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情纵栖霞（2）

　　一声低沉且威严的叱喝声突然响起，虽然不是高亢响亮，但却让人一瞬间不觉心向下沉，产生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显然发声之人运用的是佛门上乘内功狮子吼神功。
　　“龙大侠，你是真心想金盆洗手吗？即便真的洗了，也不过白白糟蹋了一盆无辜的清水，难道真的能洗去你那双罪恶的双手上的肮脏与血腥吗？”
　　这几句讥讽之语，虽然没有运用狮子吼神功，但在场之人却听得字字清晰入耳，同时也发现了声音的来处。“哗”的一下，人群向四周拥散，祭坛正南面约十丈余的中心地带立刻让出一片宽阔的空场。
　　空场中有人。一个人。
　　斗笠。特大号的斗笠。
　　斗笠压得很低，外人根本无法看清戴斗笠者的脸庞。
　　披风。洁白似雪的披风。
　　在江南七月的艳阳下，披风白得刺眼，迎风微拂中却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
　　似冷。微颤。让人有些发抖。
　　在江南？七月天？可能吗？
　　那当然是杀气。
　　慑人于无形的杀气。
　　戴笠人昂然而立，岳峙渊渟，仿如西山古松。就这样，一个人，孤然鹤立。
　　但是，看在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的眼里，这无疑是一种挑战，也是他久已期待的挑战。本来，他已经失望，甚至绝望，他已准备接受命运的无奈安排，可是，这是天意吗？
　　“终于来了。真的是你吗？”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毕竟是老谋深算，他在不着痕迹地试探着，以确认来者的身份。
　　“你还希望有别的什么人来吗？”
　　“你的命可真够大的。”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一瞬间恨意平添，怒火燃起，言语间已开始没有什么遮拦。也许是考虑到大庭广众，要保持他的大侠身份，下面的对话，他运用起了传音入密的上乘功法。
　　“无影之毒奈何你不得，外婆桥之役你也很侥幸，但不知道的是，今天的你是不是还会那么幸运？”
　　姜真的是老的辣，看似平常的三言两语，却已暗藏无限玄机，其真正的意图，仍是在求证对方的身份。因为，在江南第一堡，那个曾中小妖女龙玲珑无影之毒的人，他的名字应该叫做七情剑林丹枫，而发生在外婆桥的阴谋伏击，所猎杀的目标是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看似不经意地把二者混为一谈，可是如果来人一旦承认，便可以证明，七情剑林丹枫与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乃是同一人也。
　　戴笠人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什么，只是用了一个反问，也没有运用传音入密，他的话仍然是说给所有在场的人。
　　“你呢？龙大侠。你还是那么卑鄙无耻吗？还是那么敢做不敢当而让别人去为你卖命吗？”
　　“小狗！你找死——”
　　“死”字的尾音还在绕梁，戴笠人的身后突然暴吼震天，砖射石飞，五条黑衣人影鬼魅般从广场地底弹出，身在半空手臂齐挥；二十把飞刀蓝芒晶闪，带着骇人的破风厉啸，噬人天魔般直取戴笠人，显然五人俱是一流杀手。
　　戴笠人并不回头，却猛然一个就地疾旋，头上的斗笠如闪电般激旋弧飞，人也已离开原地丈余，悄然而立，原姿不改。
　　“噗噗噗……”
　　二十把淬毒飞刀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从天而降，插入戴笠人原来的站立之处，没地及柄。而在戴笠人的身后，五个黑衣人身在半空时，便与飞旋而至的斗笠亲密接触，一片惨嚎声中，血雨飞溅，落地后早已身首异处，死状惨烈。
　　“啊！独孤浪子？”
　　“他就是……”
　　“真的是他。”
　　“……”
　　人群中“呀”声乱起，有的疑惑，有的惊讶，有的已经开始明白，有的还在胡乱猜测；但更多的还是对眼前的对决感兴趣，人类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钟情于血腥。
　　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则一如既往，还是那样猿臂蜂腰，还是那样满脸木讷呆板，只是那一袭白色披风为他平添了几许英姿。
　　“好功夫！真是好功夫！”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也是一脸镇定，在祭坛之上竟鼓起掌来，面对杀手被屠，不怒反笑，语气中还满含夸赞。
　　“独孤浪子就是独孤浪子，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龙大海，难道你就只会这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吗？既然有贪心把坏事做绝，为什么没胆量担当呢？真是辱没了那个‘侠’字……”
　　“休得胡说！”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霎时脸沉如水，复又阴笑连连。
　　“小狗，我先给你介绍几位老朋友，你们已经是老相识了，你看看他们是谁？”
　　随着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的手势一挥，祭坛后面齐齐转出五个人来，清一色的皂衣黑裤，各个头缠白布孝带，右衣袖空垂，背插单刀。
　　“李家五虎？”
　　来这正是岭南飞虎堡的五位少堡主。
