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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13)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4-03 18:48:50      字数:5455

  冬至过后,下了一场小雪,大地已经开始上冻,挖河、筑堤工程一时变得艰难了。
  为了鼓舞全员士气,提升工程进度,孟德武要求在每个生产队工地上搭建一个木棚子,棚子下支了大锅,早饭、午饭都由队里提供。同时他每天换一个工地督战,在工地上他拿起铁锨与社员们一块儿挖土、装车,累得满头大汗,亲自鼓动了大伙的干劲。这样一来尽管天气恶劣,工程进度依然超过了前期预想。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奋斗,工程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一。为了更好地激励社员,一天晚上,孟德武召开了一次表彰大会。大会上,他对四个工地表现突出的生产队社员们给予了表彰和奖励,受表彰的社员每人披戴红花上台领了两斤猪肉、三斤白面,孟德武给他们颁发了奖品并做了一番激情洋溢的讲话。
  表彰过后,他又安排了一场演出。参与演出的人全部出自我们梅家,头一个上台的是我爹,他提着坠胡、棒子在会台中央坐下,说给大家唱一段《罗成算卦》,于是手拉坠胡,脚踩棒子便唱了起来:年年有个三月三,王母娘娘庆寿诞,众八仙赴罢了蟠桃会,王母娘娘便开言,出言来再叫太白李金仙,我要你在这里莫久站,你一到西京古长安,到长安也不为别的事,你把白虎收上天……
  我爹因儿子的亲事定了,女儿又许给了支书的儿子,所以心里高兴,一唱就唱了一两个时辰,大家伙听得醉了,不断拍手叫好。我爹唱得累了,我大伯和他大儿子梅品阳上了台,给大家唱了一段豫剧:《义烈风》刘文静夜审庄宏文。大伯唱道:“恼恨那严世藩毒似蛇蟒,顺者昌逆者亡败坏朝纲,俺刘某不附贼被害贬降,既到此廉公正除暴安良……”
  他们父子俩唱完这一场下来之后,本来安排的是我品刚哥和他老婆黄曼上场唱一段《铡美案》的,没想到我梅花姐却跑到台上了,笑着对台下的社员们说:“今儿高兴,本姑娘也来一段献给大家。”下边一片掌声,几个小伙子又是叫喊又是吹口哨,梅花姐对着右侧端坐的我爹说:“二叔,我来唱一段《桃花庵》的买衣收子,您老给俺伴奏啊。”我爹没吭声,右手一伸坠胡便响了起来。梅花姐叫了一声:丫鬟带路来呀,接着就唱起来了:九尽春回百花开,鸿雁飞去紫燕来,风吹柳枝飘飘摆摆,睹景伤情忧思满怀。窦氏女我终日里愁脸难解,怀念我久别的夫君名叫张才,张才夫到虎丘前去望会,他一去十二年未曾回来。为夫君我常常抽签算卦,为夫君我许下吃长斋,为夫君我懒把鲜花戴,为夫君我懒上梳妆台,为夫君茶不思饭也不爱,为夫君梦魂颠倒如痴如呆。窦氏女我今年三十开外……
  梅花姐正唱得投入,坠胡的伴奏突然停了。我爹听着听着才觉得不太对劲,他是担心这段戏让我姐听了伤心。我爹往台下一看,见我姐已起身走了,就立刻就停了伴奏。梅花姐看了一眼我爹问:“二叔,我这正唱得起劲呢,你咋停了啊?”我爹气愤地回了一声:“存心捣乱,不拉了。”说着提着东西下来了。他一下来,下面的社员们一片议论,几个小伙子喊:“咋就停了呀,还没尽兴呢,再唱一段啊。”站在后面的孟高峰见我姐从会场出来了,喊了一声:“让梅香给大伙唱一段,咋样?”会场的年轻人兴奋地叫嚷道:“来一段,来一段。”孟高峰说:“那就请梅香唱一段《红灯记》吧,大伙说咋样?”会场的年轻人齐声叫起来“李铁梅,李铁梅……”我姐心里正难受呢,哪里肯上台献唱呢,所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场。
  其实梅花姐上台唱这么一段,不单是给我姐姐听的,也是给金善水听的。因为金善水就坐在我姐的后边,梅花姐坐在我姐一旁回头看时,金善水一直在盯着我姐看呢。自从我姐定亲之后,金善水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工地上他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是埋着头干活,别人和他答话,他也不吭声,社员们都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时他还没从我姐的伤感中真正走出来呢。他的忧伤似乎被他的堂哥金善堂看出来了,他就决定尽快给金善水说个对象。
