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人老程

　　第一节登报
　　
　　老程和刘娟有一个星期没说话了，两个人各做各的，晚上老程就在猪圈旁的小屋里睡。一天，老程正在喂猪，刘娟走过来不冷不热地说：“老马带了个人找你。”说完就走了。这是一个星期以来刘娟和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回到屋里，老程看到老马和一个小伙子坐在炕沿上，刘娟在给他们倒水。见老程进来了，老马显得有些兴奋地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富强晚报》的记者，特地来采访你的！”然后他半开玩笑地对老程说，“你到底做什么好事了，把记者都惊动了！”
　　老程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在医院打点滴的那个小伙子吗！老程既惊讶又纳闷地问：“你不是那个……”
　　没等他说完，小伙笑着说：“对，我就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个人，我叫郑亮，是《富强晚报》记者，今天要对你进行一次采访！”
　　“原来你是记者啊，我有什么可采访的？我也没做什么好事啊！”老程有点糊涂了。
　　小郑笑着说：“你忘了，你资助妞妞的事？”
　　“哦，是这件事啊！”老程小声嘟囔了一句，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再提了！”
　　小郑说：“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提呢？不但要提，而且还要登报呢！”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娟脱口而出：“还要登报啊？”
　　小郑严肃地说：“是啊，我这次来采访就是要把老程的事迹登报啊！”
　　刘娟一听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满面笑容而又显得十分谦虚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没必要报道的！”
　　小郑说：“那怎么行？这样的好事就该大书特书嘛！”
　　老马问：“记者同志，你只告诉我老程做了好事，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郑亮喝了口水，说：“是这么回事，老程到医院资助了妞妞一万元钱的医疗费，当时我正好在同一个病房打点滴，整个过程我都看在了眼里。你们说，作为记者，这样的好人好事我能轻易放过吗？这样的正能量我能不大力弘扬吗？现在的社会正需要这样的正面典型。所以这次是特地来采访老程的！”
　　老马听了立即附和道：“应该，太应该了！我早就说过，老程是个大好人，咱们村就需要这样的先进模范，我举双手赞成，登报，一定登报！”
　　刘娟也兴奋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招待贵客的上好茶叶。一会功夫，桌子上的白开水就变成了香气四溢的茶水。
　　小郑拿出笔和笔记本郑重其事地说：“那现在采访就正式开始了。”接着，小郑问老程，“程哥，是什么原因和动机促使你资助妞妞呢？”
　　还没等老程开口，刘娟就迫不及待地抢先发言了：“是这样的，这件事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我这个人就是太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妞妞这孩子太可怜了，要是不帮助小姚一家，我们于心不忍啊！所以我就和老程商量，给他们拿一万元钱，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都乡里乡亲的。对了，之前我们还给了小姚一千块钱。钱是小事，救孩子要紧啊！”说完，刘娟还给老程使了个眼色。
　　此时，老程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了，但也只能顺着刘娟的话往下捋了，他尴尬地点了点头，说：“是，我们都商量好了，当知道孩子得了病，他爸爸又出了事之后，我们就决定要帮助他们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遭罪，要不然，我们良心上过不去。”
　　刘娟又接过话茬：“遗憾的是那几天娘家有点事，要不然我也和老程一起去看孩子了。哎，多好的孩子啊！”说完，她抹了抹眼角挤出的眼泪。
　　小郑边记边说：“程哥，嫂子，你们都是好人，对于这样的好人，我一定要让全市，甚至全省、全国都知道！”
　　接下来，小郑又问老马：“马村长，我想全村百姓对程哥一家也有很高的评价吧？”
　　老马煞有介事地说：“那是当然！这么说吧，这个村的人我都了解，能让我瞧得起的人不多，老程绝对是大好人。他爱人小刘更不用说，都是好人！”
　　小郑点点头，笑着说：“每个好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更优秀的女人！”
　　老马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文化人，总结的就是到位！”
　　老马接着说：“老程一家的人品在全村是有口皆碑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老程两口子是有求必应，绝对的热心肠。不信，你可以到其他村民家了解了解，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小郑说：“马村长，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客观、真实是新闻报道的准则。但光说实话还不行，也需要有适当的艺术加工，这样报道才更有感染力，你说是不？”