　　大约在一年前，岭南飞虎堡遭神秘人寻仇，一场惨斗过后，李一刀死，李家五位少堡主则各断一臂，显然是寻仇之人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现在，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复仇？还是应邀助拳？没听说过他们与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有什么过节？
　　当事者迷。
　　当事者也清楚明白。
　　迷的是一干众人，清楚明白的是神掌震乾坤龙大海，而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则是即清楚明白又迷惑不解，他们会是这种人吗？
　　面对三丈外五个断臂戴孝人的虎视眈眈，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仍然是一脸的木讷呆板不变，只是眼神中有些冷厉，语气中则满含着寂寞与无奈。
　　“五位少侠，有什么指教吗？”
　　“做为人子，杀父之仇可谓不共戴天，你说该报不该报呢？”
　　“该报。可是，你们的父亲为什么被杀，你们做儿子的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杀他的人是谁，虽然蒙这个人当初手下留情，我们五兄弟捡得一条性命，但是恩怨因该是两分明的。”
　　稍微一顿，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接道：“如果我没说错，一定是龙大海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的仇人吧？”
　　“不错。”
　　“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找你们的父亲寻仇吧？”
　　“没有。”
　　“而你们的父亲也从来也没有和你们提起过过，对吗？”
　　“正是。”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们。十年前，发生在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林家的灭门惨案，你们总会知道吧？”
　　“知道。”
　　“你们的父亲就是凶手之一。”
　　“啊？！那你……”
　　“和你们一样，我也忝为人子。”
　　“……”
　　沉默。等待中的沉默。
　　等待。沉默中的等待。
　　终于，李家五虎吁气出声。
　　“多谢少侠当初手下留情，只因不知其中缘由种种，才差一点儿做出忘恩负义之举，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话落，五条独臂倏然拔刀在手，高擎当空，五双眼睛灿若朗星，直视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片刻后，五人又骤然转身，直视祭坛之上的神掌震乾坤龙大海，后者不禁心底一颤。
　　片刻——
　　又片刻。气氛异样。
　　突然——
　　“仓当当……仓扑……”
　　在一阵金铁断裂坠地的刺耳交鸣声中，李家五虎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向广场外走去，身后的地上，留下了五柄折断的单刀，以及五片黑色的衣角。
　　刀断，恩仇亦了了。
　　衣割，交情亦不再。
　　爱恨分明，恩怨泾渭，谁敢说这不是血性男儿的本色？
　　“真大丈夫也！”
　　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望着五兄弟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由衷赞叹。
　　“又岂能不浮一大白？”
　　边说边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首向天，一口鲸吞。
　　狂饮过后，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豪气干云，朗声一笑，面对怔在祭坛上的神掌震乾坤龙大海。他语气中略显不屑：“龙大侠，你能骗得岭南李家五虎出山找我寻仇，说明你对人性的弱点了解得太透彻了。只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你都没有料得到吧？”
　　“为什么？”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真的是迷惑不解。
　　“我告诉你吧，这就是血性男儿的大丈夫本色，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恩怨分明，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又岂能是你这等无耻卑鄙之辈所能理解了的？”
　　“小狗，你……”
　　神掌震乾坤龙大海是何等人物，那是跺一脚整个江湖武林都为之震颤的一代枭雄。但是今天，在这大庭广众当面，竟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这是自他成名江湖武林以来的第一次，因此他情急之下气急得有些语塞，一时话不成句，张口无言。
　　“呷呷呷呷，呷呷呷呷……”
　　突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陡然响起。随之，一队异于常人的另类人物从祭坛后现身而来。
　　所来之人前三后七，距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身前约三丈余，分前后两排站定。