  这天傍晚,趁金善水出去挑水的时候,金善堂跟江华说:“三婶,善水兄弟虽说身体见好了,可他这颗心还在泥潭里呢。”江华叹口气说:“这孩子性子倔啊,喜欢一个人,哪容易说忘就忘了啊。”善堂说:“这么多天在工地上就没见他笑过,话都不见他说。三婶啊,这样下去也不中啊,咱得想法让他活泛起来呀!”江华眼睛湿了,说:“都是我拖累了孩子,要不是我这病身子,俺善水也上了大学留在城里了,他和梅香也就能走到一块儿了……”善堂说:“三婶,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多想了,善水孝顺您,他这么做队里人都敬重他呢。”江华抹着眼泪说:“他大哥,你说善水如今活得心孤难熬的,我这个做娘的该咋办呀?”善堂说:“三婶,现在梅香已经和孟高智定亲了,年前就要完婚了,善水兄弟再等再难过都没用了。要我说啊,咱最好早点给善水兄弟说媒成亲,早让他对梅香断了念想啊。只有让他断了念想,他才能活泛起来呀!”江华说:“你说的在理,只怕这孩子不答应啊。”善堂说:“他答不答应就看三婶您咋跟他说了,您要是跟他讲您身体不好,想早点抱孙子,我想善水兄弟能答应的。”江华说:“就算他答应了,可就咱这家境,想给他找个称心如意的姑娘也困难呀。”善堂说:“这事您就甭操心了,我找翠兰婶子去说,她是队里的妇女主任,认识周围大队的姑娘多,给咱善水找个合适的姑娘没啥问题。”善堂这么一说江华也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金善水给母亲洗脚的时候,江华问他:“儿啊,娘问你,你这心里是不是还想着梅香呢?”善水低着头只给母亲搓脚却没回答。江华说,“你不说话,娘也知道,你心里还没放下她呢。”江华叹了口气接着说,“儿啊,该放下就放下吧,这就是咱的命。”善水说:“娘,儿子不认命。”江华说:“你认也好,不认也罢,你和梅香是走不到一块儿了。孩子,听娘的话,早点定个亲成家吧。”
  善水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母亲说:“娘,您想说啥呢?我不会定亲的。”江华生气说:“你还傻等呢,你就非等到梅香出嫁了才肯死心!”善水低声说:“我没说等她。”江华语气平和了些,说:“儿啊,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拖累你了,要不是我这……”
  “娘,你咋又说这种话呢!当时是我自己决定的,和您老没有关系。娘,儿子求您以后别再提这事了,这几年您总这么自责,您让儿心里多难受啊。”江华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啊,听娘的话,找个姑娘结婚吧。娘知道你心里不甘,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咱还等啥呢?娘现在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有时候走个路、喘个气都不舒服,你说娘还能活多少日子啊。”
  “娘,您说啥呢,我要您长命百岁,要您日后享福呢。”善水悲伤地说。江华说:“你听娘说完,能活多久妈心里清楚着呢。娘带着你们兄妹熬了这十几年的苦日子,已经不容易了,哪敢想以后享清福呢。儿啊,你现在也长大了,娘就盼着你能早点成家,你成了家娘这心里也就踏实了,要说享福的话,你能早点给娘添个孙子,能让娘看看、抱抱,就是给娘最大的福了。等我走了之后,在那边见了你爹,他要问起我来,我也能让他安心了。”江华说完,金善水哽咽着叫了一声:“娘……”便抱着母亲的腿哭起来了。
  张翠兰很快就给金善水找了一个平阳镇的姑娘,这姑娘名叫王悦静,大金善水两岁,但人长得齐整,细眉大眼,面色红润,体态丰腴;而且还心灵手巧,做了一手的好衣服。
