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为了把改进工作作风的成效，从领导班子扩展到指挥部和大队（厂、站）两级机关，温源根据邹德欢的建议，及时组织了党委会。经党委研究，发出了“思想政治教育到现场，工人技能培训到现场，生产组织指挥到现场，器材物资供应到现场，后勤服务保障到现场”的号召，概括为“五到现场”。
　　温源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人。他平时最忌讳“口号喊在嘴上，标语贴到墙上，规定印在文件上，就是不见落实到实际行动上”的形式主义。因此，他按照“五到现场”的要求，一路一路分系统连续召开了五个专题会议，并分别提出了更明确的目标和更具体的措施。
　　在召开后勤服务保障到现场的专题会上，温源给生活办公室配备了一辆“大解放”货郎车，要求他们每周到钻井队、井下作业队、钻前工程队等野外生产点上至少一次，把工人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品，如牙膏、牙刷、肥皂、洗衣粉、香烟、火柴、信封信纸、针头线脑等，送到现场，方便工人生活。生活办态度积极，闻风而动，决定明天上午就去32001、32002两个钻井队现场服务。
　　第二天凌晨6：00，货郎车从基地出发，预计8：00到32001队。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温源5：30就出发，在离井场十里许的一片柳树林里下车，将吉普车停放在柳树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和邹德欢一道，步行赶到井队。生活办的货郎车准时到了，停在帐篷围起的四合院里。经办人员到井队生活管理员帐篷里应了卯，然后吃了早点，便带着货郎车，奔赵州大石桥——安济桥方向去了。
　　温源到井场参加了白班班前会后，了解了井深、当班钻井进尺、泥浆性能、地质界面等情况，然后又赶到32002队的“兰1井”，同样了解了井场现场管理、设备运转及井下情况，向值班干部强调了需要立即整改的一些工作，接着到生活区，向队长、指导员了解了班子建设、队伍管理、生产组织、职工生活等方面的情况，召开了班组长、党小组长、工会组长、团小组长参加的“四长座谈会”，面对面了解职工思想动态，已是中午12：00。
　　温源回到基地已经下午三点半了，他估摸着生活办的货郎车游完赵州大石桥也该返回基地了。于是，让邹德欢立即通过机关总支通知：召开指挥部机关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地点机关食堂大餐厅。会标临时用一块黑板替代，上书：后勤服务到现场情况汇报会。
　　人刚到齐，会标刚写好，货郎车也刚好回来了。包括司机在内的三名同志被随即请进会场。
　　会议仍然由主管思想政治工作和机关管理工作的党委副书记应榭主持。开门见山，第一项议程就是由三名同志逐一汇报上井服务的情况、感受以及心得体会。
　　汇报什么呢？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坐在那里沉默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负责带队的工作员牛奋蹄，只有红涨着脸诚恳作检讨的份了。他如实谈了在32001队吃早饭呆了半小时，因下零点上白班的工人正在交接班，其他同志多数还没有起床，所以没有接触到一名工人，就开车到赵州去看历史名桥——安济桥。返回时顺便到32002队转了一圈，因为时间不早了，急着往回赶，所以没有和队上打照面。
　　第二项也是最后一项议程，请温书记讲话。这次讲话温源态度非常平和，一句批评的话语都没有。他只是比较详细地介绍了大庆机关“三个面向”“五到现场”的经验，强调了机关干部深入现场的重要意义：有利于克服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有利于改进领导作风和机关作风，有利于密切干群关系、领导机关与基层单位的关系。最后要求全体机关工作人员，提高思想认识，联系自己的本职工作，制定出落实“五到现场”的规划，以实际行动缩短我们同大庆的差距，为胜利完成京门会战任务做贡献。
　　散会后，生活系统全体同志没有离开会场。按照常规，他们应对今天出现的这件事有个态度。生活办的一名主任、两名副主任做了自觉认真的检讨并议定：明天由一位生活管理科副科长带队，今天原班人马不变，二上32001和32002队。
　　又是一个大早，温源又在货郎车出发前半小时出发了，照样将车隐蔽在正吐出翠绿的嫩叶的柳林里，同邹德欢一起钻进32001队的一栋帐篷里等待。
　　货郎车比昨天晚到了五分钟，司机换成了牟成林。车到井场，陆续起床的工人和刚从井场下夜班回来的人，很多都认识牟成林，他们亲热地打着招呼，有的强拉着他去吃早点。牛奋蹄他们从车槽苫布下面抽出三块大黑板。一块写着“货郎车”，放置在解放卡车水箱前；一块写着“后勤服务保障到现场”，写着货物名称、单价，挂在右边车厢上；另一块写着“大力改进机关作风”，下边同样写着货物名称和价格，挂在左边车厢上。
　　今天倒休、准备上夜班的三班新司钻盛华（马勇的接班人、得力徒弟）正在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收钱，司助童安拿着纸笔帮他记账。正好被等候在4号帐篷里的温源发现，他有点不解地轻声问盛华：“大清早的，你们收钱干什么？”盛华回答说：“生活办的货郎车来了，大家都想买点生活用品，可人家只对班组，不对个人，只能按箱、论打整卖，不零卖。现在是月底，大伙工资都花得差不多了，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垫付，我俩就先收一下，大家凑凑，等买回来再分给大伙。”温源关切地问：“这样你们不怕麻烦吗？”盛华诚恳地回答说：“麻烦是麻烦一点，但总比没有好。我们抽空到附近村里供销社买一点，人家死活不给卖。社员购物都要购物证，人头一份，我们买了，人家社员就没得买了，人家有人家的难处。”温源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可心里不住地嘀咕：“我们的工人多好啊，多懂得体谅人啊！”
