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文学·小说连载】我不是盲流（十六）

七】
宋先进已经在这幢大楼边蹲了几天，韩远桥最后一次到他那家寄身的诊所时，一脸严肃地交代了他，说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最初的判断了，而且决定孤身深入虎穴探个究竟，要他在外围密切注意那幢大楼的每一个外出者的行迹。宋先进从韩远桥脸上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当时就力阻韩远桥，说这样太过于危险，还是尽可能想些别的方法。然而，韩远桥决心已定，任凭宋先进如何劝说也没用。于是，宋先进只好听从了韩远桥的意见，在韩远桥离开的第二天，他就每天在晚饭后来到这幢大楼的附近，密切注意这里的一举一动。
可惜，楼太大，进出的人太多，一连几天，宋先进毫无所获。
转机是在韩远桥离开后的第五天。
这个位置属于杭州的一处外来打工者集聚地，仅有的大厦就是眼前的几幢，一家属于人保公司，另一家属于移动公司，还有一家是台湾人早些年在这里建的，几幢大楼都显得有些老旧。而韩远桥告诉他的，就是这幢台商产业倒闭后留下的大厦。据韩远桥说，这幢大楼不下十家公司，但大多都是些没有实际产业的皮包公司，更多的房间，竟都被人隔开成一个个小间租给了那些打工者。至于这幢大厦的产权究竟归谁，连韩远桥都还没弄清。
这种地方，按常理是很少有高职务官员到这里造访的。可是，这天入暮时分，宋先进还偏偏就看到了一个高官，而且，还是位经常可以在杭州一个法制频道看到的一位副局长。虽说这位副局长穿着便装而且坐的还是一辆私家牌照的普桑，但是，宋先进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并且，记者的职业敏感立即让宋先进嗅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因为韩远桥再三交代过，宋先进不敢跟着这位平时不戴眼镜今儿却戴了副大深色眼镜的局长走进这幢大楼，所以，他只能在大楼对面的小酒店叫了汾炒田螺和一瓶啤酒，然后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局长从楼里出来。
局长果然是刘局，到这里，当然是去找徐成德的。进了电梯，他直接上了十楼。
徐成德半小时前就接到了刘局的电话，所以，刘局进他办公室时，徐成德早就煮好了茶，正宗的安溪铁观音，刚托人从福建买来的，头两天他去刘局那里时喝了后，回来立马就叫一个福建的朋友给他买了两斤，打算一斤给刘局送去，另一斤留在自己这儿专门接待他用，故而，刘局才进门，徐成德起身就嚷了一声：“刚到的茶，尝尝，地不地道？”
刘局也不搭理徐成德，屁股一落下就拈起那只小巧的青花茶盅，先不喝，放到鼻尖用力嗅了嗅，然后，轻轻泯了一小口，把茶含在舌尖底下转了两圈，然后，闭上眼两片嘴唇连续砸吧了几下，约莫十来秒后，这才张开眼放松了先前严谨不苟的脸笑了一下说，“不错，这铁观音不比上回在我那给你泡的差！”
看着刘局的神色，徐成德就知道这茶挺讨刘局欢喜，当即陪了一笑，“呵呵呵，特地让人福建给你带来的，那还能有差，我还要不要混了！”这笑，很谄媚。
“老徐，最近你得收敛，尤其是夜总会那些事，千万不要乱接了生意，另外，你得把这边调整一下，传销，先化整为零分散一下！”刘局神色又凝重起来。
“怎么，又要搞什么名堂？”徐成德看出了事态有些不妙。
“公安部这回受国务院指示要大力打击传销团伙，即将在全国范围大搞一次清查，杭州是首站，同时，结合这次全国清查，杭州公安要在全市开展一次大规模的严打活动，包括对娱乐场所都要进行整顿，所以，你必须立即应对！”说完刘局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倒到了沙发靠背上。
“没这么严重吧，不是有你嘛！在杭州还能有你罩不住的事？那种清查整顿哪年不搞一两次，可哪次真搞彻底了！别吓我哈！”
“少来，你当我是公安部长啊！真的，这回不一样，往年指挥部门都是市局主持，连公安厅都没怎么介入。这回很认真，不但行动总指挥设在省厅，而且，公安部直接下派了一个督查组，同时，这次行动的参与对象不仅仅是公安，检查院和法院以及文化局新闻出版局好多部门都将直接参与配合和行动。”刘局摘下了眼镜盯着徐成德说。
“这么认真？真是烦死人，这么大的摊子，还真不好弄！”徐成德用他胖的圆嘟嘟的手摸了摸刚剃过胡须的下巴，神色也严峻了起来。他没法不严峻，不说他的夜总会，就是九楼这一百多号传销手下，他也难转移。
“没办法，这次行动真的很大，我就是扶正了也包不住你，何况，我还只是个副职！”
“唉！这可怎么办呐？”徐成德无奈地摊了摊手，扯出烟，连请烟点烟都忘了。
