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狗财二十岁的时候，他的背似乎有点驼了。一开始，自更并没有太在意，后来，越驼越严重，走过来就像个八十岁的老汉。这下，自更和枣花慌了神，两个人才带着狗财四处求医，枣花也没有少费心，各种办法使过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啥明显的效果。有人说，省城的大医院可以治疗这种病。但是，自更一想，都看了这多医院了，钱也花了不少，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再到大医院里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呀！自己的辛辛苦苦攒下的老底也快被捣腾光了。自更开始舍不得花钱了，其实他家里也没有多少钱了，慢慢的也就这样放弃了对狗财的治疗。为此，枣花还和自更吵了很多回。但是，自更始终都没有带着狗财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狗财的背也就一直这样了，走起路来脚不离地面，鞋底把地面磨的发出刺啦刺啦地响声。但这似乎并不影响狗财整天满村到处溜达的心情，而且，狗财还学会骑自行车了。
　　秋收毕了，麦子也种到地里了。农民都基本上闲了下来。狗财除了给羊弄一些草，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一天中午时分，村头的几个小孩子正在路边的一堆沙子上玩耍。突然，一个小孩子站在路中间，一边往路北看，一边朝正在沙堆上玩耍的几个小孩子大喊：“狗财来了，狗财来了……”他自己也一手提着裤子，便转身跑到一堆柴草后面藏了起来，其余几个小孩子都站了起来，手里提着玩具静静地往北看着。只狗财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那都响的破旧自行车，风驰电掣从村子北边的土坡上慌慌张张地冲了下来。路上行走的人大老远就躲开了。狗财看见了这几个小孩子，嘴里朝几个小孩子大喊着：“闪开…闪开…都闪开！车没闸！车没闸！”狗财脚上蹬着一双牛筋底布鞋，鞋面开了线，一个大拇脚指头都露了出来。鞋面上脏兮兮的沾着还未干的黄稀泥，看上去跟踩在屎上了一样的恶心。鞋面和裤腿都湿了半截子。屁股下严重损坏的自行车坐垫上只剩下了几根密密麻麻刺屁股的弹簧，一不小心就被翘起来的弹簧挂住裤裆。
　　狗财脚急忙一只脚跐住地，一个鲤鱼跳龙门的姿势就下了车，只听见“撕拉”一声，旁边的几个小孩子都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狗财跟着车子的惯性往前跑了一截子停了下来，用手摸着自己的裤裆，扭头又看着几个小孩子，心里那个郁闷。但他又一手举起哐当一声，一个底朝天就砸了下去，把自行车翘起来的车座砸下去了。“这下好了！”狗财嘴角微微扬起，朝那几个小孩自豪地一笑。“狗财，你个狗东西，你给我站住，谁让你偷我家的红苕了。”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骂声。狗财一看，香叶正追了上来。狗财又推着车子往前跑出去一截子。停下来扭着头看着香叶嬉皮笑脸地说：“我就在你家地里挖了两个烂红薯么？你至于追这么远吗？不行，你去我地里挖两个吧。”“你个狗东西，你是只挖了两个吗？半行子都叫你挖了。"香叶站在路边喘着气骂道。
　　原来，香叶吃完早饭去北塬地里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正在她家地里挖红苕。一看姿势，香叶就知道是狗财。她就追了上去，结果狗财也来不及将挖出来的红苕装上车子，只骑上车子跑了。香叶也就一路撵到了村口。
　　香叶看自己撵不上狗财了。就说：“狗财，你别让我逮着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便转身走了。
　　狗财又骑上车子往南边走了。
　　狗财一天就这样骑个自行车到处游荡，招猫逗狗的。不过倒也是没有惹出什么大的事情来。鸡毛蒜皮的事情村里人也不跟他计较，都认为狗财脑子有点神经兮兮，谁要是跟狗财去计较，连狗都笑话哩。其实，这些事情，狗财也是看到眼里的，只是没有办法一！总不能整天把狗财用铁链子拴在屋里。时间长了，自更就琢磨给狗财找个什么事情干。让他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是个办法。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狗财也不像以前那么听自更话了，开始和自更顶嘴了，自更觉得狗财在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惹出大烂子来。
