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猪王登基烟尘起之三

　　刘延熙未曾料到自己与家人竟然尚有善了，感激涕零自然百依百顺，当即命人请来功曹王金，请王金按先生吩咐料理。
　　这王金踏实厚道，与刘延熙情同手足。当初会稽太守孔遣使游说刘延熙兴兵征讨刘彧，王金数次婉言相劝，恳请刘延熙三思而行。怎奈刘延熙利令智昏，一意孤行以至兵败困守孤城……眼见得阳羡城将毁于一旦，心如刀割偏又无计可施。忽有救星从天而降，王金明知将裨将顶替刘延熙，自己干系重大，却丝毫未曾犹豫便慨然承诺。待刘延熙及其家人去了，王金旋即挑选可靠随从，成殓“太守”、缴械校场，打开西门。完事后，王金手捧先生手札，恭迎萧将军进城受降。
　　萧道成一听有先生手札，连忙下马双手接过。此时天色已亮，萧道成打开手札看了，自然明白先生这是帮着自己集民心，聚人缘……扶起王金道：“道成谨遵先生手谕，王功曹请起，在前引路先往校场。”
　　萧道成将义兴兵马编入自己所部，人尽其才，皆大欢喜；又与王金等去了太守府，命人埋了“刘延熙”，吩咐王金暂摄太守之职，自己则乘胜进兵晋陵。
　　孔得知义兴兵败，又闻萧道成率部乘胜来攻晋陵，并有建威将军沈怀明已率另一路兵马进击会稽。
　　孔焉能不知会稽虽有寻阳王刘子房坐镇，然而，一乳臭未干小儿能有多大作为？怪只怪自己谋虑不周，本以为自己出兵与江州人马东西夹击，建康唾手可取，无须留下重兵、大将守护会稽。谁知江州兵马仅只屯驻大雷，挥戈东进似乎遥遥无期，以至刘延熙兵败身死，阳羡失陷。眼见得建康兵马即将兵临晋陵城下，自己若驰援会稽，晋陵必失。若固守晋陵，则会稽难保……孔左右两难，方寸大乱。
　　要说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孔这一乱，军心焉能不乱？如此乱作一团，迎战萧道成所部劲旅，晋陵兵马连连败退在所难免。待孔明白了唯有退守会稽不绝后路——即便一退再退，东阳、临海、永嘉、晋安诸郡足以周旋，可相机进退。只可叹孔这明白似乎明白得太迟了，萧道成所部来得神速，兵临城下晋陵被围已是水泄不通。
　　萧道成挥师东征势如破竹，围困晋陵阖闾城却不愿强攻——王敬则与于戈均有家人居住城内，有道是投鼠忌器，须有个万全之策。遂安营扎寨，将阖闾城与土城分割围困，并遣使劝降——降者免罪。
　　这阖闾城乃晋陵主城，背倚龙山、胥山、濮射山为藩屏。引闾江水护城，水阔河深。前有南山，循险要地势筑土城壁垒森严。山顶设烽燧墩，瞭望敌情，接发军令。二城虽被分割，其实割而未分。孔有弟孔璪镇守土城，凭险拒敌焉能为“降者免罪”之言所动？答道：“哪有背兄降敌之理？”
　　孔璪不降，孔更无归降刘彧之理。那刘彧杀无罪之侄昏乱凶残，“降者免罪”岂可当真？孔道：“两军阵前，不杀来使。若再来花言巧语，定斩不饶。”
　　萧道成劝降碰壁，又不愿强攻，正自左右为难，又有随从禀报：“先生来了。”
　　其实贺振安顿妥当刘延熙，见萧道成部果真秋毫无犯，便先一步来了晋陵——于戈人在襄阳，王敬则人在建康，阖闾城里他二人均有家人，贺振焉能不管？本想萧道成兵临阖闾城下时杀了孔，再送萧道成大功一件。忽又转念欲看一看萧道成是否急功近利，不顾念王敬则，于戈家人而贸然攻城？见萧道成围而不攻，遣使劝降。贺振遂暗自颔首：不愿多造杀孽也好，为了王敬则、于戈家人也罢……人有情义真英杰，谁说仁慈不成功？
　　师生相见，贺振指点道：“南山烽燧墩乃阖闾城守军耳目，绍伯可选健卒千人，随我夜袭土城，拿下烽燧墩，命降卒点燃烟火将孔诱出阖闾城，设伏擒之。孔不比刘延熙，绝不会传令所部列队归降。因此，诛孔易，约束其部属难，惟有将孔及其所部诱出城外围歼，方为万全之策，否则，一旦孔所部生乱，晋陵百姓必受其害。”
　　五更柝响，土城守军困惫不堪——前半夜敌军战鼓时起时伏，孔璪以为敌军来犯，命守军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折腾了半夜，虚惊一场。直至后半夜，敌军总算息鼓退回营寨。孔璪却不敢大意，犹自戒备森严。忽闻五更柝响，敌军再无动静，这才命哨楼留神敌情，其余人等各自休憩。
　　凌晨天色浓如墨，土城守军倒头便睡，顿时鼾声此起彼落，连哨楼上士卒亦哈欠连连。伍长见手下一束发少年兵前合后仰半睡半醒，叹道：“嗐！罪过，罪过。这杀来杀去，连个未成年娃娃也不得太平，何时才是个了？”
　　“说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心有善念，必有好报。”这伍长感叹不已，冷不防背后有人插话，扭头一看，是一美髯士子陌生人。未免大吃一惊，便欲拔刀。这陌生士子却接着道，“欲有好报，切勿轻举妄动。”说时轻挥袖筒，这伍长只觉和风拂面，浑身酥软，迷迷糊糊总算听明白了一句“安安适适睡上一觉”，随后知觉全无。