“是烦，可惜，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弄。总之，在公安部督察组回去前的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给我惹麻烦！我得走了，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呢！”说毕，刘局又拈起那只已经冷却了的铁观音，喝了，这回，却是一饮而尽。
“好吧，那我送你下去！”徐成德知道刘局要回去了，因为他很清楚，刘局对任何人都不怎么样，但是，对他那个捡来的老婆，刘局却是疼爱得要命。这点，也是最让徐成德不理解的，他那老婆，据说是农村的，而且生过孩子，长相也不是特别好，就不知怎么回事，刘局对她竟是百依百顺！
“你送我，我什么时候要你送过？免了吧，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刘局说这话时眼里有点冷。
“哦，对了，茶，你顺便把茶给带回去吧！”
“下回你拿去吧，我先走了！”刘局说完就走了，出门时，还顺手把门关了，没让徐成德跟出来。
宋先进没想到这位局长在楼上只呆了那么一会就下来了，赶忙到柜台扔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连找钱都不要了，直接打了辆车，的哥问他去哪，他回答说：“散个心，随便去哪”，接着又似突发奇地补了一句，“要不，就跟着前面那辆普桑吧，看看人家能带我到哪去。”说完对的哥嘻嘻一笑，似极了一个无聊得发慌的愤青。
这一跟，宋先进跟着刘局的车到了上塘路的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兴建的小区，房子外观还不算老旧，由于时间较久了，这个小区的绿化反而比别的新建小区来的浓郁，红的蓝的黄的紫的花绿的叶，主墙上蔓爬得满满的爬墙虎、由一株株壮硕的槐树筑成的林荫道，这些，把这个小区衬得特别雅致也特别温馨。
这里是刘局的家，宋先进一眼就判断出了。也立即知道今晚的唯一收获就是知道了这个电视上风风光光的局长大致跟那个传销团伙是有往来的，这点，从那幢大楼的住户群宋先进就推断出了，倘若是与大楼外地民工有亲戚关系，刘副局长就不该在那逗留那么一点时间，反之，如果是和不法组织有关系，不能久留就很合理了，所以，宋先进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见刘局在车库停了车上了楼，他便也要求的哥离开了这里。
刘局这边刚掏出钥匙，还没插进锁眼，那边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出头的女人，已换了睡袍，一袭紫罗兰的睡袍衬上她的雪白肌肤，居然很是性感，女人算不得漂亮，半百的年龄既让她的眼角有了明显的沟壑，却也同时给了她一份特别成熟的女性风韵。才开门，她就笑了一下，并说了句让刘局暖心窝子的话：“等你好久了，刚煮好水饺，就听见你的车响。”普通话不标准，但声音很温柔。
“亚青，说了多少回，让你不要煮宵夜，你就是不听，真拿你没法子。”刘局故意皱了一下眉，但是，心里却很觉得温暖。
刘局换好睡衣出来，毛亚青的水饺也端到了茶几上，虾仁馅，是刘局最喜欢的。
“累不？”刘局端起水饺时，毛亚青也坐到了她的身边，打开了电视，并用遥控器把频道调到杭州电视台法制频道。
“有你在，我累得起来吗？”刘局刚用汤瓢舀起一只饺子，听了毛亚青的话，没往嘴里送，转头回答了妻子，一脸的幸福。
刘局确实觉得幸福，与毛亚青走到一起快十年了，他一直被毛亚青伺候的很幸福。对这位后妻，刘志闵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爱。其实，当初他们走到一起时，刘志闵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大跌了眼镜的，那时，刘志闵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副局长，而毛亚青，却是一个刚死去丈夫的寡妇，他的丈夫严格说来也不算是丈夫，要结婚证没结婚证，要房子没房子，刘志闵所以认识了毛亚青，是因为她的丈夫在一起车祸中丧了生，刚好刘志闵当时兼了市交警支队的政委，碰巧督管了这个案子，见死去丈夫的毛亚青孤苦伶仃甚是可怜，再一个看上去挺淳朴，于是，刚因为老婆水性杨花而离了婚的刘志闵便将毛亚青请回家做了保姆。之后，毛亚青很快以她那农村妇女惯有的勤劳和本分赢得了刘志闵的越发好感。
毛亚青在做了刘志闵几个月的保姆后，一次醉酒，刘志闵意乱情迷，昏昏颠颠爬到了毛亚青的身上，没想到，这个来自农村的女性竟然会把自己伺弄得那般神魂颠倒。刘志闵现在还常常会回忆起那一次的销魂。
毛亚青服侍酒后的东家，这其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之前的醉酒后刘志闵都还能保持着头脑清醒从未就此跌了身价对毛亚青动什么手脚。可是，这次的醉酒是喝他一位同学再婚的喜酒，闹了一夜洞房，压抑了许久性欲的刘志闵终于又一次兴奋了起来，特别是毛亚青在擦洗他口角吐后的秽污时，领口那对颤颤的如脂乳房更是勾起了刘志闵胸中团团燃烧的欲火，于是，刘志闵箍住了毛亚青的腰……
