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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4-11 20:00:46      字数:5282

  在回家吃午饭时,温嫂看到温源眼角红肿得更严重了,心痛地说:“赶快吃完,点点眼药,睡一阵,下午我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嘴上说是“陪”实际是“押”,因为她知道温源除非彻底躺倒,绝不会轻易去医院的。
  温源却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觉给闹的。吃过饭,我约好高昌、石明智、黎老总一道去32002队的‘兰1井’看看。上午电台汇报,说这口井在2500米第三系地层发现大段油气显示,泥浆里油气味很浓。这是新区域、新构造,没有充足的地球物理勘探资料,地下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出油是大好事,出事可就不好交代了。下午争取早点回来,补补昨晚的觉。”
  温嫂听说他连午睡都不睡,又要上井去,有些生气地说:“你们连命都不要了?都快五十的人啦,还这样没明没夜地跑,啥时候是个头啊!”
  温源仍然漫不经心地边吃边说:“自打我到石油上来,搞上钻井,就不知道什么是上下班,什么是星期天,什么是年头节下,说实在的,已经习惯了。如果有一天真的不搞钻井了,真的跑不动了,那可真是急死人哩!”
  小刘的北京吉普来了,拉着高书记、石指挥和黎老总。高昌说:“小刘,你看着车,我们进去看看温书记吃过饭了没有。哎,说来也真叫愧心,自从温书记从房东家搬过来,我还真没有顾得上过来,不知一天都忙些啥!”石明智接过话茬说:“我也是。不知怎么的,这一两年和前些年大不一样,一天跑下来,躺在铺上象卖肉的把骨头剔啦,一点都不想动,有时连饭都不想吃。老百姓都说石油上的人都显老,我就常想,我们真的老了吗?”
  这时,从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你要是真急得没法,就帮我带孙子呗。四个孩子从生下到长大,你可一天心都没有操过,更不要说擦屎端尿、洗褯子了。老了,也应当补上这一课。”
  高昌一边掀门帘,一边高八度的嗓门说:“该补这一课,老石,黎老总,我们都该补上这一课。”
  温嫂冷不丁听到高昌来这样一句,不由一片红云浮上面颊,索性结结实实来了一句:“应该补上这一课,不然你们不光是说不清儿女是怎么长大的,恐怕连儿女从哪儿生出来的也说不清哩!光想着当爹、当爷,那不亏得慌?”
  逗得大家咯咯咯咯笑出声来。
  黎老总年龄大点,坐在副驾驶座上,余下三位坐在后排。车子刚开出基地不久,后排座上早就传来忽高忽低、时断时续的呼噜声。黎明老总不敢合眼,时不时给司机小刘点只香烟,或在水杯里加点开水,提示小刘千万不敢犯困。
  “兰1井”的井场和“沱1井”一样,井架底座下面可以乘凉,诺大的机泵房里可以穿白衬衣行走,设备擦得本色分明,场地扫得赛过院落,人看过心情非常舒畅。只是随着进尺一米一米的增加,越来越浓的油气味弥漫着井场,让人多少想要敬而远之。
  32002队的工人不论是在井场上班工作的,还是在宿舍区倒班休息的,一张张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打出一口高产井,抱个“大金娃娃”回来,这个梦想和现实愈来愈接近,他们的内心那是难于抑制的高兴。
  温源、高昌、石明智、黎明乃至下午提前搭便车到井队的秘书科长,也都掩饰不住涌动在内心的喜悦。不过,在石油单位干钻井大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们,越是接近胜利,就越要防止意外的发生。他们认真检查了防喷、防火、防爆措施的制定和落实情况,并且决定在不通知井队干部的情况下,立即拉响警报,搞一次防喷实战演习。
  “呜——呜——呜——”
  防喷演习的警报声突然划过长空,井场、宿舍、方圆十公里的田间、农舍、公路、小道处处都可以听到。
  两分钟,内所有的火源被切断、熄灭,五分钟全队干部职工头戴铝盔、身着工服、手持防火器材全部进入预定位置。
  温源、高昌、石明智、黎明到各个岗位提问了岗位职责、操作要领、紧急情况处置技术措施,干部职工都对答如流。温源们十分满意。因为他们知道32001队或者003、004、005、006等任何一个队做到这一点,都比较容易的,唯独这个队做成这样,那可是要切实下一番功夫的。
