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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平凡的岁月

作品名称:长漂泊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8-04-05 11:54:30      字数:4947

  二十天的课,眨眼就过去了。转眼中小学都开学了。
  这是九月一日的一天,读小学的学生从土地庙下去,只背了一个书包,里面或许装了两三本暑假作业,也或许什么都没有。哪里的学生都一样,总有那么几个是不会去做所谓的暑假作业的,他们也总能够得到报名,便更加地将不做假期作业也能报名奉为真理。至于那些读初中的,可就辛苦多了,他们的肩上,都背了高过头顶的被条(方言:被子),那被条用一个庞大的甲背支撑着,随着身体的颠簸而起起落落。你或许在想,一摞被条而已,有什么辛苦可言?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些被条的下面,是他们的作业,有五六本之多,算上那些用笔记本抄的,和那些被抄的书,嗨,也有十斤左右,再加上洗脸帕、洗脸盆、牙缸(也叫漱口杯)、牙刷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少说也有二十多斤。再加上十公里蜿蜒逶迤的山路,那感觉,还是要这群青年自己去说。
  谢坝街上今天本该是极清冷的,因了几山的学生,也热闹了起来。
  情英、群英从罗华家的铝合金店前走过,叫上学英,学英也同姐姐们过去。学英暂时还不知自己被分在哪所寝室,只空手跟着过去。到谢中门口,站在门口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将学英拦下:“你是哪里的学生?今天不去报名吗?”他说着看到了站在旁边候着的情英、群英,又说,“和姐姐一起来的吗?”
  学英红着脸,喊道:“老师……”
  “老师,她也是今年来报到的学生。”情英说。
  那领导模样的人方颔首走开了。
  学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缘何而发。等情英、群英收拾好床铺,学英跟着她们,找自己的报名点。
  原先一起补课的学生并没有全来报到,班里又有了些新的面孔。
  报完名,天色已晚,学英在大姐、二姐的帮助下,从谢坝桥这头,拿着牙缸牙刷,回寝室占个铺位。
  等情英铺完了床走了。学英有些局促地站在脚地里。
  学英睡上床,下床的室友不在,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坐下。补课时晚到的长头发姑娘将头发甩到肩后,对着学英喊道:“你来坐这儿吧!”
  学英走过去坐好,长头发姑娘介绍自己说:“你是罗学英吧?我是宋云凤。”
  学英只点点头。
  宋云凤忽然叫大家都围过来。学英看到了,这群女孩子中,叫顾采的女孩子穿了一条没遮住下半身的裤子,她的腿上的肉白白的,上半身穿了一件露肩的短袖,一件不知什么衣服的带子从胸口出来,在后颈窝系了好看的蝴蝶结。学英瞥开眼,心想她怎么不穿裤子呀,衣服也不好好穿,非要露出香肩来,还甜甜地对她笑。学英又看叫罗琴的姑娘,她的头发很直,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穿了一身套装,搭了坎肩,也没穿裤子。学英闭上眼,听她们几个“哈哈”地笑。这时有人进来了,很快活地在门口就嚷嚷:“你们在笑什么哦,这么开心!”
  宋云凤起身拉过门口肥胖的女生:“谢红,我们寝室最后一个到了。”
  被叫做谢红的女生朝学英开心地笑,向着学英走过去。
  “天啦!”谢红惊讶地扯着学英,让学英在空地转了个圈。“你好瘦!还这么矮!看起来像个二年级的学生!”