　　等货郎车开往32002队之后，温源即悄无声息地驱车赶回指挥部机关，让邹德欢通知机关总支：下午四点老地方继续开机关全体大会。
　　会标没有改动，会议仍然由应榭主持，议程仍然两项。这一次四名同志汇报情况和畅谈感受时，有话可说了，语气里多少还带点自豪和得意。
　　“是的”，温源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他们的进步；“但是”，温源突然话锋一转，以十分凝重地语气说：“同志们，我们到了现场，是不是就意味着工作做到家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深入群众、深入实际、为一线职工排忧解难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远远没有，我们的差距还大得很哩。大家想一想，服务意味着什么呢？服务就意味着，把麻烦留给自己，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留给辛苦工作在野外的一线职工；服务就意味着要真真切切地做到想一线职工所想，急一线职工所急，帮一线职工所需，解一线职工之忧。那么回过头来讲，你们的货物为什么只对班组而不能对个人呢？为什么只能整箱整打地搞批转而不能零售呢？我们的司钻在钻台上一站就是八个小时，精力集中，一秒钟都不能离开岗位，一动手就是百八十斤的铁疙瘩，下班了还得东跑西颠地收钱、分东西，这叫送方便、送温暖吗？”温源越讲越激动，货郎车上的几名同志本来抬得高高的头，挺得直直的腰板，一副接受表彰嘉奖的样子，听着听着，头颅渐渐低下，而且越来越低了，腰板也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玩了下去，都快弯到裆里去了。其他与会干部也是这样，他们深深知道，这是温书记在“杀一儆百”，如果把自己当典型抓出来，肯定比人家更惨。大家都同样深深地埋下头去，没有一个敢正眼与温源上翻的白眼对视。
　　散会之后，以科室为单位深入讨论今天的会议内容。大家畅所欲言，主要是亮思想、谈认识，联系自己科室的业务工作，谈为什么要到现场，到现场干什么，和怎样才算得上真正到现场。越谈认识越明确，越谈思路越清楚。
　　货郎车第三次开往32001钻井队。这一次温源没有提前出发，也没有隐蔽吉普车，而是推迟半小时赶到了井队。
　　今天货郎车两侧的黑板上货物名称增加了一倍多。缝衣针可以买一根，火柴可以买一盒，香烟、洗衣粉都可以分包买，肥皂还可以买半块，而且，还拉来了十几名女工。女工们在院里临时拉了许多道晾晒衣物的铅丝，正叽叽喳喳用洗衣盆、搓衣板围着茶水炉帮井队职工洗工装、床单、枕巾、被套等。还有三四个女工逐个帐篷拆被褥，缝编号，往茶炉那边送。她们有说有笑，兴高采烈。拆洗完就缝补，一件一件编号，方便做好了原物返回。早点和午饭她们都自己带着饭盒，里面装着馒头和咸菜，不给井队添麻烦。
　　指导员金克木的帐篷前面向阳、避风，摆着三把折椅，三名女工正在为职工理发、洗头、刮脸，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帐篷门帘上挂了一面脸盆大的梳妆镜，理完一位，就拽着去照照，还一个劲地说：“师傅，哪儿不合意，提出来嫂子给你重新修剪。”感动得工人们不住嘴地说：“太好了！“”太谢谢了！”
　　温源和邹德欢把这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小本本上，把这一幕幕动人的场景记在脑海里，和前两次同样，提前驱车返回机关，通知机关总支：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所不同的是：大家晚一点开晚饭，18点集合，货郎车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开会；会标换成了：“后勤服务到现场嘉奖会”。
　　耐心等到19：30货郎车才从井队返回机关。除陈嫂、靳嫂年近半百坐进驾驶室之外，其余全部扶着车槽板，站在车槽里。女同志一般都是顾头不顾脚的，都用头巾严严实实箍着头，只漏眼睛、鼻孔和嘴巴，身上的藏蓝色工服被厚厚的扬尘覆盖，变成了土黄色。牛奋蹄等几名男同志自觉站在车槽最后面，为女同胞挡一挡车子卷起的尘土，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土人。跳下车，一个个拼命跺着脚，并互相拍打着肩膀和脊背，然后解下头巾抖一抖，用它拍打前胸和双腿。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芳香的泥土气味，人也一个个渐渐露出了本来面貌。待她们拍打干净，静下心来，准备回家时，才发现大餐厅门口两侧站满了领导和列队欢迎的人。他们在热烈地掌声中走进会场，第一眼就瞧见“后勤服务保障到现场嘉奖会”几个大字。
　　会议特别简短：先由温源简要介绍了在钻井队亲眼看到的景象和听到的钻井工人发自内心的感动话语。接着由党委第二书记高昌代表党委宣布了“嘉奖决定”——口头表扬。
　　总部宣传部的联络员沈红根据邹徳欢提供的素材，将温源近期所抓的这两件典型事例，连夜写成《会战简报》，转登在会战总部办的《情况反映》第50期上，引起了总部领导的极大兴趣。坐镇京门的老部长在这份材料上批示：“怎样以实际行动落实大庆经验，温源同志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范例。建议政治部责成沈红进一步深入调查研究，写出三四千字的书面材料，由温源在总部近期召开的五级三结合会议上发言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