　　美髯士子贺振，逍遥游轻而易举拿下土城哨楼，一而再，再而三……哨楼尽失，土城哪里还有戒备？贺振遂率虎贲千人长驱直入，孔璪及其所部，或生擒，或丧命，无一漏网。贺振则独上烽燧墩，制伏墩上将士，许诺“降而听命者，留升去赏，各得其所”。墩上将士见贺振温文尔雅，武功却出神入化。美髯飘拂，遮不住一脸正气，乐得欣然从命。
　　孔璪这里全军覆没，阖闾城里孔似有不祥之感——夜来南门外战鼓雷动，响了半夜，莫非建康兵马夜攻土城？尽管后半夜平静下来，却不知土城吉凶如何。
　　孔焉能不知土城若失，阖闾城难保？有心出兵为援，却又生恐中了萧道成诱敌之计。孔如坐针毡一夜未眠。煎熬至天明，左右禀报南门外建康兵马不见了。孔摸不着头脑，益发心神不定。连忙命人去城楼上升旗询问土城夜来战事如何，谁知喜从天降，土城烽燧墩点火三堆，此乃获胜之意。并升降旌旗禀报：夜袭敌营，敌军猝不及防，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孔璪一马当先斩取敌军上将首级。现敌军已遁，或将卷土重来。我军或进或退，请当机立断……左右将喜讯禀报孔，并说目睹烽燧墩上有首级高悬，定是敌军上将项上人头。
　　这喜讯着实不小，只是南门外建康兵马不见了，东门、西门外敌军却并未撤离。看来建康兵马未曾大伤元气，定将调兵遣将图谋再战。
　　孔焉能不明白阖闾城与土城虽能固守，然而援军远在大雷，有道是远水不救近火渴，若久困于此，断无生路。日前正是自己未能当机立断，以致被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孔不是一错再错之人，遂下令道：“速升降旌旗，命土城守军弃城为先锋，取道无锡，驰援会稽。阖闾城所屯兵马即刻弃城出南门，与先锋会合，参军袁标断后。”
　　孔这一回不再优柔寡断，脱困而去，岂不快哉？然而，大队人马将近必经之路南山道，却见土城内冲出一彪人马。孔只道是孔璪轻忽军令，未免不悦。谁知这彪人马竟然挡住去路，齐声叫道：“孔璪已然伏诛，孔又能如何？降者不杀，提孔首级来降者，重赏！”孔几曾料到自己这“当机立断”竟然是自投罗网？夜来战事其实是孔璪全军覆没……孔后悔不迭，却也明白阖闾城是回不去了，咬咬牙下令：“奋勇冲杀者破格擢升，畏缩后退者格杀勿论。”
　　然而，萧道成已按先生之策布下天罗地网，孔所部将士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道是自己性命自己疼——遂纷纷弃械归降。孔知大势已去，降与不降，自己均无活路，遂挥刀自戕。
　　萧道成连下数城，所向披靡。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萧道成一时里声誉鹊起，却愈加谦逊。反倒是刘彧得意忘形——尽管登上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且根基未稳，烽火连天。然而若非朕慧眼识英才，何来捷报频传？眼见得会稽刘子房，孤城竖子如同釜底游鱼。东南半壁太平无事，一代明君得意忘形似乎理所当然。
　　要说废帝刘子业，淫乱无耻凶残荒唐，着实无出其右。不过赐刘彧“猪王”之号，似乎不无道理——这刘彧仅只“太平”半壁，便不在乎西、北战祸未消，而忘其所以。与那肥猪撑饱了肚皮遂摇头摆尾，不知屠夫磨刀霍霍有何两样？果不其然，刘彧欣闻东南大捷洋洋自得仅只过了一夜，次日便有急报——山阳王刘休佑，奉刘彧之命督师征讨寿阳久攻不下。不料徐州刺史薛安都见刘宋骨肉相残，心存浑水摸鱼之念，竟然命侄子薛索儿攻打睢城……睢城若失，燕县城难保。燕县城再失，刘休佑所部遂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刘彧未免慌张，却已不再惶然不知所措。有辅国将军萧道成，天塌不下来！而刘休若分兵选将，足以荡平会稽。遂命萧道成率所部，即日北上驰援睢城。
　　萧道成自然不敢轻忽。而巴陵王刘休若督师建威将军沈怀明，攻打会稽果然不辱使命。未几，会稽城破，寻阳王刘子房就擒。只是巴陵王刘休若少不更事——刘彧已有诛杀刘子房之意，老刘家自相残杀不知凡几，哪里还在乎多这刘子房一人？偏偏刘休若心血来潮，竟然将刘子房押送建康，以为献俘于阙，皇上龙心大悦，自己好不风光！
　　要说东南半壁回归太平，刘彧自然乐不可支。然而刘休若多此一举，刘彧能不恼火？尽管因有豫章王刘子尚前车之鉴，刘彧仅只将寻阳王刘子房贬为松滋侯，其实忤旨之恨，刘休若与刘子房后果堪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