　　老马很聪明，马上就领会了小郑的意图，想了想，他说：“老程还帮助过刑满释放人员。咱村的小张，刑满释放后没有工作，老程就帮他建蔬菜大棚，现在小张也致富了，还娶了媳妇，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老程听了忙说：“老马，我没帮过小张啊！”
　　小郑说：“都算在你头上了，只有这样你的形象才丰满嘛！”
　　于是，既然开了头，老马索性就把近些年村里的好人好事都历数了一遍，并且还添了油加了醋，当然，这些事现在都是老程做的了。
　　小郑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一个字后，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神情。边整理物品边对刘娟说：“嫂子，虽然我知道好事是你们两个人做的，甚至你起的作用更大。但报道还是要分出主次，这次以程哥为主，但荣誉是你们全家的，你看怎么样？”
　　刘娟立即大度地说：“要是依我就不报了，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小郑笑着说：“如果不报了，那我这一下午不就白忙活了吗？我还得靠这些报道拿奖金，力争上游呢！”
　　刘娟看了看表，说：“不早了，要不在这吃完饭再走吧！”
　　小郑忙说：“不了，谢谢嫂子，我还要回去抓紧时间赶稿子呢，你们最近留意一下晚报，估计最晚一个星期就能见报了。”
　　刘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就太麻烦郑老弟了！”
　　送走了小郑和老马，老程厌恶地看着刘娟，问：“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前几天你不还反对这件事呢吗？
　　刘娟神秘兮兮地说：“你傻呀，如果我们上了报纸，不就等于免费给我们做了广告吗？到那时候，我们的猪就不愁卖了，人好，猪卖得才好呀。你这一万块钱投得值！”
　　老程轻蔑地哼了一声，说：“哦，原来你算的是经济帐啊，那你现在就不责怪我了？那一万块钱你也不想要回来了？”
　　“不但不要了，而且如果有后续报道的话，我们还要追加投入，一会我做点好菜，好好犒劳犒劳你！”刘娟显得十分开心。
　　老程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当个奸商真是屈才了！”
　　就这样，好事变成了坏事，坏事又变成了好事。之后的几天，刘娟每天都会关注晚报的报道。第五天，终于登报了！刘娟手拿报纸，如获至宝，兴奋地让老程看。老程扫了一眼，看到在报纸的显著位置刊登了一篇文章，在文章旁边还配了两张照片，一张抓拍的正是他将钱塞到刘娟手里的一瞬间，另一张是躺在病床上的妞妞的痛苦的身影。老程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想看，想看你自己看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刘娟一把将他拉住，说：“你看人家的照片拍得多好，正好是你把钱交给王丽的那一刻，不愧是记者，就是专业。”
　　老程说：“我想你更应该看看妞妞，那张小脸白得吓人”
　　刘娟白了老程一眼，说：“你给我老实待着，你不愿意看，我就念给你听！”老程只得郁闷地坐了回去。然后，刘娟便绘声绘色地读，老程则硬着头皮听。文章内容如下：
　　标题：好人老程
　　谁说人间没有真情？在市医院的病房里，就上演了温馨的一幕！父亲入狱，母亲有残疾，可爱的女儿妞妞又得了白血病，这个家庭几乎遭遇到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就在妞妞母亲王丽因为无力支付治疗费用而一筹莫展、不得不停止治疗之际，文明乡和谐村的农民程全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得知妞妞患病后，老程第一时间就来到医院看望妞妞，并且慷慨地资助了妞妞一万元钱。要知道，对于一个养猪专业户来说，一万块钱并不是个小数目。在榜样的感召下，同病房的其他病友也慷慨解囊，纷纷奉献了自己的爱心。这感人的一幕恰好被当时在临床打点滴的笔者全程记录了下来，在这种正能量的感染下，笔者也将仅有的五百元钱资助给妞妞。妞妞的母亲含泪向好心的人们表示了感谢。当笔者问老程是否是妞妞的亲属时，老程说，他只是和妞妞一家是同一个村子的，既非亲也非故，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出于人类与生俱来的良知以及对遭遇不幸的人们的同情之心。老程的所言所行令笔者无比钦佩，作为一名有幸目睹了这一善举的记者，我认为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将这一善举公之于众，让整个社会都能感受到这股正能量。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程全，笔者特地去了和谐村，对老程和他的妻子进行了采访。在采访过程中，笔者了解到，由于儿子在美国读研究生，高昂的学费更加重了本就不富裕的老程一家的经济负担。但就是在这种条件下，老程的妻子刘娟还是同老程商量，两个好人一致同意先资助妞妞一万元钱，以后视孩子病情的变化还会继续对妞妞予以经济援助。可以说，妞妞是不幸的，因为她还在遭受病痛的折磨，但她也是万幸的，因为她在如此小的年龄就遇到了这么多的好心人，就能感受到人间的真情和爱的力量，相信这股正能量会成为妞妞一生最宝贵的财富，相信当妞妞长大后，她一定也会像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们那样去帮助别人。