　　前排的三人中，有两个是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的旧相识，左边是江南第一堡飞龙堡的少堡主蛇公子龙傲水，右边是其妹小妖女龙玲珑。而中间之人显然不是中原装束，现下本是七月流火天，此人却穿着一件狼皮短袄；更奇怪的是，虽然如此穿戴她却滴汗皆无，显见身怀上乘武功。其人身高不足五尺，鸡皮鹤发，小眼如豆，双手干廋如鸡爪，指甲漆黑，长约寸余。更怪异的是，此人每只手掌上都长有七根手指，“呷呷”怪笑就是发自这个丑女人口中，原来此人正是蛇公子龙傲水兄妹俩的授业恩师，来自天山的七指毒婆黑天凤。
　　后排的七个人，看上去更不是中原衣着，精赤的上身只着一件豹皮坎肩，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如沟壑，下巴特长，廋骨嶙峋，半人半兽，让人一看既觉得此七人，一定是来自边远蛮荒的异族人类。丑陋的相貌虽然有碍观瞻，但不使人觉得太恐惧，最令人心冷的是他们的右臂。七个人的右臂，都是齐肘以下被人为断去，却安装了一只用千年寒铁打造的精巧灵妙的鬼爪。在阳光的照耀下，鬼爪蓝芒晶闪，刺目惊心，显然淬有奇毒。七个鬼爪怪人身高均在八尺开外，臂长及膝，行走间轻灵如猿，很少开口说话，即使偶尔间同类相互开口问询，外人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七个半人半兽的怪异人，呈“一”字站在七指毒婆黑天凤的身后，随她的口令行走进退，毕恭毕敬，仔细看还有几许恐惧，因为他们就是她——黑天凤，亲手训练而成的江湖武林中最恐怖的杀人机器——天山大漠七匹狼。
　　“小子，你就是那个什么狗屁浪子吧？”
　　七指毒婆黑天凤的声音嘶哑恐怖刺耳，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般阴冷冰寒，问话的同时，小眼圆睁，精光外射，凶巴巴地直直盯视眼前的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
　　“你也算是江湖武林中的前辈，怎么连人话都没学全吗？”
　　“呷呷呷。好小子，呷呷呷……”
　　七指毒婆黑天凤不怒反笑，然后黑脸冰沉，声色俱厉：“小子，你死到临头了，还跟我老人家玩儿嘴硬，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现在就言谁生谁死，不显得早了一些吗？”
　　“呷呷呷，小狗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师傅，和他这种离死差不多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妖女龙玲珑在一旁插话道。
　　“怎么，在黄花湖里洗浴了一次，你就变心了吗？这也太快了吧？”
　　“你……你是他妈的混蛋！”
　　小妖女龙玲珑被揭到痛处，立即失去了淑女之态，竟泼妇般破口大骂。
　　“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
　　“你他妈找死……”
　　小妖女龙玲珑气急败坏之下欲出手施毒，蛇公子龙傲水适时阻止了他。
　　“小妹，稍安勿躁，一切由师傅做主。”
　　“是啊，你这个混蛋浪子，竟敢两次三番欺负我七指毒婆的乖徒儿，我要你付出血的代价。”
　　“老毒婆，我也没工夫和你这个为虎作伥，善恶不分的武林魔头扯闲篇，放马过来吧，我今天倒要看一看，会是谁付出血的代价。”
　　“混账东西，想和我动手，你还不够资格，先让我从天山带回来的孩儿们与你好好玩玩吧。”
　　话落，向蛇公子兄妹一施眼色，右手在头上方凌空划了一个圆弧，然后同两个徒弟缓缓退出五丈开外。
　　而与此同时，天山大漠七匹狼却如幽灵般疾飘，抢机占位，布成一个奇特的阵势，把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紧紧地围困其中。
　　狼。
　　七匹狼。
　　七匹毒狼。
　　七匹来自天山大漠的食人毒狼。
　　人。
　　一个人。
　　一个少年人。
　　一个单枪匹马追凶除暴的少年人。
　　狼，会择人而噬，还是反被人屠？
　　人，会惨遭狼吻还是少年英雄反屠狼？
　　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结果。
　　如果想知道，只有等到最后时刻的到来。
　　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件事情可作——等。
　　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也在等。他虽然表面上声色未动，其实早已神功暗运，布满周身外围的真气，就像一层无形的墙，阻挡着一切可能的外来的侵袭。因为他已经有过一次飞龙堡遭小妖女龙玲珑无影之毒暗算的教训，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如果真的有第二次，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死，没有第三种可能。同时，他的等也是一种搏击策略的运用，他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与天山七匹狼交过手，也不熟悉他们所布的是一种什么阵势，更不知道天山七匹狼的武功和毒功达到了什么层次，一切都只有从等待开始。
　　等待是不是就已经是开始？
　　开始的过程是不是也包含着等待？
　　所以，天山大漠七匹狼开始了等待过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