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隆冬封锁了大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整日里西北风是“呼呼呼”地吹着，吹得天空呈现出一种混沌沌气象。干冷干冷的寒气，把满天星斗也冻得僵了眼；那无垠的田野大地，也冻得是裂开许多口子。狂风迷雾，窗棂冥黯。愁惨的寒冬，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变成了冷冷的冰。
　　那年腊月，洞房之夜，山妹受尽了百般凌辱。
　　山妹坐在床前，看着身上的黑青，心如刀绞；站在窗前，望着苍天，悲伤不已。流不尽的眼泪，还在往下滴答。虽离开了贫困交加的小山村，走进一个生活相对好些的县城。但嫁入这样的人家，找上这样的男人，就如同掉入万丈深崖。与自己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却伴在一个道德败坏似虎如狼样的恶人身旁。无论白天黑夜，山妹稍有不慎，便会带来恶语相骂；更有甚者，就是拳脚相加。这样的苦楚能与谁诉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有个尽头？孝道本是一个美好的传统，就因为怕背上不孝之名竟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扭曲的孝道沉沉地压抑在山妹的心头。
　　做父亲的王福生却不能理解女儿的苦楚，竟然为女儿跳出农门跨进城门而沾沾自喜，自认为为女儿办了一件大好事。王福生想，山妹虽已成亲，可只是刚迈了第一步，与张有贵谈的那三个条件，至今一个也未落实，心中不免有些寒心。不行，还得再去找张有贵。
　　吃完早饭，王福生急匆匆地来到原来叫公社的乡镇。走进张有贵办公室，说：“亲家，有些事，咱们得好好谈谈。”张有贵说：“可以，你坐下说。”随即，王福生坐在张有贵的办公桌对面。张有贵站起来，给王福生递了一支烟，倒了一杯水。王福生端起水杯，喝了两口，说：“儿女们已经成亲，咱们说好的那三件事，可你一件也没有办啊。你看是不是可以开始办理啊？”张有贵说：“应该办，可办理这些事也很难啊。我想办法吧。”王福生说：“亲家，你现在还在位上，就感到难办；你也说过，你只能干一年了，明年，你退休了，那不是更难办吗？你说这事情，怎么办？”张有贵说：“好吧，我想办法，抓紧时间办，你放心吧。”王福生说：“亲家，你不能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几年了，你一件事情都没办，让我怎么相信你呀？”张有贵说：“这些事情是不好办，有一定难度，不是我不想办。这次，我一定想办法，抓紧时间办，请你相信我。不过，上大学的事不可能了，现在实行的是高考，选拔制度取消了。其它两件事情，可以办。”王福生说：“上大学的事，我也知道，现在不好办了。农转非与找工作，那你就想办法办吧。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王福生告辞走了。
　　张有贵心里也想过，儿子不争气，不学好，也恨自己教育无方。可山妹来到张家，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媳妇啊。再说，山妹这姑娘，一表人才，淳朴善良，孝顺长辈。因此，也想给山妹办理农转非与找工作这两件事。上大学之事，本来就不打算办，现在又实行高考，没有工农兵选拔了，那就更不用考虑了。可一个乡镇的书记，权利太有限了，在乡村里是个官，吆五喝六的；进了村子，也是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的，人们见了也会点头哈腰的。可在县里，有权的干部多的是，一个乡镇的书记，算个球？办点事，低三下四的，也要叫爷爷求奶奶的。况且，又是一个快要退休回家的人，人们也不把你当回事。以前，回到县里，人们见了总还要握握手，寒暄几句；现在，人们见了你，能点个头就不错了。张有贵为办这两件事，大小衙门里也跑过，可办这两件事实在是不容易啊！
　　一日，张有贵打听到一个消息，改革开放了，城市户口办理有所放宽，只要交六千元，就可以办，但只是个蓝本，红本不行。张有贵心里想，蓝本就蓝本吧，不管怎么样，总是个城市户口吧。
