上，学着我仰起头。
　　小丫头好像把跟我较劲当成一种乐趣，这乐趣的终极胜利之处就是父亲对我恶狠狠的目光和母亲对我有板有眼的指责。
　　暑假快结束的前一天，父亲烧了一桌子好吃的。王一冰一溜烟跑出去拉着刘大志的手来到了我家里。
　　我隔着窗户看见王一冰跳跃的马尾辫，就开始查阅属相相生相克的定律。
　　吃饭的时候，小丫头一会给爹妈夹菜，一会忙不迭地礼让大志哥哥，压根将我忽略不计，存在感全无的落寞再次包围了我。
　　十点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小屋里收拾行李。听见西屋里放着音乐，王一冰一定又在扭动小屁股跳她的拉丁舞。
　　“小小年纪这么爱显摆，真是太不着调了。”我嘀咕着的当儿，王一冰蹦蹦跳跳唱着歌曲站在我跟前：“姐姐，你陪我跳舞好不好？”
　　“起开，姐姐我不会。”
　　“姐姐，陪我跳嘛！”
　　我生平最讨厌人撒娇。小时候我是在男孩堆里混迹成人的，带人翻墙一向都会冲到最前面。看见身高快接近于我的13岁的王一冰撒娇，内心强忍着酝酿了许久竟也没有一点柔情蜜意出来。
　　正想着如何发落这个小麻烦时，电话响了。一冰抢在我之前，拿起了听筒。
　　“你好，你找谁啊？”
　　“王一水，王一水电话！”
　　我接过电话，听见韩晓溪的声音。
　　他们已经到了宿舍，我听见电话那头，“叽叽喳喳”的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还没说几句，电话就被王一冰抢去，又在电话里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宿舍里的不知道谁攀亲戚。
　　后来电话断了，王一冰讪讪地挂了电话。很快电话再次响起。
　　王一冰接起了电话，然后学着我的模样跟人在电话里聊起来，不一会开始叫“楚一天哥哥”。
　　“一天哥哥，你名字真好听，我想你一定跟电视剧里的人一样好看。好的，我这就把电话给一水姐姐。”
　　我的一冰妹妹果然讨人喜欢。电话那头，楚一天第一句就是对着我开始夸奖起刚才接电话的这个小妹妹来。
　　“她聪明伶俐吧？”我“嗯”一声，嘴里小声嘀咕一句“爱表现”。
　　“她乖巧可人吧？”我又“嗯”一声，手指头被王一冰掰得生疼。只能默默地心里嘀咕一句“太爱表现了”。
　　“她貌若天人吧？”我再“嗯”一声，王一冰很快松开我手指，我赶紧说：“一般一般，也就比我好看那么一点点。”
　　我看见王一冰在电话一旁捂着小嘴巴，“呵呵”地笑。
　　抢着凑在电话跟前：“楚一天哥哥，你啥时来家里做客？”
　　我听见楚一天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大声，丧失亲人的悲痛感全无。王一冰则拽着电话不放，我索性将电话给了王一冰，看着两个不着调的人相互吹捧了足足有二十分钟。
　　挂断电话后，王一冰乖乖地走到我跟前，嘻嘻地望着我：“姐姐，楚一天哥哥帅不帅？”
　　我望着眼前这个13岁的小女孩，忽然陷入沉思。
　　这个小女孩已经有很多大人没有的履历，包括我。
　　她拉丁舞得了两次省级的奖项，唱歌比赛拿了三个奖项，还参加过一部电视剧的拍摄，这一切得益于小姨对她的栽培。当然也与她天生爱表现，表演欲过剩密切相关。
　　而我呢？好像一无是处。
　　晚上睡觉，王一冰非钻我被窝里。她将腿搭在我腿上，然后搂着我脖子，瞳孔漆黑，眼眸清澈，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这么亲密地在一起，我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
　　王一冰将胳膊搭在我的身上，对我说：“一水姐姐，楚一天哥哥跟刘大志哥哥你喜欢哪一个？”
　　我惊了一下：“小屁孩懂什么，睡觉吧。我谁也不喜欢，包括你。”
　　“我喜欢刘大志哥哥。刘大志哥哥除了脑袋有点大，身材有点胖之外，其余都挺好的，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他。”
　　我笑得合不拢嘴，看来王一冰情窦初开，而且早已经心有所属。
　　第二天，王一冰一早起来给小姨打电话让来接她。其实她是不想让我坐班车，尤其是跟刘大志一起。
　　小姨开着车准时到达的时候，刘大志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和我挤在了一起。车刚开到村口，王一冰从副驾驶前面爬到后面的座位上，坐在了我跟刘大志的中间。
　　我想起了王一冰昨晚的话，笑着说：“我都忘记自己情窦初开的对象了，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情窦初开过。”
　　小姨开着车，接过话茬：“你忘了？我压根没有，结婚时也是稀里糊涂的。什么情窦初开，压根不知道是什么。”
　　“大志哥哥，你情窦初开过吗？”王一冰脱口而出。
　　刘大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望着我笑笑：“好像没有吧，我身边的女孩总共加起来也就你姐姐和我姐姐，其余好像没有了。”
　　“你说的大林姐姐，那是你亲姐姐，自然不算数。不过，我姐姐呢，不喜欢你。”
　　王一冰这一番话一说，我喝进嘴里的矿泉水就喷了，很大部分水再次喷了王一冰一脸。幸好刘大志反应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恰到好处地替王一冰擦拭。王一冰乖乖地，一脸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