  王悦静的父亲叫王俊山,解放前曾是国民党的少将师长,听说当时骑马配枪,威风凛凛。后来在淮海战役中被俘,而不久之后他的妻儿随他的岳父逃去了台湾,从此杳无音信。解放之后王俊山回到老家,因为成分不好娶了一个旧地主的女儿,几年后生下了女儿悦静。女儿五六岁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母亲为了给女儿省下一点口粮给饿死了。
  多年来,王俊山一直被平阳大队定为反动派,经常同公社的地主、富农、坏分子、右派被拉到一起批斗。他的阶级成分直接影响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贫农、贫下中农的人家嫌弃她父亲的成分,地主、富农、右派的后生她又不愿意嫁;再加上一直没有遇见中意的小伙子,王悦静的亲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直到今年,父亲反动派的帽子摘掉之后,前来提亲的人家才越来越多,而王悦静是个内心有主见的姑娘,她心里有自己择婿的标准。第一要孝顺父母,第二要勤劳能干,第三要诚实上进,第四还要模样俊朗。你说,这样的小伙子哪里好找啊,就是有和她年龄相配的且这么优秀的男子,也多半成家了。所以这一年,前来提亲的倒是不少,却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这可愁坏了她的父亲。
  这段时间。王俊山一直忙着给女儿挑选如意郎君呢,毕竟女儿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再不出嫁真就成个老姑娘了。
  张翠兰先和王俊山讲述了一下金善水的家庭状况,王俊山一听除了家里穷了些还基本符合女儿的择婿标准,于是就让张翠兰见了自己的女儿。张翠兰一张巧嘴把金善水夸得模样多么俊俏,性格多么要强,为人多么诚实,对母多么孝敬。还抹着泪说了他的可悲家世,他为母亲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一番话说得王悦静心里一阵激动欢喜一阵酸楚难过。不见其人只听媒人的说辞,她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意中人吗!等张翠兰说完,王悦静含着眼泪问了一句:“婶儿,她现在过得好吗?”张翠兰一听心想这事儿基本成了。
  张翠兰把王悦静的情况跟江华一说,江华特别满意,傍晚等儿子回来,她就笑着招手让儿子在旁边坐下,善水默默坐了下来。江华就把王悦静夸了一番,催着金善水去相亲,金善水说:“娘,只要您老乐意,日子您就看着安排吧。”说完饭也不吃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出工时,金善水大老远看到我姐走在前面,就赶了上去。他与我姐走了个并肩,两人并肩走了几步,金善水低声说:“香妹……我过两天就相亲了,翠兰婶子给介绍的。”我姐不敢看他,只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金善水似乎生气了,又刻意大了声说:“我娘对那姑娘很中意,催着我相亲呀!”我姐停顿了一下又立刻朝前走去,脸也没转地说了一句:“既然婶儿中意了,那你就抓紧见吧。”金善水一下愤怒了,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有你的好日子,我也会有我的日子要过。这两天我就去相亲,不论她长得怎样,我都会答应的,而且我们的婚事会办在你们前面。”他说完就大步走开了。
  我姐看着他气冲冲走去的背影,一行行的热泪滚落下来了。梅花姐走上来问:“你这是干嘛呀?故意伤他心呀!”我姐一手捂了嘴,痛苦地哭起来了。梅花姐哪里知道金善堂前两天就找过我姐了,他把金善水要相亲的事跟我姐说了,并恳求我姐近段时间一定要疏远金善水,当时我姐已经哭着答应他了。
