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任劳任怨
作品名称:码头之战(小说) 作者:秋海 发布时间:2018-03-31 20:20:04 字数:3303
结实娘说:“暴雨来就让它下,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活不成。结实,今天老天爷只要让咱娘儿俩死,咱娘儿俩就死在一起,娘也放心了。”
“娘,咱走到这前不朝村后不朝店的咋办呢?”结实在危急关头,埋怨起他姥姥。“娘,我姥姥的思想真封建,她给你裹小脚走路一晃一扭的。”结实和娘边走边东拉西扯,满天乌云压得娘儿俩有一种夜间的感觉,结实又望望天空说:“娘,天空越来越黑。”
娘说:“儿子,黑也别害怕,咱继续走,走一步离前面的村庄近一步。”
顷刻,头顶乌云密布,怒吼的大风狂啸着迎面而来。大风吹得杨柳树枝乱摆乱摇,一棵棵大柳树被大风摇得像那蓬头散发的女人。空气由闷热转变为凉爽,紧接着,电似利箭,划破天空。雷声跟着闪电轰隆隆——轰隆隆——劈空而下,似山崩地裂惊心动魄。结实搀着娘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哗——啦啦,哗——啦啦,豆大的雨点向结实和娘身上猛砸,似瓢泼的雨水顺头而淋。也许是娘的母爱,儿子的感恩,这两种力量互相的支撑。在最险要严峻的时刻,凝聚力胜过铁筋钢骨,显示出亲情是一条斩不断,扯不开的情绳。他们娘俩在死神线上拼命挣扎,结实娘本来那三寸金莲走路晃荡,她在坑洼泥泞的土路上走更加艰难。由于雨下得陡,路面洼处还有没过小腿肚的雨水积存,雨下得越大,结实抓住他娘抓得越紧,娘心疼自己的儿子跟着受淋,她竟然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说:“儿子,你别管我,你快跑,前面不远有个村庄,跑到村庄站在人家屋檐下……”结实娘说着,双手用力使劲推结实,甩结实。
结实紧紧抓住娘的两只手,在头顶瓢泼大雨,脚趟路面积存雨水步步前移,结实在娘最需要时坚定不移地说:“娘——你刚才不是说了,咱娘俩死在一起放心。”
结实娘迈着错乱的小步蹒蹒跚跚向前,她仰面朝天,痛哭失声。“我的亲娘啊——你当年可把我送一火坑里啦——你要是不把我许配结实他爹,我何必受这个罪呢。娘——老日火烧大律王啦——你知道吗?”她拖着被雨淋沉重的衣服,泪水和雨水顺着脸颊嗒嗒垂滴。
结实搀着娘,不由被娘那哭天喊地的悲哀声感染,控制不住痛哭流涕,他安慰娘说:“娘,你不要悲伤,我就是你的保护伞,你要坚强,娘——你看,前面是个村庄。”
娘停下脚步定神一看,“啊——天啊,这不是辛庄村吗?”
狂风暴雨之后,天空渐渐明亮,大地渐渐清晰,剩下那淅淅沥沥的小雨点落在头上,打在脸上。地上的雨水汇成小溪,由高而低顺着沟渠涓涓流过。水流残余那鱼鳞般的沙滩金黄耀眼,他们娘俩踩着海绵似的金沙滩,望着土路两边的庄稼,庄稼经过一场风雨的洗涤,郁郁葱葱,翠色欲流,显得格外精神。玉米伸长着肥厚的长叶斗志昂仰,花生叶子舒展着一张张可爱的娃娃脸,喜笑颜开,西瓜瓤甩着龙一般的长尾翘头四望……
结实和娘又一次死里逃生,走到辛庄街的当中,他们站在路中间俳徊片刻,继续往前走。结实看见一户古式的围墙挎着一座大门,大门的楼上面镶有琉璃瓦双龙吸珠。两扇高又宽的大木门上方挂着一对狮子头像的大环门鼻儿,大门鼻儿金光闪闪,结实说:“娘,这户人家有钱,咱拍拍他家的门要口饭吃吧。”结实摸着自己的肚皮说:“娘,你看我饿得前心贴后腰了。”
他娘颤颤悠悠说:“儿子,你没看见他家门口卧着一条大黄狗吗?”
结实坚定地说:“娘,我不怕狗咬。”他冲到大门旁,伸出右手握紧拳头,朝大门上咚,咚、咚,连锤大门,结实把眼睛贴在门缝儿,往院内看,又低头看看脚跟卧地的这条大黄狗,大狗竞然抿着耳朵,眯着双眼,慢悠悠地站起来,甩着它的尾巴没有发狂。结实继续拍大门,听见院内有脚步声,结实弓腰低头,双手抱肚,听见大门有拉门串条的声音,他精神振作抬头。一扇大门徐徐闪开门缝,结实迎面而对的是一位右手握着一把折叠合扇,脚穿雪白鞋底红面绣花鞋,墨绿绸裤粉红罗纱上衣,前后绣着鲜艳的大牡丹花朵,浓绿的牡丹叶子特别赢眼。她长得眉目清秀,大眼睛双眼皮,白白的额头,红润的嘴唇,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满头乌发梳得干净整洁,拳头大的发朵趴在她的后脑勺上,除了套上一个黑棉线织成的发朵网以外,没有装表华丽的发饰,给人一种纯朴善良的感觉。
她望着结实那副惨败相,皱皱眉问:“你拍门干啥?”