毛亚青挣扎过，可是，她哪里挣脱的开兴奋起来了的刘志闵，再想想刘志闵平时对她的好，想想刘志闵是一个久未碰过女人的男人，挣扎了一会，毛亚青松开了手，任由刘志闵解开了她的衣裤，接着，也已经被唤醒了性欲的毛亚青的手也开始游动起来，轻轻地在刘志闵的后背蠕动。肌肤，刘志闵最陶醉的是毛亚青的肌肤，那是怎样的肌肤呀，从未经过任何化学润肤品毒蚀的肌肤，每一寸都光滑如缎，恰到好处的运动让毛亚青的肌肉又充满了弹性，比他先前那位娇生惯养只知道拼命用香水和各色各样润肤膏来掩盖干涩的前妻摸着何止舒服了十倍，刘志闵甚至不舍得动作，之然自己的身体与毛亚青胶着一体，尽情地享受这阴阳的结合，结果，毛亚青反而动了，她缓缓地挪动自己的身子，有节奏地一次次弹动自己的臀，使刘志闵犹如被轻风拂起的海浪托住，毛亚青的手也在不停的动作，在刘志闵的后背，腰间、臀际徐徐地抚摸……刘志闵尽情地享受着，连酒精在胃里的折腾也没了半点反应，他只需像在云端酣眠一般再无牵挂。
想到这，刘志闵又笑了，他觉得值，一点也不为一个公安大学硕士出身的正处级干部和一个斗大字也不认识几筐的毛亚青做了夫妻觉得后悔。何况，毛亚青的体贴，毛亚青的温驯，这些，刘志闵相信不是任何一位城里的那些大家碧玉可以拥有的，所以，那年，他不顾任何亲友的反对，他让毛亚青穿上了婚纱。特别是这几年，被徐成德等一些人拖下水后，刘志闵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而这时，毛亚青总会抱紧他，用她轻柔的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让刘志闵死心塌矢志不渝地爱上毛亚青的最重要一点，还是毛亚青的另一个优点：毛亚青从来不曾向他提过任何要求，从未向他索要过任何礼物，也从来不过问他工作上任何事，但她又能随时发现他有了压力，然后，用她的眼神和动作给他安慰和信心。也正因如此，刘志闵从来不把自己的罪恶向毛亚青透露半点，他不愿或者是不舍得毛亚青知道后也背上包袱。
“志闵，你不要对我太好了，让我下一辈子都还不起你的情……”毛亚青没继续说，因为，她的老公放下了手中的碗和筷子，把她搂到了怀里，唇也盖到了她的眼睛上，老公在如梦呓般地说：“你不欠我的，就算欠，下辈子也不用还，因为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刘志闵的话像是一根火柴，突地就烧起了毛亚青下腹的火，她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那双比早年年轻时还光滑漂亮的手从刘志闵的腰部循到了他的胸前。刘志闵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就在刘志闵将妻子抱到腿上毛亚青的头伏倒在他肩膀上时，刘志闵看到了对面墙上的字，“快意人生”，蓦然，刘志闵停住了动作，同时也握住了毛亚青正往他下身探过去的手。快意人生这四个字突然间像一盆水刷地就扑灭了他体内的火。这四个字是他自题的，是2002年秋天题的，准确说，是徐德成第一次给他两万块钱的那天晚上题的。那晚，他人生第一次受了人家的礼，联想起他头天肝癌去世的一位同学，联想起这位当城建局长中竟还揣着借来看病的三万块钱欠条，他突然就决定将徐成德的两万块钱收下了，然后，喝了半瓶酒，写下了这四个字。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忽然发现，人的一生其实没什么，说走就走，再再不能亏待了自己和妻子。
现在，看到了这四个字，他骤然想起了这几年来帮着徐成德做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同时他也想起了万一事发的那一天，于是，这四个字竟然幻化成了一幅幅冰凉的手铐，在他眼前漂浮起来。
“怎么了？”见丈夫突然软了，毛亚青关切地问。
“没什么，突然间有点不舒服，亚青，你先睡吧，我靠在沙发上先休息一下再去睡。”刘志闵说着轻轻拨开了毛亚青按在他胸前的手。
“你肯定有心事，可惜，我帮不上你……”毛亚青没接着往下说，她从刘志闵的腿上起了身，然后到酒柜上拿了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回转过来，又往杯里斟了半杯酒，才又说：“志闵，喝口酒，静一下吧，别多想什么事都有个难的，不管你心里装的是什么事，过去了，就会过去的。”
“亚青，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你先睡吧，我很快也就来睡的。”刘志闵对妻子笑了一下说，但是，在毛亚青眼里，这笑，笑得好勉强。不过，毛亚青还是顺从地听了丈夫，转身向卧室走去，转过身时，眼睛里噙了泪，没让刘志闵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