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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法官笔记(小说)>三十八 苏联巨变

三十八 苏联巨变

作品名称:法官笔记(小说)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8-04-06 06:21:48      字数:4241

  一夜之间,矗立世界七十个年头的苏联社会主义大厦顷刻倒塌,留学生们都始略不及。这是我留学最值得回忆的经历。经过这场惊心动魄时刻,过去长期不能理解为什么波罗的海舰队一声炮响,沙皇就交械投降,宣布退位,资本主义随着立即退出历史舞台,社会主义在俄国宣布取得胜利,现在变得容易理解了。
  在中国历史上,无论过去,还是现代,改朝换代需要长时间的流血斗争,付出几百万、几千万人的生命才得以实现,充满了血腥味。这次亲历‘八.一九’事件明白了许多。
  那天夜里我和留学生一起围着前苏联又笨又大的电视机看新闻,副总统亚纳耶夫宣布代替‘因病’不能视事的总统戈尔巴乔夫行使总统职权。我们虽然吃惊,但不涉及留学事宜,便各回各屋睡觉了。第二天便发生了‘八.一九’事变。支持叶利钦的坦克出现在莫斯科街头,一个武装小分队占领电视台,叶利钦站在坦克上发表煽情讲话,到白宫房顶上振臂一呼,不费一枪一弹掌握了政权,宣布社会主义非法,实行资本主义;苏联共产党非法,俄罗斯共产党非法,实行多党制。没有枪响,没有人群骚动,没流一滴血,不可一世的苏联大厦倾刻坍塌,比列宁推翻沙皇还轻松,才知列宁一九一七年凭‘一声炮响’,十月革命胜利顺理成章,并不是天方夜谭。但有两件事让我不理解:叶利钦宣布社会主义、苏共俄共非法,实行资本主义,竟然没有一支部队、一个州、一个工厂、一个共产党支部或党员站出来反抗或游行示威抗议,默默地接受了现实。难道那些宣誓效忠共产党、社会主义的誓言统统是假的吗?第二,人们常挂在口头上的著名论断:‘资本主义上台,千百万人头落地’根本没有出现。
  我亲眼看到资本主义在俄国上台,社会主义政权被推翻,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我对违反苏联宪法程序的政治变幻,对我崇信的社会主义制度被推翻感到痛心。但担心的千百万人头落地的事情没有发生,而且除亚纳耶夫等成立的‘紧急状态安全委员会(又称救国委员会)’七人被捕、一人自杀(内务部长普戈)外,一个没抓,感到些许安慰。而且后来宪法法院经审判也宣布七人无罪释放;裁定叶利钦宣布的俄国共产党非法总统令无效。俄国共产党至今存在,承担反对党角色,又感到法治还存在。而我国文革仅仅为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自共和国主席、元帅、将军,到普通共产党员、平民百姓,就死了许多许多万人!我不得不承认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传统和习俗不同,经济基础差别,导致人们法律观念不同,产生的行为意识千差万别。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前苏军总参谋长阿赫罗梅耶夫元帅以死明志。8月22日自杀前他在遗言写道:“当祖国即将灭亡,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遭到毁灭时,我无法再活下去,我的年龄和所走过的生命历程给我权利去死,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了。国家正陷入一场灾难之中,国家分裂,经济崩溃,社会道德沦丧,这就是事实。然而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大家都明白做些什么,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迟早要有人对苏联的分裂负责。这并非什么叛乱的逻辑,这是严酷的必然代价。”  