  让谢红这么一闹,寝室七双眼睛都盯到学英的身上。
  大家这时才发现,学英的身高只有一米多点,简直就是个二年级小学生的身材,人瘦得很,穿了一件下摆蓬起的白色圆领短袖,胸口处有一朵粉红的花骨朵、一条粉色的裤子和一双白瓦鞋套在短小却协调的身上;脸盘子很小,还有些婴儿肥,全身上下,只有一把长长的头发显得极不协调,用一朵粉红色的发圈随意地扎在脑后。
  “天呐!”顾采忍不住赞叹,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罗学英。
  众人对学英七嘴八舌的当口,顾采忽然拍手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学英扭头看顾采,顾采的眼里直冒金光。一旁的付丽也看向顾采。
  “采,你想起什么了。”付丽问。
  “你是不是今年参加过演讲比赛?”顾采指着罗学英问。这句话几乎和付丽的问话一同发出。
  八个人于是又兴高采烈地将记忆长线拉回小学去。刚开始是谈那次“祖国好,家乡美”的演讲比赛,个别细节问学英。学英于是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她还记得,她的稿子被班主任换了五次,到比赛的前面两天,老师又给她换了一份稿子,叫《我骄傲,我是中国人!》。老师拿稿子给她时,说:“这篇短,你一定能够背得。”她当时想说,她喜欢第一篇,她已经背得第一篇了,可她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去背。
  比赛的前一天,学英从父亲罗远那里要了一百块钱,要买件“适宜”的服装。那个时候,杨巧慧刚从家里去浙江打工,只有父亲罗远陪着几姊妹过活,罗远在家里又固执地种上了烤烟,加之学英接电话时又哭,杨巧慧竟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背着铺盖卷回来了!不过学英参加比赛的时候杨巧慧还在浙江的某一工厂里。情英便拉着自己的妹妹,逛遍老街所有的服装店,装成老成的样子与店家讲价,最后花五十块钱给学英买了一套黑色的衣服,又用十块钱买了一双白瓦鞋。
  令人遗憾的是,学英并没能取得复赛资格。天知道,她在台上忘词了!看着坐在评委席上的乡完小校长,学英什么也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在台上扭捏了几分钟,学英终于静下心来,好歹演讲玩了。学英没想到的是,有一个叫谢芳芳的女生也忘词了,拿优秀奖(参赛有奖)时,她“噼里啪啦”地将奖状乱撕一通,朝空中抛去。黄白相间的纸花,轻轻扬扬地从学英的肩膀处落下去……
  现在给顾采这么一讲,付丽也想起来了,她们高兴地和室友说起那个灿烂的午后。学英却忽然间觉得被人扒了裤子,有一股无处躲藏的羞愧。闭着口,不做任何的言语。过了一会儿,大家又谈到她们光辉的爱情史上去。
  “嘿,我小的时候谈过好几个男朋友,都是没几个月就分了。五年级的时候和××谈恋爱,写情书被老师发现,当着全班批评了一通。”顾采兴奋地说。
  “老师批评你们就算了,后来你们居然带着我和我家男朋友翻围墙出去玩……”付丽看着顾采开心地“哈哈”大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回忆。
  “我只喜欢过一个男生,又高又帅,不过后来他转学了。”宋云凤叹息。和她一起的那个矮个子女生宋雪看着她,相视而笑,这笑容是我懂你的会心。
  学英坐在谢红的床上,听着一串又一串陌生的词语传进耳朵,心里觉得面前的人都不是好学生。你看,又是被批评,又是翻围墙,哪里有好学生的样子?
  学英觉得坐着很无聊,去一楼打了水,端上来,仔仔细细地把脚洗了,爬上床去。
  摊开红色的牡丹花被,学英把头枕在粉色的枕头上,闭上眼。
  “天嘞!夏天你盖这么厚的被子!”谢红穿着鞋踩在穿褥子下,摸着牡丹花被说。
  学英睁开眼,正对上谢红的披头散发,吓个半死。
  “你吓死我了!”学英又说,“从小都这么盖,夏天要么不盖,要么遮好胸口和脚;冬天全盖上,暖和得很。”
  谢红听了,也只是笑笑。把头从上床缩下去,几个人又嘻嘻哈哈地讲。到了十二点,还“哈哈”地笑。第二天自动控制开关灯的拉线就被宿舍阿姨毁了。
  和她的几个室友比起来,学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付丽虽然补课时同桌,但仅仅坐了一天,也没什么话。宋云凤唱歌好听,第一天晚上半躺在床上深情款款地唱《一剪梅》,唱到“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时,学英觉得好听极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学英也迷书,竟一头扎进图书室,也不问身外事。
  在谢中,最壮观的事儿莫过于吃饭时,所有的学生,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分别拿着大碗或是食盒,长龙似地从食堂一直排到圆柱边上。那些调皮的男生拿着瓢羹(方言,勺子)有节奏地拍着食盒,要饭一般,好似饥困的大军。
  这天学英也排着队,一个跛脚的女生忽然插到学英前面,学英小声嘀咕一句:“插个鬼呀!”那跛脚且身上有些体臭的女生转过头来,面目有些狰狞,鼻涕却半吊在嘴上。
  “你再骂一遍?”跛脚女生说。
  “我说你凭什么插队!”学英也有些不示弱,稍微大了点声。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跛子女傲慢地说。
  “不要脸。”
  “你等着!”
  跛子女和学英已经走到饭桶旁边,跛子女低下头去舀饭,学英怀疑那鼻涕都要掉在饭里去。赶紧舀了两勺饭,走到打菜窗口。
  学英都忘记了这件不愉快的事。
  情英怕学英刚到校孤单,这天晚上下来陪学英一起睡。二十二点钟,灯灭了,学英和姐姐聊了几句,也模模糊糊快睡着了。
  “哪个叫罗学英?给我出来!”门“咚”的一声被踢开了。
  来者气势冲冲。见学英还没动,又喊:“给我滚出来!”
  情英和学英披上外套出去,这个季节晚上还是很冷的。
  “你就是罗学英?”几个穿着睡衣的女生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挑衅的表情看着罗学英。
  “你们想干吗?”情英不畏地问。“她哪点得罪你们了?你们倒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出来还想打人?我们王塘屋基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要喊,照样是一大帮,你们几个女流,还不一定能打赢呢!”