结实紧锁眉头,脸上皱巴巴地,表现出一副可怜相说:“贵人大娘,可怜可怜吧,我是大律王村的,俺村子被老日烧毁,一家一户也没留。我哥哥和我爹都被老日运到满州国下矿去挖煤,贵富人,你看,俺娘的脸上那块淤青伤痕是老日打的,我们逃难到你家门口。”
结实娘那两只小脚迈着小碎八字步一扭一扭地,走到贵富人面前扑嗵跪地,哭哭嘀嘀说:“大人,小人失礼啦,突然闯入豪门。请贵人高抬贵手,我们娘俩是从朱仙镇逃到这里的,日本人把我们大律王村焚烧以后,不让我们大律王村的人投靠朱仙镇的亲戚和朋友,所以,我们娘俩就……”
贵富人沉着冷静,扭头朝院子里喊:“仆人——”
“哎、哎。”仆人一溜小跑从北屋出来,她扣手低头向贵妇人示礼,“大人请讲。”
贵人一甩长袖说:“把你穿过的旧衣衫找找拿来让我这位妹妹穿上,还有这位男孩的衣裳,都让他们换个遍,看看他们被雨淋得像水母鸡似的,真可怜。”
“遵命大人。”仆人一溜风绕过六条高脚门台,沿大堂房的房东山到后院去了。
贵富人坐在院子里一棵大槐树下的藤子椅上,耐心地等待仆人,她轻轻地摇着折叠合扇,双目望着结实和他娘。
女仆人一只胳膊上搭的是男装,一只胳膊上搭的是女装,跑到贵妇人跟前点头哈腰说:“大人,你看这两套衣服他们穿在身上合适不成?”
贵妇人自然摇着折叠合扇,对女仆人讲。“成不成先让他们换上,总比湿衣裳浸着身子好受。去——带他们到牛棚后面那间小屋换衣。”
女仆人服从贵富人的命令,带结实走进小屋,然后,又把结实娘带进另外一间屋。让结实和娘分别在不同的房间里换衣服,仆人站在屋外耐心等待。仆人看见结实和娘换完衣服从不同的屋子走出来,仆人连忙应上去说:“你们娘儿俩不要乱动,我去看贵妇人有什么吩咐,他们是大户人家,处处都按规矩办事。”
结实娘回答:“好,你去吧。”
结实蹭到娘身旁说:“娘,这肯定是大地主家,看他家的房子,宅院占地足有五六亩大,他家的房子在这十里八村都没有这么阔气的,娘,她家的牛棚比咱家的房子都好。”
女仆人匆匆跑来说:“哎,你们两位,贵妇人再次招见你们。”
结实和娘各自抱着自己换下来的湿衣服衣服再次见到贵妇人。
贵妇人仍然坐在藤椅上,摇着合扇,庄重严肃地问:“你们娘俩有什么打算?”
结实娘低头有礼地回答:“大人,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常言说,穷到大街没人问。您看见我们娘俩被雨淋湿,让我们换上干衣裳,您对俺的大恩大德,别说一辈子,三辈子都忘不了,我们没有打算,活一天少两晌午,混日子过。”
贵富人淡然一笑,指着结实娘说:“我要把你们娘儿俩留下,你帮助磨坊磨面,不是让你推磨,我们家喂的有驴,牛,它们都会拉磨。你送送磨眼儿,扫扫磨盘罗罗面,管你吃住,另外再发给你工钱。”
结实娘双手五指并拢,连连向贵妇人鞠躬。诚恳地态度说:“大人,这真是人不该死有人救,请大人放心,我情愿给你当牛做马,大人让我干啥我干啥。”
贵妇人继续说:“你的儿子让他去做庄稼长工,我想的是,你们娘俩都在我家干活互相有个照应。我就因为听你说老日把你们的房子烧了,我才留下你们的。我也是个爱国者,我也是中国人。仆人,去把他娘俩送到我刚才吩咐的地方,让他们各照本位正常劳动。”
结实娘在磨坊成天默不作声,任劳任怨地罗面,跟着拉磨的驴围绕磨盘往磨眼里送粮,扫磨盘。虽然他那两只小脚看着走路晃晃扭扭的,但她干活很麻利。
这位在磨面房赶驴的男长工,看到结实娘挺勤快。他问:“大姐,你是那个村子的?”
结实娘说:“我是大律王村的。”
男长工眉头一皱:“大律王村的?”
“嗯,大律王你不知道?”结实娘反问男长工。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兄弟,老日火烧大律王方圆百儿八十里都知道,你不知道?”
“大姐,大律王村离这个村庄有多远?”
“我们村离辛庄有多远我一时说不准,反正我们就在朱仙镇西南角,大约有一里地。”
“哦——你们离朱仙镇近,大姐,因为我是从兰考逃荒到这里的,所以我不知道你们大律王村。”
结实娘向男长工倾吐肺腑之言:“老兄,人不该死有人救啊!这家的贵妇人收留了我,我很幸运。要不,我也和千千万万逃难的人一样,流落街头,不是被饿死也得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