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情纵栖霞（6）

　　七情剑林丹枫偷拭一下脸颊上的泪滴，当他转身面对一干众人时，玉面上已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枫哥，你没事吧？”
　　当先走过来的泥鸿无影唐千娇首先开口。
　　虽然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但满怀深情的担忧和牵挂都已尽在不言中。因为在此前，泥鸿无影唐千娇主婢在桃花坞早已见过七情剑林丹枫的本来面目，所以对他相貌的改变，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妥。
　　“我很好，又让你担心了！”
　　两人四目相对，早已是心有灵犀。
　　毕竟是花季少女，当泥鸿无影唐千娇的美眸，瞄了一眼娇立一旁的招蜂引蝶蓝孔雀时，如花娇面没来由地腾地升起一片红云，羞得臻首一低再低。
　　与此同时，七情剑林丹枫也借机转首旁视。只见他玉面微带疑惑，双眸微眯，眉峰聚耸，如泉清眸在人丛中不断来回梭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眼前一亮，面现欣喜，急忙分开众人跑了过去。十丈之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个独自发呆的人。
　　是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你怎么了？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带呢？”
　　一见七情剑林丹枫满怀欣喜地奔过来，小不点儿却眉头紧皱，迟疑着不断往后退，而且是一退再退。急得七情剑林丹枫竟在不觉中施出了轻功身法，这才一把抓住小不点儿的手。
　　“小不点儿，你到底怎么了？躲什么呀？我是大老头儿呀？”
　　小不点儿清澈如泉的双眸中，此刻显现的竟是疑惑难解，说话也没有了往常的伶俐：“你……还是大老头儿吗？你……你以前……你怎么变成了……现……现在这个样子？”
　　一边说，小不点儿边用小脏手直指七情剑林丹枫的脸庞。
　　“哈哈哈哈……你说的是这个……”
　　恍然大悟的七情剑林丹枫，禁不住发出一阵开心的朗笑。他一边笑一边探手入怀，然后背转身去，用手在脸上迅快地一抹；当他再次转身面对小不点儿时，一眨眼间，他又变成了一脸木讷呆板的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也就是小不点儿口中的大老头儿。
　　“小不点儿，我以前是不是这个样子？”
　　“呀！原来你会易容？”
　　惊讶的同时，小不点儿又恢复了往常刁钻调皮的天性，一把拽住七情剑林丹枫的手臂，开始撒娇耍蛮。
　　“喂，好你个大老头儿，有这么好玩儿的东西，竟然一个人偷着玩儿，直到现在才拿出来，真不讲究。快拿过来，我也要玩玩，你快教我这变脸的戏法。”
　　口中发着娇嗔，脚尖儿不断翘起，一双小脏手对着七情剑林丹枫的脸庞一通乱抓。
　　“不教不教，就是不教。”
　　一见小不点儿恢复了往常的天性，七情剑林丹枫也暂时放情释怀，一边嘴说不教，一边伸手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未等他说什么，小不点儿早已一把枪了过去。
　　两个人的天真嬉戏，早已惊动了其他众人的注意，大家立刻又围拢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枫儿？”
　　招蜂引蝶蓝孔雀灿然一笑中朱唇轻启，一双美目中频射出缕缕慈辉。
　　“蓝姑姑，您看——”
　　七情剑林丹枫一边答话，一边朝向小不点儿的方向点首示意。
　　众人张目仔细看去，小不点儿恰好带上人皮面具易容完毕转过身来。虽然穿着打扮依旧还是鹑衣百结，但是往日为众人所熟悉的脏兮兮的花猫脸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讷呆板的陌生脸庞，仿佛是又一个另类版的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由于两个人身材上的差异悬殊，众人眼中的第二个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显得有些滑稽怪异，惹得众人不禁发出一场哄堂大笑。而七情剑林丹枫则有些讶异，小不点儿使用人皮面具的手法咋这么熟练？
　　待众人笑声止落，招蜂引蝶蓝孔雀娇面倏沉，仿佛若有所思。
　　“蓝姑姑，你想起了什么？”
　　泥鸿无影唐千娇冰雪聪明，不但观察到了招蜂引蝶蓝孔雀的心事，而且在众人毫不察觉中暗改了称呼。可是，当七情剑林丹枫向她投来颇加赞许的会心一笑时，她又羞得臻首低垂。
　　招蜂引蝶蓝孔雀并未直接回答，却把一双美眸望向七情剑林丹枫。
　　“枫儿，参与十年前你林家灭门血案的凶手是否还有其他人？”
