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红颜薄命

　　周六傍晚，玫瑰花园小区的深闺梦里旅店的接待室里摆上了一桌酒席，六菜一汤，香飘满屋。
　　有贵客光临，光华小学的赵老师，见到自己能有如此待遇，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
　　这次酒席的规格不如上次，以素菜为主，家常风味，方博知道，张淑雅和马春莲在给自己节俭省钱。尽管菜多肉少，但马春莲还是做出了味道。
　　这次，不光方博和张淑雅，马春莲和周思彤也一同上桌了。
　　赵老师特意带来了一些老照片，方博几个争抢着看。
　　三十年前的老照片，年代感十足，“咦，这不是邓碧红吗？她年轻时挺漂亮的啊。”张淑雅首先发现了亮点。
　　方博关心的是文姝的庐山真面目，他按照印象找到了一个女子，“她就是文姝吧？——真漂亮，像八十年代的女明星龚雪。”
　　“你还知道龚雪？我还以为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什么……嗨，现在的歌星影星我一个也不认识。”
　　方博“嘿嘿”一笑：“我比较怀旧，现在的明星都是包装、硬捧出来的，商业味道太浓，还是以前的明星好看。”
　　方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三十年前不化妆不打扮不美图，天生丽质、朴素大方，尤其是那双眼睛，纯净得近乎空灵。
　　美，的确很美，难怪薛总念念不忘、“黑老曹”嫉妒得发狂。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般如水清纯、如花美丽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怒放生命就香消玉殒，天妒红颜啊。
　　“文姝和薛总是在师范学校上学时好上的。”赵老师向他们介绍说：“为了能和薛总在一起，毕业后主动申请来‘光华’的，好在她在‘光华’有个表姨可以依靠。他们本来打算毕业就结婚的，可不巧，薛总爷爷‘老’了，婚事也就搁下了，谁想……唉，造化弄人啊。”
　　忆往事，赵老师唏嘘叹惋：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女子、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即将和心爱的人步入婚姻殿堂，幸福美好的人生正等待着她去经历、品味……谁想，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无情地夺走了生命，怎么不令人痛惜遗憾？可以想象，三十年前的那天下午，她被埋在砖瓦泥土之下是怎样的痛苦无助，在巨大的求生欲念的支撑下如何苦苦地煎熬等待，最后无限留恋、万般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她应该死不瞑目）……
　　“嗯，这不是张丽茹老师吗？”张淑雅在一张合影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年轻时的她畏缩地站在最边上，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文老师是怎样一个人？”方博问。
　　“可是个好人啊。”赵老师一句话评价道，“人长得好看，有才气，性格好得没话说，这样的人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教书教的好，能写会画、能歌善舞，学生们没有不喜欢她的，可能真是找不出半点毛病、太完美了，所以不长命。”
　　张淑雅翻到了一张“黑老曹”的照片，年轻时还没现在好看呢，也难怪，“‘黑老曹’还不恨死她？”
　　“谁说不是呢，恨、恨得牙根直痒痒。”赵老师一点点地回忆着：“整天除了上班就是盯着文姝找茬，逮着机会就是一顿冷嘲热讽。文姝本来挺爱说笑的，活生生让她逼成了闷葫芦，生怕说错话、办错事被她抓住了。有一回，邓碧红和文姝因为‘尴尬’两个字的写法争论起来，后来查字典知道了邓碧红说的对。其实这样的事很常见，我之前也一直写错。‘黑老曹’逮到了机会，当着全校老师的面，将文姝一通挖苦，说话那个难听，什么‘明明是自己错了，还瞪眼睛犟嘴，真是不知道寒掺’、‘就这学问也还意思在教师队伍里混，脸皮得有多厚，换做是我早就撞墙了，嫌丢人’、‘某些人被夸了几句就自以为是上天了，也不怕掉下来摔死’……你也知道她最黑、得理不饶人，文姝被气得直哭。‘黑老曹’处处和文姝比着来、对着干，抢她的功劳、欺负她。由此全校劳动大扫除，‘黑老曹’把自己班上的学生‘撒’到操场上玩，让文姝班上的学生替她打扫卫生，留下的不是残疾就是病号，文姝心疼学生，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教室和办公室——”
　　“薛总呢，怎么不帮她？”方博插话道。
　　“‘黑老曹’也太嚣张了，当时的校长不出来主持公道吗？”由她想到自己，张淑雅气愤难平。
　　“薛总想帮她，可‘黑老曹’在旁边盯着呢，不让他伸手帮忙。三十年的曹家在镇上势力大，‘黑老曹’的爸就是一土皇帝，校长不可能为了一个外来户得罪本地人。况且，年轻时的‘黑老曹’比较上进，教学认真，和文姝之间的事情也不是啥原则性的问题，睁一眼闭一眼算了。还有一次期中考试，明明是文姝班年组第一，可‘黑老曹’利用手里的权力和关系，把最末的两个学生硬生生定成了弱智，考试成绩作废，她成了年组第一。文姝的胳膊上有道疤痕，被碎玻璃划的。扫除擦玻璃的时候，一扇窗户不知怎的松动了，幸亏当时的学校还不是楼房，要不……事后一检查，被人动过手脚。”