　　张有贵回到县城家中，与妻子商议。自从儿子成亲后，张有贵妻子便回到县城居住，与儿子一起生活。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盖有三间北房，三间东房。儿子儿媳住在东房，张有贵夫妻住在北房。妻子见张有贵回到家中，便问：“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怎么回来了？”张有贵说：“有点事，和你商议一下。”张有贵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接着说：“是这样的，现在办理城市户口放宽了，交六千元就可办理，不过是个蓝本，红本办不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给山妹办理一下？”张有贵妻子说：“这么多钱啊，那这蓝本与红本，有啥区别？”张有贵说：“可能在就业或者其它方面有区别，我也说不大清楚。可蓝本也是城市户口。”张有贵妻子说：“现在，粮食也不用供应了，副食券也都作废了。无论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都在自由市场买，花六千元办个蓝本，有啥用？不用办了。”张有贵说：“这是咱们答应过人家的事，不办不合适吧？”张有贵妻子说：“答应过也不办，不办就是不办！”张有贵说：“我觉得，不办，不好吧？”妻子说：“有什么不好的？那六千元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办！”张有贵说：“不就是六千元吗？该花就要花；再说，这钱挣下就是让人花的。”妻子说：“六千元，还少啊？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咱们家到现在总共才积攒了七千元，你就要花去六千元，那不是把咱们的家底都掏空了？不行，不能办！”张有贵说：“这钱是我挣下的，我说了算。”说着说着，这两口子就辩起来，互不相让。
　　这张有贵夫妻对儿子与山妹的看法不太一样。张有贵对儿子不学好很不满意，可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人也大了，也无办法，只能自己生闷气。对待山妹还可以，并没有嫌弃山妹是农村的，在各方面也总是向着山妹；张有贵妻子不一样，对儿子不成器，是有些不满意，可从小娇生惯养，总是心疼儿子。成亲后，儿子经常打骂山妹，妻子不但不管，对山妹也是百般挑剔，有时竟与儿子一起打骂山妹。
　　张有贵见妻子这样，很生气地说道：“你这个婆姨，不讲一点道理。好了，你别说了，办户口这事，我做主了，非办不可！”说完，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经过几天跑动，张有贵付出六千元的代价，拿回了山妹的蓝本城市户口。回到家，张有贵把蓝本户口拿给山妹看，山妹看了后，没有吭声。张有贵妻子是牢骚满腹，怪话连篇，心疼花了六千元钱。
　　一天，带着多处创伤，山妹洗了一天的衣服被褥，又做好饭菜。张生强回来，与他母亲坐在桌前，要吃晚饭，山妹把饭菜端上来。只见张生强吃了两口，便嘴里骂道：“你做的什么狗屁饭菜，缺盐少味的！这农村饭，怎么吃？”山妹在桌前坐着，不敢吭声，张生强发着脾气，竟然站起来，拿起一盘菜，“哗”的一声扣在山妹的头上，山妹愤怒地说：“饭菜不好，你说就行了，你为啥要这样欺负人啊？！”张生强火冒三丈地骂道：“你个山里人，你个农疙烂，还敢犟嘴？看怎么收拾你！”说完，走到山妹跟前，伸出手就给了山妹一个耳光，接着，又是两脚把山妹踹倒在地上，山妹躺在地上痛哭。张生强说：“这饭不能吃，我出去买点吃。”便转身走了。
　　张生强出门后，其母亲看着地上痛哭的山妹，又想到了办蓝本户口的六千元，火气更大了，怒气冲冲地说：“你做的什么饭菜？你还有理了！怎么了？该打，让你嘴犟！”停了一会，又说，“怎么，受委屈了？爬起来！你进了这家门，就要好好服侍张家人。你个小贱货！”山妹听这老婆子出口伤人，便说：“你儿子打人，你不管，你才是个老贱货。”张生强母亲一看山妹敢顶嘴，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鸡毛掸子，照着山妹的头部就打了几下，疼痛的山妹不敢吭声，只好忍着。稍停片刻，张生强母亲又举起鸡毛掸子，还要继续打，山妹急了，爬起来扑向老婆子，两人拽住鸡毛掸子，厮拽起来。
　　张生强在外面吃完饭，回到家中，其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张生强说，山妹打他了。张生强怒气冲冲地来到山妹面前，骂道：“你个小贱货，敢打我母亲，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拳脚并用，狠打山妹。山妹哭着，喊着，在地上翻滚着。