　　自更想让勤生带着狗财到建筑工地上去打工，建筑工地上都是下苦力，文化要求也不高。但是，狗财这样的身体，恐怕下苦力人家也不要吧。人家勤生到还是心奸，还害怕带着狗财去了，狗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把自己还给赖上了，也就拒绝了。枣花更是害怕狗财出去丢了，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虽然是个歪瓜裂枣，但总比没有强。她也不放心让狗财跟着勤生去。
　　最后，自更把家里的老母猪卖了，买了十几只羊羔让狗财在家里养羊。十几只羊羔放在自更家的后院里，白花花的一片。自更还专门养了一只大黄狗拴在羊圈旁边，防止偷羊贼。大黄狗很是厉害，叫声从嗓子里吼出来的那种，听着都很吓人。谁也不敢靠近。但是，狗财却不喜欢狗，他闲狗跟自己是一个名字，他总是趁自更不在的时候，拿起门后的棍撵的狗在后院里转圈圈乱叫。
　　十几只羊羔子，一天天地长大，一天比一天吃的多。狗财每天要弄很多草，从开始提着笼，到后来拉着车。村子里也有没放羊的地方。狗财慢慢地就有点烦躁了。他不愿意伺候这些羊了。羊一开始叫唤，他就站在后院里，嘴里就自言自语的骂着羊吃的多，又骂自更买了这多羊。
　　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圈子。狗财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后巷的文革是把狗财当正常人看待的。所以，他们喜欢聚集在一起。天刚下过去雨，人们都闲着没事，聚集在一起打麻将消遣。狗财是不打麻将的，文革也不打麻将，他俩就去北塬地里转。出了村子，沿村子朝北的路边基本上全是果园。果园里一群又一群的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使静谧的田野里生趣盎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文革给狗财发了一根烟。狗财把烟拿在手里看着，说：“哎呀！‘芙蓉王’呀！这是好烟，你比咱抽的好呀！咱只能抽的起五块钱一盒的‘猴王’”。
　　文革也笑了，问狗财：“自更给你零花钱么？”
　　狗财说：“给他妈的×。”
　　文革说：“哎呀，你还敢骂自更，再叫自更听见了，看他不打死你哩。”
　　狗财噘着嘴说：“骂他狗日的是轻的，啥时候趁没人，把狗日的用麻袋一套，撇到烂瓦窑里去。”
　　文革吸了一口烟，也没说话，心想，自更是先人把人亏了，生出来这么个货色。
　　一路上，狗财有气无力走在文革旁边，眼睛还时不时瞄着文革。他俩好不容易走到正路上。一个人骑着电摩疾从他们旁边驰着而过。坐在后座上的女的紧紧地搂着男的腰。狗财看了一眼，骂道：“骑得那么快的是死去呀！小心掉到沟里摔死了”。文革笑了一下说：“你这娃，还管的宽的很，人家骑得快不快，管你的屁事。”狗财笑了一下，没吭声。文革又问到：“狗财，你都二十几岁了，也该娶个媳妇了。”狗财唰的脸红了。
　　……
　　有了朋友之后，狗财也学会了偷懒。他总是被枣花骂一顿，骂狗财好吃懒做，骂狗财不听话，狗财也跟枣花顶嘴。这时候，自更一声怒吼，从院子的柴堆上拿了一个木棍，撵得狗财在巷道里转圈圈地跑。自更一边撵，嘴里一边骂道：“我把你个碎怂一棍砸死里，我看你是活的够够地了。”狗财虽然也跟自更顶嘴，但是，他一看见自更拿棍，他还是害怕的不得了。狗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自更。枣花也跟在后面披头散发的拉着自更的胳膊。自更没跑几步就气喘嘘嘘地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善文家门口的石头上。看着狗财跑远了。便给路过的人说着狗财的不是，边说边骂。
　　狗财看自更回去了，又悄悄地溜进院子，扛了个铁锨朝村口走去。狗财出门的时候，自更从后面看了一眼，刚想问狗财去哪里呀！话到嘴边的时候，狗财却看不见了。他以为狗财去修地头的水渠了。但是，狗财并没有走到地里去，而是走过村口转了个弯去给文革帮忙拉粪了。自更是不知道的。粪才拉了两车，枣花就追到了文革家门口，指责着狗财。说狗财自己地里活不好好干了等等，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文革看着狗财和枣花站在巷道里狡辩着，也不知道说啥好。就随手放下手中的铁锨，在门口的砖台子上刮沾满鞋底的羊粪，脸上也有了一丝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