　　在同马村长的谈话中，笔者还了解到，老程一家人，其实早就是村里远近闻名的“慈善家”，只要谁家有了困难，老程一家总会伸出援助之手。比如，村民小张刑满释放后没有工作，老程就帮助他建蔬菜大棚，在经济上援助，在生活上关心，还给小张介绍了女朋友。现在，小张已经是村里有名的致富能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孩子都上小学了。再比如，村里有一位孤寡老人，无儿无女，老程和刘娟就经常到老人家里，帮她做家务，买米买面，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等，一直到老人去世。像这样的善举不胜枚举，程全一家也被村民亲切地称为“模范家庭”。
　　在本文的最后，笔者呼吁像老程和刘娟这样的好人应该多一点，再多一点，社会呼唤正能量，社会呼唤善良，社会呼唤爱，社会呼唤人性的光芒！再次向程全和刘娟表达笔者最崇高的敬意，也祝愿小妞妞早日康复，找回她本该享有的幸福童年！这是我们每一个善良的人们的共同心愿！
　　读完了，刘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美滋滋地说：“写得真好，小郑太有才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简直把我们写成活雷锋了！”
　　老程冷冷地说：“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写的是好，但写的不是我，更不是你。”
　　刘娟晃着脑袋说：“不管写的是谁，反正我们现在出名了！有了名，利就不远了。”边说边把报纸收藏在了钱箱里，也许，对于刘娟来说，这张报纸比钱还值钱！
　　
　　第二节我不是好人
　　谁说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只过了几天，全村的人就都知道老程的好事了；何止全村，整个富强市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占少数。每天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很多村民都会主动和老程打招呼，有些人还会竖起大拇指，“好人”这样的赞叹声也是不绝于耳。老程则只是报以尴尬的微笑作为回应。
　　一天，老程买了一袋猪饲料，骑着摩托车正往家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喊他，他停下车回头一看，原来是养鸡户老杨。
　　老杨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说：“老程，你可真行，都上报纸了。平时只知道你人缘不错，是个热心肠，没想到你还这么有爱心，都搞起慈善来了！”
　　老程挠了挠脑袋，憨笑道：“这算啥慈善啊，都乡里乡亲的，谁有困难还不帮一把！”
　　“你老婆可是有名的铁公鸡，怎么这回这么大方呢？”老杨带着嘲讽的语气问。
　　一句话还真把老程问住了，他嘎巴嘎巴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小张迎面走了过来，他笑着说：“这不是好人老程嘛，车后座上驮的什么呀？”
　　老程说：“哦，是刚买的猪饲料。”
　　小张明知故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做大棚吗，还帮我建了大棚呢，怎么现在改养猪啦？”
　　老程涨红着脸，苦笑着说：“兄弟，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记者愿意这么写，我也没办法，哪天有时间哥请你喝酒，算是补偿你的名誉损失，你看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一言为定！”小张露出满意的神情。
　　自从登报以来，老程几乎每天都会遇到类似的尴尬，他感觉很不舒服。
　　这些天，每天登门拜访的人也突然多了起来。有来借钱的，有求老程帮着建猪圈的，还有只是来聊天的……每天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就数老程家了。为了应对这一紧急情况，老程和刘娟做了分工，由刘娟负责接待工作，这样老程才有时间养猪。刘娟还是非常喜欢这种场面的，正好可以趁热打铁，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老程和自己的好，当然她也一定会借此机会推销自己家的猪。果然，前来买猪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有的是经村里人介绍的，有的是看了报纸慕名而来的。形势比预想的还要好，刘娟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天，老马又来了，这段时间他已经成了老程家的常客。因为是老马，老程自然也要陪客。老马抽了口烟，面露难色地说：“还有半个月，我儿子就要办婚礼了，但这段时间筹备婚礼花销有点大，钱不够用了……”
　　“老马，你有话就直说，还缺多少钱？”没等老马说完，刘娟就爽快地问道。
　　老马说：“也不差多少，就是还得买两样电器，大概需要一万块钱吧。”
　　刘娟刚要说话，一旁的老程忙把她拉到门外，轻声说：“咱这段时间已经借出去五万多了，买饲料的钱都快不够了！”
　　刘娟白了老程一眼，说：“你可真不开窍，老马是谁呀？没有他替我们说好话，我们能上报纸吗？别说他主动提出来了，就是不提我们还要找机会表示感谢呢！”