　　“是的，姑姑。”
　　“还有谁？”
　　“当年染手灭门毁家血案的主凶，大部分都已伏诛七情剑下，只剩下一个水月山庄。”
　　“一掌销魂柳如风？”
　　缓缓地，却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七情剑林丹枫若有所思地把一双虎目重又投向不远处的决斗场，眉峰再耸，心事重重，俊朗的脸庞立刻写满了忧郁与无奈。
　　忧郁如何？无奈又如何？
　　也许，在更多的时候，忧郁都是寄生于无奈，而反过来，无奈则繁衍着不尽的忧郁。正正反反，反反复复，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无穷尽也。
　　见七情剑林丹枫愁云重锁，众人的心也随之一沉，一时无语。
　　也许是七情剑林丹枫沉重的情绪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谁也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人的神情变化。
　　这个人就是小不点儿。
　　当招蜂引蝶蓝孔雀询问十年前林家血案的凶手还有哪些人，当“水月山庄”四个字听入他的耳鼓时，他不觉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出。但是，由于他还戴着人皮面具，因此根本没有人察觉他的这一变化。待“一掌销魂柳如风”七个字再入耳鼓时，他竟然如同从七月流火突然转入数九寒冬，回身颤抖，心潮难抑。随之，他犹如突然间与一个欲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狭路相逢，双腿在抖颤中缓缓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人初退，泪已飞。
　　人再退，心如绞。
　　人急退，念已绝。
　　对于小不点儿的退却，并没有人察觉。
　　退出十丈外以后，小不点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悲如子规啼血；与此同时，娇小的身躯如急箭般疾弹劲射，只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祭坛广场外的参天树丛中，用的正是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传授给他的那招“惊鸿千里”。
　　由于事发突然，众人又毫无察觉，待哭声传来循声探视时，小不点儿人已凌空激射，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惊愕注视中，如鹰隼投林般一闪即逝，没入丛林中踪影全无。
　　七情剑林丹枫也许是众人中反应最快的一个，武功修为也最高，但是他也同样望尘莫及，只来得及看清小不点儿的轻功身法，正是他自己传授给小不点儿的轻功奇学“惊鸿千里”。可是让他大惑难解的是，在以往的接触中，小不点儿从未显露过如此惊人的功力，以他刚才离去时天马行空般的飘逸来看，他不但身怀上乘武功绝学，而且他的轻功身法似乎有些眼熟，可是又的的确确没见过。
　　七情剑林丹枫不由怔怔无语。
　　他为什么突然间就走了呢？
　　而且是那样的伤心欲绝？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七情剑林丹枫百思不得其解。
　　“枫儿，在想什么？是刚才的事情吗？”
　　招蜂引蝶蓝孔雀打破了沉默。
　　“是的姑姑。”
　　“你们不是很熟悉的朋友吗？他为什么会突然间哭着走了呢？还走得那样急？”
　　“我们俩虽然很熟悉，但我从来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他姓什么叫什么，他也从来不问我这些。见面时我只叫他小不点儿，他称呼我为大老头儿，其他的有关对方身世的话题，我们俩从来都是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就是这样即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朋友，但是却可以生死与共，肝胆相照。姑姑，我们这一对朋友是不是有些奇怪？”
　　“先前他还是天真快乐的顽皮相，带着人皮面具玩儿的很是开心，为什么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竟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呢？是不是他突然看到了什么？或者突然听到了什么？亦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刺激？”
