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更从屋子角落的麦囤上拿了一个簸箕，喊了一句说：“狗财，你把篷布拿上，到门外捶绿豆荚走。”狗财站在房门口看了一眼自更，赶紧钻进后院的柴房里，找出来一块用了很久的篷布。篷布上面蓝红相间的条纹已经看不清了，上面也烂了很多洞。狗财把篷布拿到门口，自更把篷布展了展，叠了双层，刚好把几个破洞互遮了，平铺在绿豆边。
　　门外太阳下的塑料布上晒着一些绿豆荚，是枣花早上从地里摘回来的。绿豆是种在果树行子的间隙里，有些果树死了，就空出一片地方来。枣花就种了一些绿豆。农村人就是这样，守着几亩薄地过日子，边边角角都得种满了，才算不浪费。自更拽起塑料布四个角，把晒在塑料布上的绿豆荚拢在一起，又装进一个蛇皮袋子里，用绳子拴住袋子口，扔给狗财，说：“你拿个棒槌好好捶。”狗财就将袋子拉到槐树的树荫下，用手里的棒槌咚咚地一下一下的捶着，捶好了一袋，倒在簸箕里，又捶下一袋。自更则端起簸箕站在羊圈簸了起来，随着簸箕的一扇一扇，黑色的豆皮全部落在地上，老奶羊抢着吃掉了全部的绿豆皮，簸箕里留下一颗颗圆溜溜的绿豆。自更又用手扒拉着挑拣绿豆里混合的杂物，然后，把绿豆倒在刚才铺好的篷布上，顺手摊开。
　　自更这人就干不了细活。他干起细活来比粗活还粗。眼看着太阳都落山了。自更算是终于把绿豆收拾完了，装在蛇皮袋子里有多半袋子。自更把篷布和塑料布叠在一块，放在簸箕里，让狗财把簸箕拿回家去。狗财却走过去抱了抱绿豆袋子，没抱起来。他刚准备试着抱第二次。自更说道：“起来，赶紧站一边去，你一天能干动的活不干，干不动的活，你可抢地干里。”说着，他自己提着绿豆袋子走进了屋子，将绿豆放在瓮盖子上，这些绿豆又能卖几十块钱。当时，枣花往果园里种绿豆的时候，自更还死活不同意，说绿豆这种植物喜欢招惹红蜘蛛。而且天气过度的炎热和干燥会让植物缺乏水分,红蜘蛛就越发的厉害。螨虫俗称红蜘蛛。螨虫体形微小，圆形或卵圆形，呈红、褐、绿、黄绿、褐绿等多种体色。危害状多在叶片背面、花蕾刺吸汁液危害。螨虫严重时，叶子背面的斑点就密集成片，常导致植物叶片褪绿变黄、枯焦落叶，这不仅影响果树的正常生长，甚至可能造成整个果树死亡。所以，人们都很害怕红蜘蛛的。
　　自更把绿豆放好，拍打完身上的土，又不停地摸着脖子。刚才簸绿豆的时候，尘土灌满的自更的脖子，又夹杂着绿豆荚的粉末。这个时候自更才觉得脖子异常的痒，加之天气又热出了一身的汗，他恨不得立马拖个精光，把自己泡进水里。
　　自更走到院子中间。院子中间放着一个大铁盆，铁盆里的半盆水在太阳下晒得还有点烫。他又拿起桶从院子的水井里绞了一桶水，给铁盆里倒了半桶后，将桶放在铁盆边。又从屋子里拿了毛巾、肥皂坐在铁盆边洗了起来。他一把水扬在身上，那是一个凉爽呀！可惜，铁盆有点小，要不自更早就坐了进去。自更用水把身上湿了一遍，朝屋里喊着叫狗财给他搓背。这时候，狗财正坐在二门口的石头上啃苹果。苹果是当然卖苹果的时候剩下的。枣花每天给老母猪扔几个，笼里还剩有几个。狗财爬在猪圈的矮墙上，看着母猪吃的津津有味，他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吃，不酸也不甜，凑合着能吃。
　　自更看着狗财啃的津津有味，问到：“你么看苹果能吃不？”
　　狗财说：“能。”自更说：“你先把苹果放下来，过来给大搓搓背。”
　　狗财就把苹果放在石头上，走了过来。自更把搓澡巾在水里沾湿递给狗财，狗财接过搓澡巾，套在手上，就往自更背上搓。
　　自更一前一后的晃着，说：“你用点劲。”狗财咬紧牙，脚蹬着地，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搓着。自更也用力的往后靠着。农村人，在地里干活，身上土多，一天洗三遍，也觉得是浑身的土。自更的背上被搓澡巾搓过，一条又一条的垢甲像蚕的幼虫一样往下滚落。搓完一遍过后，狗财有点气喘吁吁的。自更看了一眼，发现狗财头都冒汗了。他又把搓澡巾在水里摆了摆递给狗财说：“你这才搓了两下，汗水就流成这个样子了，你一天把馍都吃到哪里去了?”自更又说狗财劲太小了，搓的不过瘾。