  在他的葬礼上合棺之前,元帅的妻子在丈夫冰冷的额头上最后吻了一下,痛心地讲道:“他从18岁起便参加了同德国法西斯的战斗,可是如今我们的国家被民主派法西斯分子从内部攻克。“  
  政权的剧烈变化,对留学生没有大的影响。我们相互提醒尽量减少外出,不加入派别争论,不发表政治观点言论,注意人身安全。而好动的我难耐寂寞,又是研究社会科学中法律的,像出国选拔考试前在首都街头看游行示威一样,只观察,不参加,不言论,但不等于不思想,不思索,不极力想解除心中的迷津。
  在喀山市繁华的鲍曼大街,人们像往常一样匆匆走过,或上班,或进商店选购。没有人发表言论,没有军人、工人、共产党人反对叶利钦和资本主义的游行示威。在总统府前的广场陆续有穆斯林打着脱离俄罗斯,要求独立的横幅标语,请总统沙伊弥夫接见,进行和平游行。后几天发展成静坐示威,大约几百人。再后来大阿訇开始绝食抗议。也有人争论,但不是争论社会主义好,还是资本主义好,而是该不该脱离俄罗斯独立,有无独立可能性。
  一个体格魁梧的公民,看来性格直爽,说话声音大,手也跟着比划,说独立根本不可能。另一个马上说:对不起,能否请你不挥手?魁梧汉子马上道歉,把手背在后面。此时,我突然想起文革初期为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学生打老师,党员打书记……两派一言不合,都标称自己是革命造反派的两派红卫兵互相拳脚棍棒相加,血流满面,死伤倒地情景,浑身打了个冷战。
  一个四十多岁妇女悄悄走近我,自称是蒙古人的后裔,家里还挂着成吉思汗像。说鞑靼共和国面积和科威特差不多,石油储量一样,但生活水平差太多,独立后生活将提高不少。我赶紧摇头,装听不懂走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克格勃?况且不介入、不发表看法是一条规定纪律。
  对鞑靼历史我多少知道些。十二世纪中叶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建立了包括基辅鞑靼在内的伏尔加河流域广阔的钦察汗国,蒙古人统治长达200年。衰败后经过俄罗斯族和鞑靼族纷争多年,喀山城堡终于被沙皇伊凡雷帝攻破,从此鞑靼成为俄罗斯一部分。鞑靼族要求独立,可以理解。但是,在鞑靼共和国土地上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族占百分四十三,多于鞑靼族两个百分点,但信奉伊斯兰教的其他民族占百分之十几,公民投票也许会通过。可鞑靼没有除俄罗斯外的边界,即没有出路,一旦封锁,形势危急,很难支撑。何况俄罗斯绝不允许在心脏部位出现一个完全独立国家……果然二十多天后广场平静如常。鞑靼共和国总统是稳健政治家,列宁博物馆就在喀山大学,其中保存着列宁参加革命制作传单用的打字机,油印机,小报,传单,以及坐的椅子,和其他革命家合影等,都好好保存着,有专门人员讲解。列宁青年时代高大塑像仍然屹立在喀山大学,不许人破坏。他不允许把喀山搞乱,他要用法律允许的其他形式为鞑靼争取更多利益。最后,他终于说服了绝食示威者。
  导师马尔科夫是老共产党员,在相约见面时,他从来不提形势的剧烈变化,但看得出脸上的笑容少了,开口就是谈我的论文中俄语语法错误,论文观点须再斟酌等等,讲得耐心仔细。在讨论中国刑法和苏联刑法典比较论文时,涉及中国严打作用和严打后犯罪没减少,恶性犯罪反而增加的数据时,他说我文中的观点非常正确。人们相信法律,才遵守法律,减少犯罪。如果法律不稳定,朝令夕改,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人们不相信法律,不会自觉遵守法律,社会矛盾不妥善解决,犯罪率增加不可避免。
  我顺势提出,如果政权变化,能否改变人们对法律的尊重,影响犯罪率?他狡黠地笑了说:“你很聪明,已经知道答案,还用讨论吗?”从而回避了政治题目。我佩服他的睿智。他夫人生日那天,我拿一瓶二锅头和鲜花到家祝贺时,气氛热烈而轻松。在酒的烘托下,无话不谈了。他要求我不公开他的看法,因为我是外国人。我爽快答应了。我不能违背承诺公开他对苏联解体的看法,但谁都能想象到一个老布尔什维克心中的悲哀和无奈。