　　老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现在怎么变得比我还大方了！”
　　刘娟说：“此一时彼一时!”然后转身回到屋子里。
　　老马见两个人回来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说：“可能让你们为难了吧？如果有困难我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再到别人家看看。”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刘娟忙满脸堆笑道：“老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拿我们当外人了吗？这一万块钱我们出了，你也不用还，就算是我们随的礼。”
　　老马一听，一脸严肃地说：“那可使不得，等我忙完孩子的婚礼，就还给你们。”
　　刘娟说：“我说不用还就不用还了，其实我和老程早就商量好了，等你儿子结婚的时候随礼一万，既然你现在缺钱，我们就提前给你了，不为别的，就为你为我们操的那些心，说得那些好话，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这份情谊！”
　　一席话让老马感到十分满意，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好人的境界就是不一样，好吧，那我就接受你们的好意了！”
　　老程最近对“好人”两个字特别反感，因为“好人”这两个字给他增添了很多烦恼，所以他一听老马提到这两个字，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老马，别总是好人好人的，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一句话把老马弄愣了，他眨了眨眼睛，问：“你的意思你是坏人？”
　　老程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于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是说我们是坏人……”
　　没等老程说完，老马就笑着说：“不是坏人，那不还是好人吗？”然后他拍了拍老程的肩膀说，“老程，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我知道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首先你是一个老实人，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才能得到利益，即使你真的是个坏人，也要扮演成好人，你看看世界上那些大人物，哪一个在人们心目中不是大好人？哪怕是希特勒，在当时的德国，也被全体德国人公认为是全世界最大的好人，懂吗？”
　　正在老程还在低头咀嚼着老马说的这番话的时候，马村长已经拿着一万元钱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大门。
　　显然，突然变成好人的老程过得并不开心，他想要的正常生活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第三节道德楷模
　　无独有偶，在老程两口子成为“好人”的同时，富强市评选道德模范的活动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这天，老马又兴高采烈地来到老程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看到老马，老程就浑身不自在，他心里暗暗嘀咕道：“这次他可别又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吧！”
　　还没等老程说话，老马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老程啊，给你带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程一听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然后冷冷地答应了一声：“哦，是吗？”
　　刘娟一听可来了精神，问：“老马，什么好消息？”
　　老马笑着说：“市里要评选道德模范了，村里想把老程报上去，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刘娟听罢差点没蹦起来，连声说：“好消息，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
　　在刘娟得意忘形的同时，在一旁的老程则是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稍微冷静了一下，刘娟对老马说：“你一定为我们说了不少好话吧？”
　　老马神情严肃地说：“那倒是，确实是费了不少口舌。”俨然一副劳苦功高的姿态。
　　刘娟听了忙起身给老马的茶杯斟满，说：“那就有劳你多费心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老马笑着摆摆手说：“应该的，我们这层关系还谢啥，你们好了，我不就跟着沾光了嘛！”
　　刘娟听了笑着点点头，然后对老程说：“愣着干吗，你倒是说个话呀！”
　　老程憋了半天，对老马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参选什么道德模范！”
　　听老程这么一说，老马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又吐回了茶杯里，要不然他就得被呛个半死。