　　“那个薛总是死的吗？自己的女朋友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他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眼看着一动不动，还是男人吗？”一直没说话的马春莲问出了方博接下来想问的问题。
　　“薛总也是没办法，当时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在‘光华’没站稳脚跟，得罪了‘黑老曹’等于得罪了整个曹家，不光他自己，连带着他全家也要遭殃。没和‘黑老曹’结婚已经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了，他没办法。”
　　“窗户的事也不一定就是针对姓文的呀，万一掉下去的是学生呢？”周思彤突然说了一句。
　　赵老师向她解释：“大多数时候，班级的卫生都是文姝打扫的，即便掉下去的是学生摔伤了，文姝作为班主任老师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薛总惹不起‘黑老曹’，可现在曹家失势了，薛总也立住脚了，可还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啊？”张淑雅接着发问。
　　“不是不敢是不能，薛总重情义，没有‘黑老曹’的爸，他当不上‘光华’的校长。她爸临死前，薛总答应他照顾好‘黑老曹’。‘黑老曹’对薛总也确实够意思，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十年前的中毒事件要不是‘黑老曹’主动替他抗下来，代他四处说情，薛总进监狱也不是没可能的，所以……他不能。”
　　十年前的中毒事件，方博还有疑义，就是“黑老曹”曾说过的那句“你是孙悟空，我是如来佛”到底是什么意思？凭直觉，此事有文章。
　　“文姝当年的死，没人怀疑过吗？”他问。
　　赵老师摇头，“确实是被砸死的，当时懂行的人看了，确实是被雷击、雨水泡塌的，想推倒至少得十人以上。”
　　“恋人没了，薛总还不难过死。”马春莲说了第二句话。
　　“他差点没跟着去，整整五年才慢慢走出来。听到消息赶到时，文姝表姨拼死拦着没让他见最后一面。当时的场景我看到了，花一样的姑娘死得那叫一个惨，不让他看也是为了留一个好念想，这样他一辈子记得的只能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忧伤沉重的气氛停留片刻后，方博问：“文姝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肠胃方面的毛病？”
　　“没有。”赵老师很肯定地回答：“她身体一向很好，没听说有哪方面的毛病。”
　　“她喝茶吗？”
　　“喝，听说喝茶能减重，她嫌自己胖，经常喝——就是一般的红茶，从来没见过她拉肚子。”
　　越来越不对劲了。
　　方博将手机里的照片拿给赵老师看，看到办公桌抽屉那张时，“不对，这张不对。”
　　赵老师指着抽屉里空的茶叶罐（一个透明的罐头玻璃瓶）：“里面的半罐子茶叶没有了。我当天是最后一个走的，和文姝聊了一会儿。我亲眼见到她沏了一杯茶，罐子里有一半的茶叶，才几个钟头，怎么空了？”
　　“这张也不对。”赵老师指着那张垃圾桶的那张照片：“文姝的茶杯是空的，喝剩下的茶叶渣子哪儿去了？不可能不倒在垃圾桶里啊。”
　　“您真的没记错？”方博确认一下。
　　“咋可能记错呢？我和文姝分开四个钟头后，她就出事了，怎么会记错？三十年了，再想起来，就像昨天一样。”
　　赵老师没错，那么问题来了：茶叶和茶叶渣子哪儿去了？正常人不会倒上半罐子的茶叶，即便都用上了，喝剩下的茶叶渣子呢，被文姝吃掉了？
　　“文姝当天有没有说她留下来干什么呀？”张淑雅问。
　　“我后来想起来了，她说留下来写点东西。嗯，这张也不对，她桌上怎么是空的，临走时我记得桌上有一沓稿纸的。”
　　“还用说吗，肯定是有人在警察来之前去过办公室拿走了呗。”周思彤人虽然懒，但脑子不笨。
　　“当时有谁去过办公室？”
　　“没人。”赵老师回答：“当时赶来的人都帮着忙前忙后，没人去办公室。可以从房子后面进去，当时学校的围墙矮，窗户是老式的，有的一推就开。”
　　从照片来看，以前的光华小学是一溜的坐北朝南的砖瓦房，新旧厕所分别在东西面，四周没有任何遮挡，从正门进办公室一览无遗。
　　如此一来，三十年前文姝老师的死的确有蹊跷，背后真的有隐情。
　　想到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一向身体健康的文姝偏巧在当天闹肚子勉强说得过去的话，那么罐子里的茶叶和茶叶渣子是怎么回事？消失的本子去了哪里？是被一个人带走了还是两个人分别带走了，为什么要带走，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光华镇子小，文姝遇难的消息短时间内传播得人尽皆知不难解释，这个人（或者是两个人）听说后赶到学校，从房后翻墙而入，第一时间取走了这两样东西。
　　文姝死于意外，与这两样有关联吗？有关联，什么关联？没有，为什么要拿走？
　　“当时学校所有的老师都来现场了吗？”
　　“都来了也不能说明问题，TA可以从房后翻墙进办公室，完事后再翻墙出去，从正门进学校啊。”
　　张淑雅领会错了方博的问题意图，这一点，他当然想到了。
　　“前前后后都来了，当时乱哄哄的，也没娶注意谁。我看了一眼‘黑老曹’，觉得她有点心虚的。文姝没了的几年里，一提起，她的反应很强烈，好像挺害怕的样子。”
　　“‘黑老曹’的身上干净吗？”方博盯着一张三十年前老校舍的照片，问道。
　　张淑雅看了一眼，明白了：老校舍的围墙是用泥土垒起来的，如果“黑老曹”翻过墙头，身上的衣服肯定会弄脏。
　　“没有，她的衣服很干净。当时差不多所有人都帮着搬砖救人，衣服都弄脏了，没谁注意之前是不是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