　　泥鸿无影唐千娇不但美媚如画，而且聪颖智慧，心思绵密。她接着说出的一番话，让众人颇有一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在此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姑姑和枫哥的谈话，只是提到了十年前灭家血案的主凶、水月山庄、一掌销魂柳如风等有限的几个词句，这几个词句该不会与他有关吧？”
　　未待众人回答，侍婢梅雪口齿伶俐，循着主人的思路适时提出大家心中的疑问：“蓝门主，您是老江湖，是否知道一掌销魂柳如风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七情剑林丹枫似乎触摸到了话题的窍要，马上接了过去：“据我所知，水月山庄庄主柳如风夫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之外再无其他子女。听道上的朋友说，柳如风的女儿五岁起就随其师傅外出学艺，平日很少回家，直到今天也从未现身江湖。”
　　“柳如风女儿的师傅又是谁？”
　　招蜂引蝶蓝孔雀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招蜂引蝶蓝孔雀虽贵为掌门，手下门人弟子众多，但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所活动的区域大都很少超出云南境内，并不轻易涉足中原，所以有些情报信息也不是很多。
　　“梅雪，你还记不记得，掌门老奶奶好像在讲述武林名宿时，提到过柳如风女儿师承这件事？”
　　“是提到过，只不过我没太在意。只记得说她师傅的搜魂针什么的很是厉害，奇绝武林……”
　　“梅雪，你在仔细想一下，是不是叫‘上天入地搜魂针’？”
　　七情剑林丹枫仿佛若有所得，突然插话相询，同时双目神光湛然，满脸的关注与期待。
　　“是的，就是这个怪名字。因为当时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好玩，所以印象就深一些。”
　　“枫儿，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姑姑，柳如风女儿的师傅，就是九天魔姬步瑶莲步老前辈，上天入地搜魂针就是她的独门绝技，从不外传。”
　　“九天魔姬步瑶莲？她不是同你师父不老书生一样，早已退隐江湖了吗？”
　　“是这样的，连师父他老人家都不知道她收有弟子传人，而且，步老前辈也是我的师娘。”
　　“单凭这一点，只能说明步老前辈已有传人，并且也一定把上天入地搜魂针这门绝学传给了弟子。可是，我们还无法证实小不点儿就是步老前辈的传人。”
　　泥鸿无影唐千娇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一定是的，这是千真万确的，绝不会错。”
　　见众人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七情剑林丹枫就把他在外婆桥遭遇杀手截杀，
　　奔驰千里，小不点儿传讯示警，以及危机关头舍身相救的全过程，简要地向众人描述了一番。并且特别说明，乔装船家的那个杀手，就是死于“上天入地搜魂针”下。也因为这一点，他当时就曾怀疑救他的人，很可能是师娘的传人，但由于当时小不点儿晕沉河底顺流而下，所以到最后，他也无法证实救他的人是否就是小不点儿。直到这一次，与小不点儿劫后重逢，才证实了在外婆桥救他的人就是小不点儿，只是因为先前情势危急，还没有来得及问及其他。因此，在小不点儿与师娘的关系上，以及他自己的身世等问题，大家才一直被蒙在鼓里。
　　听了七情剑林丹枫的娓娓述说，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但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不免为眼前的棘手境地所困扰，一时默默无语。有顷，招蜂引蝶蓝孔雀再度开口相询。
　　“枫儿，你与柳家父女的恩怨错综复杂，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其实，前些天我已接到师傅传来的信息，说他老人家业已查明，当年在我即将葬身火海的那一刻，是柳如风柳庄主动了恻隐之心，在最后关头出手救了我一命。”
　　“怎么会是这样？他不也是凶手之一吗？又怎么会出手相救与你？”
　　不但侍婢梅雪不明白，有此一问，就是其他众人，也是满头的雾水。