　　自更便喊枣花过来给自己搓背。枣花刚从地里给羊割草回来，手还没有洗，就走过来，在自更的铁盆里洗了个手，自更连忙喊道：“哎哎哎，你看你那双猪手，脏的跟抓屎去了一样，就在我铁盆里洗，我还没洗完里。”枣花也不说话，一把夺过自更手里的搓澡巾，对自更说：“腰弯下，嘴闭上”。狗财一看，没自己啥事了，就又转身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继续啃苹果。搓完一遍后，枣花拿起瓢从旁边的桶里舀了一瓢水往自更背上倒，一瓢水下去，自更打了个冷战，水顺着自更的脊背直接流到屁股沟里，又往裆裤里渗。自更回头朝枣花骂道，“你个死婆娘，慢些，桶里的水是刚从井里绞上来，渗得很（意为太凉）。咋能直接往身上倒哩？你想把老子浇死呀！”自更站起来喊到，又一手夺过枣花手里的瓢，扔进了水桶里。枣花生气地瞟了自更一眼，又在自更的脊背上用手拍了一下，只听见“啪”的一声，自更嘴一咧。枣花随手就把搓澡巾扔在了铁盆里，溅起一摊水花，说了句：“你爱洗不洗！老娘不伺候你了！”转身又进了厨房准备找点吃的。自更看了一眼枣花，刚要叫狗财，发现狗财已经不见了，放在石头上的苹果也不见了。这时候，前门响了，自更以为是狗财，就喊：“狗财，过来，给大搓背。”喊了几声，却听不见狗财答应。自更朝大门口看了一下，从门缝里伸出个头，原来是水皮的老婆迎春。
　　迎春这个女人热情泼辣，爽快率直，勤劳能干，但她就是不喜欢收拾自己，也不喜欢收拾自己的屋子，整天邋里邋遢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点，她跟水皮还真是一个性格。所以，他跟水皮从来不会在卫生问题上吵架。迎春家的家院子很大，是村里少有的大院子。但是，她家的整个院子都被几只羊折腾的乱七八糟，羊粪羊草搅合在一起。人走进去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动不动就踩上一脚羊粪。屋子里面更是不堪入目，粮食、家具、三轮车等等就像摆龙门阵一样，屋子有多大，杂物能摆多大，衣服上经常是泥点泔水将衣服糊的跟浆糊抹在上面了一样。她说话也有点彪。跟村里的男人开玩笑也是啥话都敢说，没大没小的。村里人都认为迎春的脑子里差一根弦。但是，有一点就是不管人们说啥，迎春都是嘿嘿一笑了之，从来不跟别人生气吵架。所以，人们有时候也喜欢跟她开玩笑。
　　迎春看见了自更，笑了一下，说：“咋了？还怕我看见呀！我啥么见过。”迎春一句话说的自更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自更一边擦着身子，一边问：“你手里端的啥么？”这时候，天已经朦朦黑了，有些看不清。迎春说：“端的好东西，你掌柜的人咋了么？”自更这才朝厨房喊：“枣花，迎恒升了！”
　　没等枣花出来，迎春就钻进了厨房。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唠唠叨叨有半刻钟的工夫。枣花就拥送着迎春出来了。自更奇怪地看了一眼枣花和迎春。但是，他还是只听见迎春说：“我也做的不多，炒些葱花，拿油一泼，吃着香的很。”又笑着对自更说：“你赶紧好好洗，洗的白白的，晚上和你枣花好好在炕上成捣。”
　　自更说：“你跟水皮不成捣呀！”
　　“成捣里么！我们天天都成捣哩。”迎春一阵哈哈大笑。
　　枣花跟在迎春后面说：“锅里馍都热了，你吃个馍再走吧。”
　　迎春说：“不了，水皮下地还没回来，锅上热着饭哩。”
　　枣花把迎春送出前门，进来又闭上门。
　　自更又问枣花说：“迎春刚才端的啥么？”
　　枣花往自更脊梁板上拍了一巴掌，说：“迎春给我端了一碗凉粉，说她自己做的”。
　　自更有点莫名其妙了，迎春为啥会给枣花端凉粉。
　　自更洗完了，把铁盆的水倒进一个废旧的桶里，拎着水桶去倒水。往常水都是倒在门口的粪堆上。今天，他却提着水桶往村头的地里去了。因为他听见了村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也想去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