　　凌晨三时左右，张生强“呼噜、呼噜”似猪样睡了一觉后醒来，兽性发作。用手一摸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人。再用那怎么也睁不大的老鼠眼，朝地上一看，山妹还躺在地上抽泣。张生强一丝不挂地下了床，把山妹抱在床上，就剥脱山妹的衣裳，强行要与山妹发生关系；山妹不从，用力反抗。张生强便揪着山妹的头发，用力地往床上碰撞，接着，又打了山妹两个巴掌。可怜的山妹没有了一丝力气，张生强似禽兽般样，野蛮地剥脱山妹的衣裤，并把山妹的手强扭在背后……
　　第二天，身心受到伤害的山妹，痛苦不堪。跑吧，往哪跑？没有出过远门的山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百般凌辱非人折磨又该向何人诉说？趁着张生强母子二人外出，山妹跑出张家，沿着山间小路，跌跌撞撞地向养育她二十多年的小山村跑去。回到家中，见到母亲，山妹扑在母亲的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嚎啕大哭。那眼泪，诉说着悲惨的遭遇；那哭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看着痛苦的山妹，母亲心如刀绞，苍天啊！你还有眼吗?身不由己地紧紧抱住女儿，一起哭起来。
　　山妹与母亲哭诉了自己遭遇到的残酷虐待、非人折磨、百般凌辱。母亲心痛得是哭声不止。
　　中午时分，王福生回到家中。一向懦弱的山妹母亲看到王福生，猛地扑上去，用力捶打王福生，愤愤地说：“你害了女儿啊！你害了女儿啊！”王福生说：“我怎么害了女儿？我还不是为她着想。”王福生夫妻二人撕扯了半天。
　　山妹在家待了两天，王福生了解情况后，竟还是不以为然，总认为，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便与妻子说：“山妹的事，你也不要太着急。过日子，难免有个磕磕碰碰，过几天就好了。”妻子说：“那不好说。你说怎么办吧？”王福生说：“咱们再好好劝劝山妹，过几天还是让她回去吧。再说，人家张有贵家也不错，前一阵子，人家不是已经花了六千元，给山妹办了户口吗？虽说是蓝本，可那也是城市户口啊。你说，这已经跳出农门，进了城门，应该高兴才对呀。小两口打架不记仇，慢慢就好了。”妻子说：“你说得倒是容易，那能行吗？”王福生说：“行，再过几天，我再找张有贵，让他给女儿找个工作。你还是再劝劝山妹，让她想开点。”没有见识、窝窝囊囊、凡事不能做主的王福生妻子又没了主意。王福生又拿对妻子的这番话劝导山妹，山妹大声说：“什么城门、什么蓝本户口，我不稀罕！他们打我骂我欺负我，我不进那城门！”
　　张有贵听说山妹跑了，也很着急。他心里也很清楚，一定是那不讲理的母子俩又欺负山妹了。回到家里，不由分说，把那母子俩臭骂一通：“儿子找个对象容易吗？山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母子两个能负起责任吗？……”张有贵想，这山妹能去哪里？会不会跑回娘家了？便出门找熟人，开来一辆汽车，强拉着儿子来到大坪村，进到山妹家一看，山妹果然在这里。张有贵才松了一口气。
　　张有贵向王福生一家紧着道歉。张生强在一边不吱声。王福生夫妻责怪了张有贵父子两个一会，张有贵还是紧着认错，说什么以后会对山妹好的。王福生心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两口过日子，吵吵闹闹也难免；再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老在娘家呆着也不是回事，还是让山妹回去吧。张有贵与王福生赶忙劝导山妹，说什么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小两口打架不记仇，还是回去吧。可身心受到巨大伤害的山妹，一想到回到张家，那可怕的阴影便会笼罩着她，山妹哭着喊着，就是不同意回去。这几个男人一边劝说，一边生拉硬拽地把山妹往外面拉，山妹边哭边喊：“娘，我不走啊！我不走啊！”懦弱的母亲流着眼泪，在一旁站着，竟不知如何是好，生生地看着这几个男人把山妹硬塞进汽车里。山妹坐在车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感着人们，震感着小山村。山妹用力挣扎着要下车，可张生强硬拽着，怎么也脱不开。
　　就这样，可怜的山妹又被强行拉回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