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也不容易

　　话说柳仲元与罗熙来到猪场，三口小山塘非常招眼，里面全是绿狐尾藻，密密麻麻、毛茸茸的一片，铺满水面，新发的芽苗儿翠绿鲜嫩，微风中轻轻抖动，似乎吹一口气就会折断。水体却不澄清，呈青黑色。
　　望着满塘青翠欲滴、分外娇嫩的绿狐尾藻，一时莫名联想到，像是一胖嘟嘟的婴儿，躺在母亲怀里吮吸乳汁。母亲奶水很足，婴儿不知饱足，一个劲地吮吸；母亲也没经验，傻傻地喂，结果婴儿撑得反吐奶水！
　　柳仲元晃了晃脑袋，哑然失笑，怎么想到这个？也是，肥水太多啦，三个池塘的绿狐尾藻一个劲地吃都吃不完。如果能吃完，池塘的水应该是澄澈的才对。塘里估计一条鱼也没有，绕塘转了一周，愣是没发现一条鱼的身影。
　　猪栏旁的矮屋里，传来阵阵喧闹声，像是几个男人在喝酒划拳，一人一句，吆喝得正起劲，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怪笑。一人唱上句，一人和下句，最后又是一阵开胸大笑。在如此恶臭逼人的环境，还能如此开心，简直不可思议！
　　柳仲元听不太真切，不知在吆喝什么。罗熙粗鲁地直接推开门，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抬头望向来人。
　　“我X，穷开心呀，穷快活啦！三点多钟了，怎么才吃饭呀，吃什么鸟饭啦！”罗熙一躬身进去，骂骂咧咧地直爆粗口。
　　瞧这几人的架式，好像是刚做完事，有两个还穿着长长的蓝布长衫工作服。用木板临时搭建的桌子上，摆着四个菜，喝的是散装白酒。
　　“罗主任，你来啦，来来来，一起喝一杯。”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赶紧起身，热情邀请着罗熙同桌共饮。
　　罗熙懒得搭理，直接呵斥道：“不是说了不许新进仔猪嘛，王林，你这个狗日的，怎么又进了！”还没进猪圈看呢，单凭听声音，罗熙就知道又新进了一批仔猪。
　　“罗主任，这不是看到别人进了仔猪，我也跟伴，捉了几只嘛。他们带了头，总不可能就我一人吃亏哟！”被称作王林的猪老板明显有些耍赖。
　　“哦，这位是咱们村委新来的第一书记，柳书记。”罗熙回头补充介绍了一下。柳仲元上前，点头与众人致意。
　　众人早就注意到了罗熙后面跟着的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后生，听了介绍，才知道此人竟是新来的第一书记。
　　“哦，柳书记，你好。”王林越过众人出来，拘谨地客套说一句。
　　“还真是服了你们，臭气熏得人气都喘不过来，亏你们还吃得下去！”柳仲元微笑着点了点头，扫视众人几眼，很是同情地说道。
　　心想，这就是典型的“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吧，如不是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养猪老板的生活，竟然过得如此艰辛与不易！也彻底颠覆了自己原以为的养猪老板是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形象！
　　“柳书记，你不要可怜他们。这几个贼呀，只要有钱赚，蹲在屎窖里，一样吃得香甜呐！”罗熙见柳书记同情心泛滥，很不以为然地揶揄道。
　　柳仲元内心苦涩：“确实如此，话糙理不糙呀！农村人为了养家糊口，只要有钱赚，环境再恶劣，条件再苦，活再累，也一样干！”
　　似乎一下被点中要害，几人讪讪而笑，喝了劣酒的脸愈发酡红，柳仲元却很不是滋味，慨叹民生之艰难，不忍直视。
　　“快吃，吃完带我们去看看，一个个都作死变相，现在呀，哪个人的话都敢不听了！”罗熙拿出了典型的村干部霸道做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凶神恶煞道。
　　听了罗熙的催促，几个原本还想慢慢饮酒的村民，一个个非常狗腿地一口闷掉碗中剩下的白酒，呛得呲牙咧嘴，赶紧抹一把嘴，老实乖巧去添饭。
　　柳仲元也知道，村干部对付村民，自有他们的一套，不如此，或许还真镇不住。但对他们苦中作乐，既心痛心酸，又好奇，出声问道：“刚才，是在划拳，还是在行酒令？听起来好像不是‘一心敬呀、哥俩好哇，三星高照、四喜来财’，也没有听到‘五魁首、六六顺’，你们唱的是什么，这么起劲？”
　　几个大男人被柳仲元这一问，顿时大窘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柳仲元见状，自然也猜出个八九不离。
　　“这个荤调子，是哪个编的？！不用说，我都猜得出，肯定又是石斯文单身的杰作，是不是？！”罗熙的大嗓门震得屋子“嗡嗡”作响，还真是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压迫力。