  这个队很有一段光辉的历史。它五十年代组建于玉门油田,后转战于克拉玛依、柴达木、川中、江汉等油田,队伍换了一茬又一茬,设备更新一次又一次,标杆队的牌子始终未倒,荣誉室里挂满了油田还有省、部级的奖牌和锦旗。可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它奉命调往黄土高原参加会战,刚开始漂漂亮亮打了一口井,后来就开始急转直下,以政治指导员陈致麻、队长兰谷志为首的领导班子趾高气扬,专横跋扈,尾巴翘得高高的,不把任何一级领导放在眼里,通知开会不参加,上井检查工作不接待、不汇报,下发的文件不学习、不传达,有许多文件连封皮都懒得撕开,往床板上面、褥子下面一塞了事。队伍呢,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主义的“三五”思潮泛滥成灾。井下事故、设备事故、人身伤亡事故一起接一起,事后都从客观上大找原因,从不在主观上深挖根源,以至于四年打了两口井,队年进尺一千六七百米。队长、指导员思想散漫,纪律涣散,生生把一个标杆井队给带垮了,不得不解散重组。目前这只队伍的成员是从全油田钻井前线抽调一部分骨干,再从复转战士中成建制划拨一部分人员,重新组建起来的。领导班子重组,队伍建设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士气高涨,但技术素质比较薄弱,人际关系比较生疏,协作配合不太默契,工作难度不小。经过上上下下的努力,在老油田算是顺顺当当交了一口深井,就奉调参加京门会战了。温源特别关注这支队伍,只要有空就跑来看看。今天看到队伍在演习中不俗的表现,打心眼里高兴。
  除留几人坚守岗位外,其余人员包括炊事员、卫生员在内,都在井场上列队集合。温源从干部到职工、从思想作风到工作干劲、从现场管理到安全生产逐项逐点进行了总结表扬。然后从防喷、防火、防爆的至关重要性,讲到建国以后,特别是近年来石油战线发生井喷的典型事例及其造成的严重后果,最后有针对性地强调了干部跟班作业制、电台24小时开机值班制、重大技术措施请示汇报制、正副司钻岗位专责制以及封井器制动专岗制等。
  演习结束后,四位领导又参加了队上召开的支委(扩大)会,再次一一强调了防喷、防火、防爆等安全生产问题,在队干部一一拍胸脯做出“绝对做到万无一失”的保证之后,这才乘车返回了基地。
  温源心里很踏实。他从今天现场检查、演习、讲评及之后的骨干会反映出来的情况看,队伍士气是高涨的,斗志是旺盛的,作风是过硬的,工作是到位的,应急措施是落实的。回到家仍然是一碗可口喷香滑溜的“拉条子”,不到两分钟,就下了肚。和许多西北人一样,他吃这种饭似乎只知道吸不懂得嚼,“吸溜——吸溜——”,三下五除二,碗底就朝天了。
  温嫂从他的眼神和吃饭的顺溜劲,知道他心情不错,就笑脸陪着,几乎没有说一句话。等温源放下饭碗,她立即端来温水盆,帮他洗了洗落满尘土的头,照例擦了擦身,烫了烫脚,就招呼他早点睡觉,把昨晚的瞌睡补回来。
  温源进入里间,看到自己的棉被已经拉顺,用手一摸,暄腾腾、暖烘烘,知道是白天刚刚晾晒过的,从心底充满了幸福感:“幸亏是家属,要是双职工,能享到这样的福嘛?副局级怎么啦?部级、省级过了花甲之年、指挥千军万马的‘首长’,累死累活跑上一天,回到家还不是自己当‘火头军’?那些装扮得花枝招展、比自己跟原配生的子女年龄还小那么一截的、干部身份的太太们,不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吃零食,就是歪斜在枕头上看小说、翻闲书,最多是在那里给老公、小孩打打毛衣,要侍候你那恐怕是梦想……”。
  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听一个十分陌生的人说,兰1井已经完钻,井下油很多,像大海一样,要13吋的套管,那套管粗的,能爬过去一个人呢。突然井喷油了,从大口径防喷管线中喷出的油柱腾空而起,变成了一只特别巨大的油龙,不停地扭动着身躯,上下翻滚,就是不愿意落到准备好的油池中来,多少人使劲拽也拽不下来。有人在他耳边轻轻提示:“古人讲,苍龙,苍龙,什么是苍龙,这就是苍龙。要‘缚住苍龙’,除非请毛主席来。”对,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毛主席不是自己讲过“何时缚住苍龙”嘛!好,那就请毛主席他老人家来一趟吧。毛主席真的来了,特别年轻,象第一次全国英模大会上看到的一样,满面红光,健步如飞。周恩来总理也来了,就站在毛主席身边。井场上人山人海,欢呼着,跳跃着,一个个抬头仰望着,看毛主席如何缚住苍龙。不对,这是不是在做梦?毛主席、周总理来了,中央这么多领导来了,为什么很熟悉的石油部领导一个也没有来?也没有给我通知一声。对呀,敬爱的周总理不是一月八日已经逝世了吗?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以总部副指挥的身份下井队检查工作,晚上正好和庆华钻井指挥部32001队驻井工作组的楚效吴、邹德欢住在一顶帐篷里。邹德欢怕首长受冻,给煤炉子添了很多煤块。那煤是宁夏瓷窑堡的,是国家第一流的优质无烟煤,把炉具烧得通红通红的。邹德欢又怕煤气中毒,在炉盘上边坐了一大铁皮壶。炉子烧红了,水烧热了,不断发出“叽——呜——叽——呜——”的响声,吵得三个人睡不好觉。楚效吴一掀被子,翻身下床,把水壶提开放在地上,“哎哟”一声尖叫,温源、邹德欢同时发问:“怎么啦?”楚效吴一瘸一拐坐在自己铺边上,边“嘶——嘶——”吸着气边说:“哎,没有看清,把壶提倒了,壶嘴里的开水窜到大腿上了。”温源和邹德欢同时翻身下床,温源开灯去看,邹德欢说:我去找卫生员要点烫伤药膏。边说边往外走,不知为什么,竟深更半夜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刚刚走后门买到的半导体收音机“叭”的一下顺手打开了。收音机里传来了低沉的哀乐和“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永垂不朽”的播音。三个人的血液顿时凝固了。楚效吴的腿燎起一个个水泡,但他说“不痛了,好好听播音,不要去要烫伤药膏。”三个人将收音机声音关得小小的,在那里听了一遍又一遍,等回过神来,便抱头痛哭起来。这一夜他们就围着火炉,一边听一边哭……。第二天他们张罗井队工人自制花圈、自设灵堂,开了简朴庄重的追悼会。后来不知被什么人发难,将他们三人当“现行反革命”追查了好一阵。
