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次日上午，周霞经过一番打扮，坐着洋车来到了南街分局。孟局长客气地请她入座，并让通信员给她泡了杯茶。
　　周霞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孟局长，我知道您忙，可我实在是……”
　　孟局长：“有啥事儿说吧。”
　　周霞假意犹豫着：“还是房子的事。这件事对您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对我们家而言，就是天大的事了。”
　　孟局长：“嗯。”
　　周霞：“我们家广源和杜文泉的事儿，我的态度很明确，还是杜文泉跟陈燕春更合适。”
　　孟局长点点头：“我觉着也是。”
　　周霞：“所以嘛，还得请孟局长多费心，让杜文泉尽快娶了陈燕春，我们家广源也就没了念想儿。您看，广源和陈燕春的结婚证我拿来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结婚证，“您把它收回去，他俩的事儿就算了结啦。”
　　孟局长接过结婚证看了看：“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这事儿您说了不算数，还得周广源本人来才成啊。”
　　周霞：“您要是让他本人来，这事儿就麻烦了。您是不了解我们家广源的脾气，唉，轴着呢！我是他小姑，能代表他父母，这事儿我做主啦。”
　　孟局长：“这个主，您还真不能做。虽说我也希望我的爱将能娶我战友的爱女，可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违背原则的事儿，我不能做。这个结婚证盖着新政府的戳，马虎不得啊！”
　　周霞：“可是，我们家广源不能娶陈燕春啊！他要是娶了陈燕春，我们周家就会大祸临头，杜文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杀了广源……”
　　孟局长：“你太低看杜文泉了，你放心吧，他不会做傻事的。我很忙，要是没有别的事儿，你就回去吧。”
　　周霞：“有！我还有个事儿得请您帮忙。”
　　孟局长：“说吧。”
　　周霞犹豫了一下：“其实嘛，这事儿我还真不好意思张口，可是，我们真有难处啊！”
　　孟局长有点不耐烦了：“有啥事你就说，就别绕弯子啦。”
　　周霞：“好吧，那我就说了。我们家广源跟韩会长的女儿，早就定了娃娃亲，韩家一直催着办喜事儿。这不，怕节外生枝，人家把女儿都送过来了。我寻思着啊，只要把喜事办了，我们家广源也就不惦念陈燕春了，您说是不是？结婚就得有房子，我们家房子不少，可都让下人……不对，是都让原来的下人，哦，也不对，不应该说他们是下人了。他们几家住着，这房子就紧张了。所以，我想请孟局长跟杜文泉说说，还是让他们杜家尽早儿搬走吧。”
　　孟局长：“就是搬，也得容他们找好房子吧？”
　　周霞：“杜文泉现在是政府的人，又是大所长，自然是政府给安排了。现在空着的大院不少，随便安排一下，也比在周家大院住得宽敞。”
　　孟局长：“房子是私有财产，即便空着，我们也不能强行住进去啊。”
　　周霞：“孟局长，您听我说。杜文泉脾气不好，我们家广源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还这么住着，他俩迟早干起来；再者说了，要是杜文泉把陈燕春娶进去，广源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惹出麻烦。我们周家没什么，对杜文泉的影响可就不好啦，他毕竟是政府的人啊！”
　　孟局长：“你说的这个，倒在理儿。这样吧，我会尽快安排的。”
　　周霞：“那就太谢谢您啦！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孟局长起身送周霞，周霞连连摆手：“您可千万别送，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拜托您啦，我等您的信儿。”
　　孟局长笑了笑，望着周霞出了门。坐下沉思了一会儿，让通信员把杜文泉叫了过来。
　　杜文泉进门：“局长，有新任务？”
　　孟局长笑了笑：“嗯，任务还很重啊！”
　　杜文泉：“啥任务？您说。”
　　孟局长给杜文泉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你跟燕春的事儿有进展吗？”
　　杜文泉挠了挠头：“进展不大。”
　　孟局长严肃地：“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作战’条件，咋还没进展？”
　　杜文泉：“您不让我强攻，我……”
　　孟局长：“不能强攻，你就不会智取吗？要动脑子，懂不懂？！”
　　杜文泉：“智取？咋智取？我想不出什么好辙。您当时是怎么追嫂子的，您教教我吧？”
　　孟局长：“敌情不同，战术也不一样。而且，这个嘛，是教不出来的。”
　　杜文泉：“您就说我该咋办吧？”
　　孟局长：“你这个情况嘛，的确有点儿难办。难的是燕春两难，她既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周广源。”
　　杜文泉：“是啊，我一提这事儿，她就跟我急，还说，逼急了她，她就独身一辈子。唉，真让我急不得恼不得啊！”
　　孟局长：“要我说啊，你们还是从周家大院搬出来为好。这样，燕春就不用再顾忌周广源了，她可以继续照顾你母亲了。照顾你母亲，不也捎带着照顾你了不是？”
　　杜文泉一拍脑门：“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的话，燕春就没机会再跟周广源碰面儿了，慢慢也就忘下了。”
　　孟局长：“眼不见心不烦嘛。”
　　杜文泉：“嗯，是这个理儿！好，明儿我就找房子去。”
　　孟局长：“已经有了地方，你就不用找了。”