　　“是，是，是。反正没啥事，无聊呗，唱着玩，助助酒兴。”被称作王林的猪老板低着头，活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老实承认着。
　　“X，学野的，都是飞快！学正经的，一个个就出死相！快点塞满喉咙管，我们到外头等你！”说完，罗熙领着柳仲元转身就出去。
　　柳仲元知道罗熙是有话要对自己讲。果然不出所料，罗熙拉着到一旁，开口道：“柳书记，刚才讲的编荤段子的人，叫石斯文，六十多岁了，还是个单身，2014年被列为建档立卡贫困户。这个人呀，怎么说呢，可惜了！现在是越老越没名堂。嘿嘿，这个狗戳的，你还真别说，编的段子，确实形象生动！”
　　罗熙让柳钟元附耳过来，细细讲给他听：“他们唱的是：一男一女一起……哟！……”尚未听完，柳仲元禁不住笑骂道：“这狗日的石斯文，简直是绝啦！民间真是藏龙卧虎哟！”又摇头慨叹，“可惜是黄色的，本领虽高，却没花在正道上！”
　　罗熙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个猪场老板，叫王林，是2015年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当时的争议确实很大，说堂堂的一个养猪老板，当什么贫困户！他是近亲结婚，但又不是很亲的那一种，生了一崽一女，崽小时候就发现神经有问题，又得了癫痫，到处求医问诊，花了很多钱，一直都没治好。女儿倒是没啥问题，已经出嫁了。当时他提出申请，目的就是想能多报销一点医药费，又主动提出不吃低保，民主评议表决时，还是高票通过的。
　　“他猪场的治污模式是搞氧化塘。你看，这三个并排的池塘，里面都种了绿狐尾藻，环保、农业等部门以前也到这里看过，说是搞得比较成功，值得推广。猪舍搞了雨污分离，猪粪也实行了干湿分离，这里又是划在限养区。对于限养区，上面的政策是，猪只出不进，自然消化，最后彻底退出！但是，根本就管不住呀，还是在偷偷地进仔猪。唉，柳书记，现实情况你也看到了，谁也不容易呀！”
　　“是呀，农民的生活还很脆弱，经不起折腾啊，一人生病，就可能拖垮一个家庭！幸好他养猪，否则真是不敢想像，可日子还是苦哈哈的！”柳仲元实事求是，中肯评说道。
　　两人在猪倌们的带领下，巡视了一圈，罗熙咬牙切齿骂了一顿，交待一番，又奔赴下一个养猪场。
　　第二个猪场是冷富贵的，简直惨不忍睹，污染触目惊心！化粪池内的猪粪喷涌出来了，将偌大的化粪池，连盖都淹没了，猪屎横流，臭气熏天，苍蝇成堆，导致下面水库里的水受污染而变得乌黑，水面飘浮着死鱼，恶臭无比。
　　罗熙见了此情此景，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咬牙切齿骂道：“花了二三十万建沼气池、化粪池，结果就是这样的！上面的人来验收，你过得了关呀？！现在连带着水库的水都被污染了，你简直是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罗熙目眦欲裂，几乎在吼。
　　“以前是天天宣传：发展生猪养殖，发展生猪养殖！现在又天天喊治污，治污！进进出出，都是你们干部说了算！现在好了，又眼红心热，干脆不许养！水库里明明是鱼发瘟病，哪里是污染啦！”冷富贵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顶嘴，大有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架式。
　　一向温文尔雅的柳仲元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场发飙：“冷富贵，你说水库的水没有受到污染，是吧？好！那你脱光衣裤下去，游一圈再上来，就证明水没问题！我与罗主任，每人奖励你200元！你敢还是不敢！”
　　打蛇打七寸，冷富贵愣在当场，确实没有勇气下去！早些时候，水库的水可以洗手洗脚，现在，洗手洗脚后，皮肤上会生疹子，且奇痒无比，想一想都毛骨悚然，哪敢下去？有些谢顶的头，憋得通红。
　　冷富贵气势萎顿下去，彻底蔫了。柳仲元却一脸凛然，警告道：“下次，督查组来了，再是今日情况，那就请冷富贵同志下水一游，到时绝不留情面！”
　　一股强大的威压，直接碾压过来，冷富贵如被当场宣判，战战兢兢惶恐起来：“是，是，我马上请人弄好！马上就弄好!”刚才的嚣张气焰早就飞到爪哇国去，忙不迭地表态应承着。
　　罗熙也感受到一股来自柳仲元身上的威压，心道：这就是当官的人特有的气场吧？柳书记看似文文弱弱，也是个狠角色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