  告别后我走在寂静的、灯光昏暗的大街上,慢慢悟出从来没想到的、而且永远不会改变的现实:希望和拥护政权变化的不只有敌对分子、外国代理人,一大部分是共产党内部的贪污腐化分子。他们巧取豪夺擢取国家财产罪行,将因政权重新洗牌被掩盖,无人追究,逃脱法律制裁。所以他们是政权更迭的支持者,第五纵队,更危险的敌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联、苏共和社会主义,为什么一夜之间垮台?作为法律工作者和亲历者,我想大概有五个原因。一、苏联成立基础不牢,民族矛盾激烈,且犯了成吉思汗式失误:把本来不占多数的俄罗斯人或官员派到各加盟共和国,大多处于领导地位,加剧民族矛盾。况且斯大林时代各种运动镇压人太多,积怨太深。家族仇恨、派系争斗,不会随时间流失而忘记。二、党内腐败官僚丑行苏联人不能容忍。不是他们官僚腐败达到什么严重程度,而是文化素质很高的苏联人,特别是俄罗斯人不能容忍。譬如,有的人挨打两个耳光可以忍气吞声,有的人用手指他一下都认为不道德,不可忍受。这就是素质区别。三、长期闭关锁国,实行计划经济,发展落后,特别是轻工业满足不了民生需要。近代传媒技术的进步,使苏联人知道了国外科学技术经济的突飞猛进,包括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他们都很佩服。四、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搞了一阵经济改革,没见多大成效,接着搞政治改革,从新闻自由开始,前苏联领导层的生活腐败糜烂、贪污侵吞国家资财、无所不包的特权产生的腐败被揭露,社会主义法律约束荡然无存,苏联人感到受骗,怒不可遏。人心思变,军队倒戈,社会变动成为必然。于是,叶利钦站在坦克上一讲话,在白宫阳台上振臂一呼,苏联和苏共垮台成为必然。五、共产党培养了自己的掘墓人。戈尔巴乔夫是苏共总书记、苏联总统。叶利钦是政治局委员,莫斯科市长。两个人演出了一幕双簧,将苏联和共产党搞垮,不是共产党培养了自己的掘墓人吗?!
  苏联的巨变,使我对共产主义运动看法有许多改变。最大的改变是改变了对邓小平的看法,赞同了他‘摸着石头过河’,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做法。俄国社会制度变了之后,用休克疗法实行资本主义私有经济,结果原有经济架构打得太碎,经济崩溃,卢布贬值,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民众苦不堪言。如果中国实行某些人主张的‘自由化’,中国底子这么薄,人口这么多,资源相对贫乏,文盲多,其后果不光经济崩溃,军阀混战也不是不可能。好歹事情已过去了。我庆幸自己经历了‘八.一九’事件,开阔了眼界和思维。一个高楼大厦,不管粉饰得多么宏伟壮丽,坍塌也在一瞬间。实行资本主义后,暴富的大部分是原共产党高官及其子弟,因为他们有人脉,有组织领导能力,有工作经验,能无忧群众。这一点倒和我们改革开放有点相像。
  普通党员、百姓、军人,对于新闻自由揭露出的高层腐败,极度愤恨,对社会巨变漠然处之,沉默对待,就可以理解了。后来发现政权性质变化,得利的还是原来的掌权者,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卢布天天贬值,变得贫穷的是老百姓,后悔不迭时,一切都晚了,一切已成为现实。
  一九九一年12月25日标有镰刀铁锤的苏联国旗徐徐落下,俄罗斯白蓝红三色旗爬上克里姆林宫旗杆,一个社会主义辉煌时代结束,我也进修结束,学校颁发了进修结业证,导师送给我一本他自己所著“俄罗斯刑法典详解”,和刊登我俩署名的“中国和俄罗斯刑法比较”乌发大学学报,告别了喀山大学,结束了留学生活,在莫斯科大使馆办理了手续,登上俄罗斯列车,开始了六天六夜的长途旅行,经满洲里,返回祖国。
  空气还是家乡的新,水还是家乡的甜,人还是家乡的亲,但脑海中不知所以然的苏联巨变阴影,并没有无影无踪。我在思索,怎样界定叛国罪、分裂国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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