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主任请客
作品名称:乡里乡亲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8-04-07 21:38:20 字数:3557
嚓嚓嚓……嚓嚓嚓……一个土豆被手一按,随即菜刀像缝纫机的针头高频跳动起来,一瞬间,完整的土豆变成细细的土豆丝。只一会儿,砧板上便出现一小堆齐整匀称的土豆丝。那密集的“嚓嚓”声,像少女的低吟浅唱。
妇女主任黄淑芳接到支书龚卫国的电话,说新来的柳书记中午在她家吃饭,黄淑芳莫名地有些兴奋,独自一个人在家洗、切、炒“一条龙”,似乎很享受。此时,厨房里的她,正展示着自己娴熟精湛的刀功。
抽油烟机拼命地吸走任何一缕试图逃逸的油烟水汽,两个电磁炉灶、一个蒸箱、一个微波炉,正承载着黄淑芳的炒、蒸、炖、煮、热的任务。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眼见就要大功告成,黄淑芳不由轻声哼起歌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唱到“呀呼嗨嗨一个呀嗨”,竟然玩起了颠勺,土豆丝在炒勺里上下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黄淑芳尽管谈不上沉鱼落雁,却也清丽脱俗,在南水宛也算个人物。自从嫁到南水宛,她发现石斯文单身老喜欢盯着她看,尤其是老是盯着胸脯看,她经常恐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了!”还用脚在地上狠狠一踩,露出凶巴巴的样子。石斯文不但不怕,反而觉得挺可爱。村两委的同志对她的印象是,整个就一没心没肺的人。她对村两委干部的描述却是:练活了二张嘴皮,撑大了一个肚皮!她对自个老公的点评是:整一土豪,鼓了口袋,空了脑袋!她两手不沾阳春水,皮肤细嫩白净,唯一愿做、爱做的家务活,就是炒菜,且很有大厨范儿,菜做得精致又清爽,今天正好露一手。
做完最后一道菜——清炒土豆丝。黄淑芳看了一下时间,11:00,赶紧叫喊起来:“爹爹呀,爹爹耶,吃饭哩!”连唤了几声,见没应答,才想起公公好像去菜园了,赶紧一溜小跑来到菜园。
一道扎得密实的竹篱笆,将菜园与外界隔开,里面的瓜果蔬菜一地:包菜,鼓着胖嘟嘟的脸蹲着;大蒜,比着高挑个儿似的齐整站着;春菜,显摆着芭蕉扇似的大绿叶;土豆,到了开挖时节;白菜抽条了,瘦瘦的枝条开出黄灿灿的花,满满的一垄像油菜花。
菜园子是公公的乐园,是他打发时光的最好场所,是全部寄托之所在。在他精心打理下,自给绰绰有余,吃不完,就送给左邻右舍。
公公立在包菜地旁,手里支着一根细长柄的尿勺,脚边一只黑尿桶。
黄淑芳高声喊道:“爹爹呀,吃饭了!你老人家路都走不稳,还浇么子菜哒?”
公公“噢”了一声,微微一笑:“锻炼身体哒……今天的饭,蛮早来哒?”
“家里来客人啦,爹爹你先吃。”她公公好清静且不喜结交,家里来客,总是盛了饭菜到一边去吃,弄得比较尴尬,所以但凡来了客人,干脆让公公先吃,公公也怡然接受。
“是哪个来了哒?”公公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身子骨还硬朗,就是脚不受力了。两只弯成炉钩子一样的脚,不是在走,而是在拖。尿勺拖着身子,身子拖着脚。膝盖像生了锈不打弯,走起路来,只能切姜丝似地细细碎碎地切着路。
黄淑芳看着着急,赶紧跑过去,接过公公手上的尿勺,回身斜倚在竹篱笆上,关好菜园的柴门,搀扶着公公一步一摇地往家挪。伺候公公洗完手,拣了几样他喜爱吃的菜,盛了一大碗饭,端着送给他,并嘱咐道:“爹爹,你老慢慢细细吃。吃完了,你老就去休息。等一下,龚书记和新来的第一书记柳书记会来。”
“好,好。”公公巴不得如此,懒得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开始认真对付眼前的饭菜。
黄淑芳想给村支书打电个话,掏出手机的手又突然停下,感觉浑身躁得很,汗黏黏腻腻地难受,看看时间,11:15,赶紧从衣柜里抄起衣裳去冲澡。
太阳能热水器中的水正热乎,有些劲道,水顺着身子流淌,一股说不出的舒爽感随着水流漫延。黄淑芳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子,引以为傲的双峰白皙饱满……她很自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脑海中开始跳动一个身影,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呼吸,感觉是他双手在轻抚……黄淑芳被自己吓了一跳,对那个身影的出现,很是心慌。她一把关掉热水,打开凉水。清凉的水雾从莲蓬喷出,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迅速穿好衣服,出了洗澡间。
公公已经吃好了饭,人不在了,或许又回菜园子了。她掏出手机边玩边等。
在村子其他女人眼里,黄淑芳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有个会挣钱的老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她却一直觉得生活中似乎有着某种缺憾,又始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尤其是孩子上学后,学校实行全封闭管理,只有周六周日在家,更是无所事事,闲愁又平添几分。她也困惑,自己都三十好几,早就过了多愁善感的年龄,但那种心灵上的寂寞令她难以排遣。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但除了炒菜,对于其它事,提不起半点兴趣;包括当妇女主任,其实也是她对付无聊空寂的一种消遣。
12:10,龚支书的车子驶入黄淑芳家的院子,矗立眼前的是一栋三层小洋楼,外墙满镶瓷砖,显得富丽堂皇。
大概是听到车子声,黄淑芳迎了出来。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但说实话,柳仲元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她。或许是走得急,黄淑芳胸前有些波涛汹涌,来到近前,眼眸清亮,又隐着一丝淡淡的雾。
“欢迎柳书记!”黄淑芳显得落落大方,走到柳仲元跟前就主动与他握手寒暄。
“黄主任,叨扰,叨扰!空手而来,不好意思哈!”柳仲元略显菜鸟地应道。
“肚子不是带来了嘛,是空肚而来吧!”面对清秀俊朗的面庞,听了文绉绉的话语,黄淑芳觉得亲切好玩,指着他的肚子,竟口无遮拦地调侃起来。
“空肚而来!”柳仲元简直无语了好么,尽管知道村妇女主任伶牙俐齿,但落到身上,还是被小小地“雷”了一下,抗议道:“黄主任,你这,也太直白了吧!”