　　杜文泉：“在哪？可别离着太远啊！我的马被收缴了，往后我可没腿啦。”
　　孟局长：“不远，就隔着一个胡同儿。一个小院子，就两户人家，有一家搬走了，挺清净。”
　　杜文泉：“成，我妈怕乱，清净点儿好。”
　　孟局长：“我原本想当仓库的，先紧着你们吧。”
　　杜文泉：“嗯，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礼拜天儿我就搬家。”
　　孟局长点点头：“嗯，去忙吧。”
　　杜文泉转身要走，又停下了：“您还没说正事儿呢？”
　　孟局长：“正事儿？”
　　杜文泉：“我的任务啊。”
　　孟局长：“你的任务，就是尽快把燕春娶回家。”
　　杜文泉恍然大悟：“明白啦局长，保证完成任务！”
　　杜文泉高兴地出去了，孟局长也默默地笑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杜文泉告诉魏全友，礼拜天不要安排事情，用二楞子的排子车帮他搬家。陈燕春听说后很是惊讶，问杜文泉跟杜母商量了没有，杜文泉说杜母不会反对搬家的。陈燕春让杜文泉不要太乐观，杜母未必同意搬家。
　　杜文泉半开玩笑地说：“老太太要是不同意，就看你的了。只要你赞成，老太太保准不反对。”
　　陈燕春心里酸酸的，她只是估计，杜文泉搬家是为了躲避周广源，并不知道这是周霞的主意，更不知道孟局长举双手赞同。周广源会怎么想？一旦杜家搬离了周家大院，周广源就很难再见到她了。她毕竟与周广源有了多年的感情，所以她心里才有这种酸酸的感觉，她也能想象到周广源的感觉，恐怕比她更心酸。周广源为了她悔婚，为了她不去台湾，为了她不惧杜文泉的枪口，如果从此见不到她，一定会崩溃的。陈燕春没时间考虑自己，这些天她一直在为周广源担心。她担心周广源吃不好睡不好，甚至会担心周广源想不开，更梦到周广源潜逃到台湾去了。
　　“不搬不行吗？”陈燕春压低嗓音。
　　“不行，不搬家，我就完不成任务。”杜文泉也降低了嗓门。
　　“任务？啥任务？”陈燕春疑惑不解。
　　“嘿嘿，保密，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杜文泉诡异地笑着。
　　“臭德行，跟我还保密啊？不说拉倒。”陈燕春瞪了他一眼，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望着陈燕春的背影，杜文泉笑眯眯地陷入遐想。他觉得陈燕春模样好看、身段也好看，胸部丰满、腰细、胯大、屁股圆，能娶这样的媳妇，肯定能生大胖小子。嘿嘿，这是他的福气，是杜家的造化；哼！周广源除了多念几年书，哪点儿配得上燕春儿？贼眉鼠眼、面黄肌瘦，跟个麻杆儿似的，撅巴撅巴能蘸酱吃。幸好我及时回来了，要不然燕春就毁在他手里了……
　　杜文泉已打定了主意，等搬了家、布置好新房，就把陈燕春娶进门。要是早点儿得个大胖小子，母亲得多高兴啊，说不准一高兴，眼睛就好了呢。
　　一想到母亲哭瞎的双眼，杜文泉心里就刀搅般地疼。母亲的双眼是为他急瞎的，他找过几个名医，都说并非没一点希望。有个老中医说，有针灸治好的，也有遇到喜事一高兴自己好了的。还有比他娶上媳妇、让母亲抱上孙子更大的喜事吗？现在解放了，我们当家作主了，搞社会主义建设，不就是娶媳妇、生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嘛。
　　这时，魏大嫂急匆匆地进来，说她家的二丫头发高烧，让魏全友赶紧去请先生。因为是上班时间，魏全友有些犹豫，杜文泉让他赶紧去，孩子看病要紧。两口子临出门，杜文泉又喊住他们，从兜里拿出一沓钱塞给魏全友。杜文泉清楚他们生活艰难，手里没有富裕钱。
　　两口子走后，陈燕春关心地问杜文泉身上还有钱没有。杜文泉苦笑着说没事儿，家里才买了粮食，一时半会用不着钱。陈燕春掏出自己的布钱包，拿出些钱递给杜文泉。
　　“给，一个大男人，身上没钱哪儿成。”
　　“不用，我真花不着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跟我客气什么？”
　　“好吧，等我发了薪再给你。”
　　“哟，跟我分这么清楚啊？”
　　“我早就想跟你伙着啦，你不是一直没答应……”
　　“打住，又想惹我生气，是吧？”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放心吧，我有耐心，我等着。”
　　陈燕春表情复杂地望着杜文泉，不知该说什么好。
　　通过孟局长的介绍和这段时间一起工作，陈燕春对杜文泉有了不少了解。杜文泉不再是那个愣头青小伙子了，他不仅成熟稳重了，而且政治觉悟很高。虽然暴脾气依旧，却粗中有细，对她很有耐心，也很体贴照顾。坦率地说，跟了他，有安全感，是不会受气的。如果不是孟局长说，她还真不知道杜文泉多次立功受奖，几次死里逃生，是有名的战斗英雄。杜文泉从没有跟她讲过这些，她问起时，杜文泉也都是轻描淡写，不愿意多说。他只说孟局长既是他的领路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信服孟局长，对孟局长言听计从。他跟其他战友也相处得很好，战友们都说他是条汉子，很讲义气。从他对魏全友和刘长禄的关心，陈燕春也看出他重情重义。如果不是她的缘故，杜文泉对周广源也不会如此排斥，更不会水火不相容。
　　这也正是陈燕春自责和内疚的缘故。如果当初她对杜文泉没有流露过爱慕之情，如果后来她不答应周广源的求爱，她就不会陷入今天的两难，他们任何一方都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更不会有“如果”了。眼下的这种“两难”是无解的难题，选择哪一方都是对另一方的伤害。陈燕春是个善良的人，她不能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何况这两个人都真心喜欢她，又都是非常优秀的人，她没有理由或借口伤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