  跛子女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
  “倒也没什么。你叫她道个歉,也算是完事了。”跛子女的手指向罗学英。
  “幺妹,你就道个歉。”情英转头对学英说。
  学英的脸上写着害怕,却毅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要道歉也该她先道。”
  “幺妹!”
  学英只将脸低下去,望着自己蓝色的拖鞋。
  “那就是想打架咯?”跛子女颠簸着身子,令人作呕的绕着她手上的编织物。
  “我替她道歉。”情英说。
  “对不起!”情英鞠个躬。
  “走!”跛子女一瘸一拐地带着她的几个“姐妹”从楼梯口上去。
  “幺妹,你怎么得罪她们的?”情英等跛子女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的某一个角落,情英转过头来问。
  学英将事情说了一遍。情英觉得忿忿不平,却还是说道:“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人,就当看见狗屎,避而远之。”
  两姐妹回到宿舍。
  “罗学英,她们找你做什么?”寝室的人七嘴八舌地问。
  “也没什么。”学英躺在床上,背对着情英,默默地流了一个晚上的泪,心里觉得委屈。
  过了大半年,也慢慢地忘却了。
  情英也在第二年六月从初中毕业,考了三百多分,还够不着最差的六中分数线。
  罗远叹口气,将烟杆放进嘴里,气息微微有些虚弱:“没考上,就不读了吧。回家帮忙种烤烟,等几年再找个人家。”罗远说完咳上几声。这两年身体变得差了许多。
  情英低着头,看着脚上被磨损了的布鞋。她想到三年前穿着三五三七牌胶鞋在乡完小追跑的情形,想到放学时赶回家、只为能像别人一样、也能偶然买点零食放在嘴里咀嚼的心情。
  “爸爸,我还想再读。不是复读,班主任说可以上中专,我想去。”
  罗远看着眼前的大女儿,心里暗自盘算着,久了,才说:“你自己做主吧。”
  到了九月,情英拿着母亲到柿枰街上为她挑选的诺基亚手机,感激地踏上中专之路了。
  “情英,你在外面,一切都要小心,钱不要随便放,留十几块放荷包里,路上买吃的。”杨巧慧语重心长地说。“还有,”杨巧慧从皮箱里取出装钱的袋子,掏出五百块钱,“这几百块钱你要放袜子里,踩在鞋里,别人是偷不去的。”
  情英只是点头,眼泪有些抑制不住。
  “想我们了就打电话。你也有手机。没钱了也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给你寄过来。”杨巧慧将诺基亚手机拿在手心反复地瞧了又瞧,这是顶漂亮的一款白色翻盖手机,机身很小,也很笨重,拿在手里又小又厚。“好了,你去睡,明天我叫你。”
  送走了情英,祖豪也恢复上学一年,如今该上四年级了。因为头上受了伤,全校的老师在校规里加了一条:不许伤害罗祖豪同学,对罗祖豪同学要呵护、关心、有耐心。这条规定让罗祖豪莫名其妙地高兴,他便觉得自己可以欺负别人,骄横跋扈起来;欺负了别人,别人碰他一下,他就跑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杨巧慧也三天两头地接到电话赶到学校去,又是赔礼,又是保证,从不低头的身躯向校长卑微地躬着。
  又过了一年,罗群英也中考了,本来只能走市四中的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去了一中。高兴得不知所以的是罗远和杨巧慧夫妻二人,群英的成绩进了一中最好的班级,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三百生活补贴,这可给家里减轻不少负担。杨巧慧笑得合不拢嘴,王塘屋基的人见了杨巧慧,直夸“祖坟埋得好,冒青烟”嘞!杨巧慧也不反驳,和罗远说起时,她说:“什么祖坟冒青烟,我们一个祖嘞!”罗远抿着嘴笑,口里叼着一根竹烟杆,吸上一口,却有些不舒服地放下烟杆来。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杨巧慧收起笑容,眉头向上皱起来。“要不要紧,要不我们……”
  “不用不用。”杨巧慧话还没说完,罗远就摆手打断,“最近只是咳得厉害,总是感冒什么的,吃点药就好。”
  杨巧慧眉心又皱得深些,不再说什么。
  “群英走总要包点钱。”躺在床上,杨巧慧忽然转过身,抱着罗远说。
  “是要包点,群英争气,值当。”罗远也伸手搂过杨巧慧,用手去抚摸她一头如瀑的秀发。
  “罗远。”杨巧慧躺在罗远的怀里喊。
  “嗯。”罗远紧紧地抱着妻子。
  “我总觉得心里乱得慌。”
  “不要想太多。”
  “我心里乱。”
  “好好睡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嗯。”
  “睡吧。”
  罗远的手停留在杨巧慧的背上。两人都渐渐睡着了。
  一只乌鸦从枝头掠过,连叫了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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