见柳仲元有些窘,黄淑芳“噗嗤”一声笑了,不自觉地“媚”了他一眼。村支书见黄淑芳正与柳书记嬉闹调侃,心想,还是年轻好呀,年轻人无论走到哪,都有共同语言。
“黄主任,你喜新厌旧,做得也太明显了吧!”村支书打起了哈哈笑道,有些酸味了。
“哦,也热烈欢迎龚书记大驾光临!”于是,大家说说笑笑进了屋。室内的装修,很是讲究。吊了顶,做了隔断和电视背影墙。
柳仲元愕然,“现在的人,真是懂得享受哦。没想到,现在的农村,一些人的富裕,竟然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怪不得称‘土豪’‘地主婆’,名副其实嘞!”
黄淑芳手脚麻利地将菜一一端上桌,随口问道:“柳书记,喝点什么酒?”顺手拉开一个柜子,玉手一指,“想喝什么酒,自己挑!”只见里面摆放各种红酒、白酒,柳仲元顿时瞠目结舌,龚卫国却是见怪不怪。
“酒就不喝了,等下龚书记还要开车呢。”柳仲元客套又认真地说道。黄淑芳听完,当场愣住,像瞧外星人似地看着他,心想:“他外表清爽,没想到,却是迂腐之人!败兴!”气氛骤冷。
龚卫国也不知柳仲元的底细,又不好劝,杵一旁,很是尴尬。
柳仲元见势不妙,赶紧圆场道:“哎呀,第一次来,唐突了些,今儿个,就客随主便吧。瞧瞧,这满桌子的菜,龚书记,咱们可不能拂了黄主任的一片诚意不是!都还有谁呀,叫快点来,嘴都馋了,想大快朵颐了!”柳仲元撸起袖子,作出大干一场的架式。
黄淑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拍着胸口,娇嗔怒目向柳仲元道:“吓到宝宝了!友谊的小船,怎么能说翻就翻哟!”
听说有饭局,村委其他几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来得快。龚卫国再次引见。众人落座后,喝啥酒的问题,却还没落实。
黄淑芳对柳仲元不满道:“柳书记,少装啦!你在上面,啥没见过!今天,土豪不在家,你放心大胆就是了!”话半荤半素的,容易产生歧义,柳仲元有些吃受不住了,心想:“拜托,姑奶奶,话说明白些不行嘛!一定是故意的,哼!”
见柳仲元吃味,憋得难受,黄淑芳才缓缓说道:“这些酒,是我家土豪储备的,你不喝,到时也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给糟蹋了!”
“对对!说得对,不喝糟蹋啦!”其他人积极响应道。
柳仲元心里骂道:“真‘踏马’,土豪!”
但无酒不成席,在农村,东家请客,你太作了,扫兴不说,待下去都难了。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黄淑芳突然问:“柳书记,你今天走访单一阿婆,有何感想感触,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呗。”
柳仲元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精神贫困!物质上的贫困,还在其次!”
“精神贫困!”作为走访的亲历者,村支书听闻,不禁点头,“对,精辟呀!奇了怪了,‘精神贫困’四个字,平时觉得挺抽象,难懂,从柳书记口中一出,竟然变得形象、具体、生动了!那个孤苦无依、整日戳根竹棍子,又时常撒泼耍赖的婆子,活灵活现了!”
黄淑芳听到“精神贫困”四字,不禁默念:“精神贫困……精神贫困……精神贫困……”宛如有股神奇的力量在引领,脑海中,单一阿婆与土豪,交叠出现,一个是戳根竹棍,漫无目的踽踽独行;一个是带着金项链,经常夜不归宿。
“是的,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蒂,都是精神贫困惹的祸!”黄淑芳恍如拨云见日,豁地站起身来,端着高脚酒杯,喊道,“为摆脱精神贫困,干杯!”说完,脖子一仰,一饮而尽。杯子放下时,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用手迅速一抹,笑笑说道,“不好意思,喝高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