　　缓了一会，老马有些恼怒地问道：“为什么？”
　　老程说：“老马，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对我们好，但我对当什么道德模范不感兴趣，我就想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这个‘好人’的标签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老马听了不住地摇头，说：“老程啊，老程，你是真傻呀还是假傻，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你知道为了给你争取这个名额我费了多少口舌吗？你知道为了争这个道德模范的荣誉，有多少人都已经打破脑袋了吗？”
　　刘娟此时也按捺不住了，指着老程的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可没有后悔药，这是改变我们命运的最好的机会了！如果你有了道德模范的头衔，谁还敢和你过不去？你有了国家颁发的好人证，谁再找咱们麻烦，谁就是坏人，懂吗！”
　　老马对老程说：“刘娟说得对，有了这个头衔，就相当于有了护身符，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即使犯点错误也不会追究你们，你们的生意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你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有非常大的改观，你将来还有可能进入村里的领导班子，这么名利双收的好事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老程皱着眉头说：“可是我觉得我不够资格，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那么高尚的道德修养，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我只是个养猪专业户！”
　　“你以为别人就道德高尚吗？不都是包装出来的吗？”老马有点急了。
　　老程的犟劲也上来了：“反正我不想参加评比，你还是把名额让给别人吧！”
　　刘娟气得狠狠地拧了老程胳膊一把，说：“别人一遇到好事都争着抢着上，你可倒好，一遇到好事就往后退，好事都让给别人了。我这辈子嫁给你可倒了大霉了，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老马叹了口气，说：“刘娟，算了算了，别跟他较劲了，其实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们一声，不是来争得你们同意的。先前因为资助妞妞上了报纸，社会反响非常好，所以老程是最符合条件的。现在参不参选已经由不得你们了，村委会已经定完了，现在这个事已经变成了非常严肃的政治任务了。现在的老程已经不单单代表他自己，也不单单代表你们这个家庭，而是全和谐村精神文明成果的代言人了，他如果能当选，全村的人都能受益。”
　　刘娟已经听得有点目瞪口呆了，咽了口吐沫，说：“原来这事这么严肃啊！”
　　“所以，现在村里乃至乡里都要想尽办法让老程获选，确保这个道德模范的名额不会旁落。”说到这，老马看了看老程，接着说，“我们村里的干部和乡里的领导都已经准备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全村和全乡百姓的幸福生活就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当老程还在愣神的时候，老马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刘娟说：“哦，对了，给你们提个醒，明天村里就报上去了，你们马上就要成为公众人物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公共场合说话只说正能量，记住，要学会扮演一个好人！”
　　送走了老马，老程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资助妞妞医疗费这件事！老程感觉他的生活再也不可能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接下来，报纸和电视等各大媒体开始公布候选人名单和主要事迹。老程的事迹和报纸上的那篇报道大同小异，可以说已经足够感人了。经过层层审核，再加上相关领导的努力，一个月后，老程成功当选富强市道德模范！
　　看着红彤彤装帧豪华的富强市道德模范的荣誉证书，老程真是百感交集，甚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捆住了手脚，又感觉自己就是自己养的一头猪，开始时只是一头“不好吃也不难吃的猪”，为了卖个好价钱，于是现在就给这头猪贴上了“这是一头肉特别香的猪”的标签。是的，谁知道将来还会给这头猪贴上什么标签？但不论贴什么标签其实都与这头猪无关，这头猪的命运和其它的猪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能给主人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们最终都要进屠宰场。当所有人都在忙着包装老程的时候，却很少有人愿意去关注整个事件真正的主角:妞妞。而此时此刻，老程最关心的就是妞妞的命运，但他却不敢再去医院，因为他不想再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