　　“师傅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讲述当年他救我时的情形。他说，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师傅静极思动，也正是《七情宝典》旷世秘籍哄传江湖武林之时。由于师傅与我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且颇有惺惺相惜之念，同时也对《七情宝典》的传说动了好奇之心，因此这才尘缘重启，仙踪复履塞外。还是在云游途中时，师傅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获悉了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等人的夺宝阴谋，所以他便日夜兼程赶往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可惜的是，他老人家仍然晚了一步，待师傅到达红叶山庄时，面前已经是一片火海。那时候，正是我父亲为了给我们家人及山庄里所有的人争取逃命的宝贵时间，他独自驾驭一辆黑篷马车，把一干众凶徒引往远离山庄的鹰愁涧，之后在毒发时跳崖身亡。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师傅凭借他独步天下的轩辕神功，冒险进入火海中，当时他老人家发现，除了尸体外，整个山庄内已见不到一个活着的人。到后来，师傅察觉到厨房内的水缸下有生命气息的特征，因此我才能够活下来，直到今天。事后，师傅曾几次问我，是怎么躲到水缸下面的，是别人的帮助，还是自己所为。我回答说，绝不是我自己所为，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因为那一年我才七岁，见到凶徒杀人放火，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何况那口大缸，是塞外人家用于冬天腌渍酸菜特制的，高达七尺，重约百余斤，又岂是一个髫龄小童所能搬得动的？既然不是我自己所为，也不可能是山庄内的其他人。我至今仍依稀记得，爸爸驾车冲出山庄之后，妈妈单人只剑与蒙面众凶徒血战在一起，妹妹也不知怎么样了，因此我一个人在屋内乱跑乱藏，不知不觉中躲进了下厨房。不久，红松原木搭建的下厨房在冲天大火中开始塌落，面对眼前巨型蜡烛般熊熊燃烧的火龙火棍，我已经吓得忘记了哭泣，只是睁着一对惊恐的眼睛，无奈地等待火魔的吞噬。就在整个下厨房在浓烟烈焰中即将完全倒塌的时候，一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冲破烈焰，呼啸着向我当头罩下，我在烈火煎烤及过度惊吓中顿感呼吸一紧，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置身在一间清雅的山中竹舍中。
　　“待后来，我长大了，师傅告诉我说，根据当时他对现场情况的观察判断，危急中救我性命的人，一定是凶徒中的某一个人，因为当时红叶山庄除我之外，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并且师傅根据对众凶徒人性的分析，怀疑到了一掌销魂柳如风，只是没有确凿额证据。因此这十年来，师傅一直暗中委托一位江湖身份地位都颇高的老朋友打探调查，最近才有了一些眉目，证实了师傅当初的判断。当年飞缸救我之人，果然就是一掌销魂柳如风。这也是自我艺成下山行道江湖追凶以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找一掌销魂柳如风的个中原因。”
　　听了七情剑林丹枫的一番叙述，众人俱是感叹不已。除了同情林家的惨烈遭遇，憎恨凶徒的残忍外，也慨叹人性的复杂多变。
　　也许，人真的是与生俱来就是个两面体，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不然的话，为什么一个原本目的是去杀人的人，却反而救了人？为什么原本素有“江湖及时雨”之誉的武林大侠，却干下了杀人放火毁家灭门的罪恶勾当？
　　天使，魔伏其中耶？
　　魔鬼，佛倚其里兮？
　　但是，不管怎么说，当年使七情剑林丹枫免遭烈火焚身之灾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一掌销魂柳如风。
　　“枫儿，眼下该怎么办呢？”
　　招蜂引蝶蓝孔雀虽然贵为一门之主，可是面对如此繁杂的恩怨纠缠，也一时无计可施。
　　“姑姑，枫儿想，凭小不点儿目前的武功，她不会有事的。现在，主凶龙大海等人都已伏诛，此地之事亦已了了；至于其余之打手帮凶，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就算杀掉参与此案的所有的人，也只不过是多增加一些血腥而已，更不能让故去的亲人们起死复生。先前，师傅在传讯中还嘱托我有几件事要办，因此我要去西疆大漠走一趟，估计回来时也该是年终岁尾了。那时，我将回转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祭拜亲人。待明年春暖花开时节，我将开始重建红叶山庄，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等到山庄建成之日，我会邀请诸位到塞外做客，参加红叶山庄的落成典礼。蓝姑姑，你们大家都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