  没过几日,金善水就和王悦静见了面。王悦静对金善水一见钟情,王俊山和江华对这桩亲事也都很满意,于是就想早些把孩子的婚事给办了。两个老人商量了一下,就把儿女们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六那天。因为考虑到亲家家境贫困,王俊山决定不要彩礼了,但江华觉得不妥,人家好歹也是嫁闺女,少了彩礼只怕亲家被人笑话,所以坚决要把彩礼送上。还好金信平、金信义家里富足些,就把彩礼钱拿了多半出来。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四队长金信义见金善水整天呆在工地上挖土、推车,毫不心急,便走过去,卷了根烟棒递给他,问他结婚的东西是否准备齐了。金善水说:“结个婚能准备啥?”金信义说:“准备啥?那我问你,你陪人家悦静姑娘买衣服了吗?”金善水说:“没买。”金信义说:“这是咱们的风俗,你见哪家娶亲的不得给人家姑娘添几件新衣服啊!”又问他结婚的房子布置了没?亲戚通知了没,酒席筹备了没?金善水一样没做。金信义就急了说:“你这哪是结婚呀,过年过节也没这么不上心的吧!你这啥都不准备的,让人家嫁到咱金家来不觉得委屈啊!这样吧,我看这几天你也不要过来出工了,赶紧忙你的终身大事吧。你晚上到我家里一趟,有点钱你先拿着给悦静姑娘买几件衣服,其他的东西我看你也不懂,就让我和你善堂哥帮着操办吧。”
  第二天,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金善水带上一百块钱去了平阳镇,他先到供销社里买了些点心,而后提着去了王悦静家里。他去时,王俊山正在院子里劈材。王俊山见了未来的女婿,满心欢喜地迎上来,说:“来自己家了,还买啥点心啊。”善水说:“大伯,悦静在家不?”王俊山说:“在呢,在屋里呢。”他回头就冲屋里喊,“静儿,你善水哥来了,快倒杯水。”
  父亲话音刚落,女儿就羞答答地从堂屋里走出来了。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善水看个不够,金善水有些局促不安地走了过来,说:“你跟俺到集市上吧,俺给你添几身衣服。”悦静听了脸上放了光彩,她一把拉了善水的手说:“你跟俺到屋里来。”金善水稀里糊涂地被一只柔和的手拉进了屋里。
  等进了悦静的卧室,金善水停下来观瞧,只见悦静的床上放了一件红棉袄。悦静拿起红棉袄说:“我都说不让你买了,你看我已经把咱们结婚的衣服做好了。”说着她把红棉袄贴在身前,问:“好看吗?”金善水“恩”了一声。悦静见善水点了头就更加高兴了,她放下棉袄打开了床边的红色木柜,像托件宝物似的双手捧出来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衣服,她回身望着金善水说:“善水哥,你把衣服脱了。”金善水“啊”了一声。悦静羞红了脸笑着说:“我给你做了身衣服,你试试合身不。”金善水局促地说:“你给我做啥衣服哩。”
  悦静见他不肯脱了外衣,就走上前解了他的衣扣,说:“你一个男子汉咋还害羞呢。”悦静帮他脱了上衣,拿起新上衣给他穿上了,然后走到他面前来给他扣衣扣,整衣领。
  这个热心的姑娘面对面站在他的身前,她红润的脸蛋像桃花一般美艳,眼睛里放着晶亮而喜悦的光,金善水真切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到了她身上飘来的温暖气息;特别是她一双温润的手,轻触着他的脖颈就像出锅不久的馒头,柔软而温和。王悦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打动了金善水,他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心不在意的姑娘竟然这般善解人意、心灵手巧、体贴入微。这让金善水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一份好感,从那一刻起,金善水对这个姑娘也就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了。尽管王悦静不让金善水给自己花钱,但金善水还是执意带她去了集市,不给她买两身新衣服,他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亏欠了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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