  这件事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会儿,周总理又怎么清清楚楚来到了井场?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还是前边那个陌生人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周总理永远活在中国人民的心里,他怎么会逝世呢?他老人家倡导的‘四化’伟业没有完成,他也舍不得去马克思那儿报到呀!今天你们打出了万吨井,他能不来亲自祝贺吗?”这话多有道理!周总理是没有逝世,他不会逝世,他协助毛主席处理林彪事件多么有智有勇、干净利落,不像年过古稀、身患绝症的人!说周总理逝世,搞不好又是某些阴谋家、野心家搞的鬼……
  温源今晚睡得特别深沉。只是有时手舞足蹈地翻身,有时梦呓喃喃。温嫂多次给他拉盖被子,扶正枕头,藏掖被角,轻揩口水,他都没有醒来……
  温源突然看到那油柱化成的苍龙,在高空绕过几个圈,变成了一个与天地一般大的用纯白纯白的雪莲花、芙蓉花、木棉花、玉兰花、木槿花、仙人球花、馒头花组成的花圈,挽联上清清楚楚写着“献给最最敬爱的周恩来总理”,落款为:“铁人未尽事业的接班人石油工人”。
  “怎么,这个花圈居然自己腾空向北飞去,飞到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那里有无数花圈形成的海洋里。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嘛?那边不是正在抓‘反革命’嘛?我怎么自己往火坑里跳呢?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他浑身上下一阵阵发热,一边用力与热浪抗争,一边吃力地喊着“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
  “源哥,源哥,你醒醒,你醒醒!你额头好烫啊,看看浑身都是汗,手舞足蹈,梦话连天,真吓死人啦!是魇住啦,还是有病啦?”
  温嫂真的有点着急了,她本意是让温源甜甜蜜蜜好好睡上一觉的,一点不敢惊动他,生怕搅了他的美梦,但现在看到这多年少见的阵势,不叫醒他不行啊,万一有病了咋办?万一像老人们说的那样,把人魇坏了咋办?
  她硬是死拉硬搡、连哭带叫地把温源叫醒了。温源一清醒过来,看到老伴惊恐不安的神色,自己也吃了一惊,就把梦中的情景忘了一大半。赶忙问:“好好的,你哭什么?是身体不舒服吗?”伸手就要去温嫂的额头上测体温。
  温嫂乘势用自己纤巧的手攥住了源哥长满老茧的大手:“你今晚可把吓死啦!又蹬又跳,又打又闹,又喊又叫,光说‘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推又推不动,叫又叫不醒,真吓死人啦。这样下去,我真要拉下脸皮去找部长,不能让你再干啦。再干,说不定哪天真把我给吓死了,看你搂谁去?”
  温源“扑哧”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人家做个梦,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值不值?”
  温嫂将她的源哥紧紧搂在怀里,亲昵地说:“跟你二十多年了,从没有见过你今晚闹得这么凶,害怕极了。不知你做的什么梦?”
  温源刚要回想梦境,慢慢说给老伴听,突然听到有人急促的敲门,“谁?什么事?”温源已经挣脱老伴的手臂,一骨碌爬起来,扯过衣服披在肩上。
  只听老调度员利德用地道地湖北口音说:“温书记,兰1井井喷了,电台刚刚收到的消息,喷得很厉害,详情正在收集,我先给你报告一声。”
  “好,知道了。你先回去,叫通讯员立即通知指挥部所有领导、机关和二线副科级以上全体干部,秘书科和行政办全体人员到作战室紧急集合,我随后就到。”说完,温源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陪伴自己多年的罗马表,正好0:40。他迅速下床穿衣。温嫂按惯例,在温源下达指令时,早已下床倒好半盆热水,拧出热毛巾,让源哥擦一把脸,好清醒地去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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