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三脚猫挑岗位

　　王小根检查通过，如蒙大赦，从纪检室出来，总算是自由了。直到这个时候，才有工夫气恨，想的都是那个费戆大。夺走了他的班长，拆散了他的女友，此仇此恨，天高海深，不扳倒这个王八蛋，活着都没有意思。再说了，马上回机修班，班长职务没有了，眼下是费戆大掌权，回去必定受辱。他思前想后，还是先去见舅舅，下一步怎么办，让舅舅拿主意。
　　王小根边走边想，一会儿就到了胡主任办公室。胡主任因美人计流产，牵连了他，这几天也是哑巴瞪眼睛──说不出的烦闷。更记挂小根在纪检室检查，不知道有没有过关，正念叨的时候，王小根进来了。胡主任见到他，这才放了点心，忙叫他坐下来，问怎么样了？王小根把情况说了一遍，告诉他检查已经通过，方主任叫回机修班去，等待处理结果。
　　“小根，从录音中听出，有关陷害费宁的策划，姬丽丽把我也扯上了，你在书面检查时，有没有提到我？”胡主任急促问。
　　“舅舅，你放心，我在书面检查时，早考虑到这一点，口述给小叶记录，就打了个埋伏。把这件事的责任，全揽到我身上，姬丽丽说得不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知道，只要不牵连到你，他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撤销班长职务，写个检查拉倒。”王小根虽头脑简单，却颇懂得丢卒保车，舅舅是他的保护伞，不能连带他出事，因而在检查时，就留了一手。
　　“好好！”胡主任以手加额，松了口气，“小根，你做得很好。那吕焘山心狠手辣，惟恐抓不到把柄，如果牵连了我，他会借机整我，要是我被撤销职务，就再没人保护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留了个心眼，不能把你卷进去。现在的问题是，方主任要我回机修班，可我不是班长了，费宁肯定会报复我。舅舅，表叔已经回来了，你去跟他说说，给我安排个清闲的岗位，我不想回去了。”王小根一无所能，心事重重，想离开机修班，找个能混的工种。
　　胡主任想想也是，小根回去处境尴尬，他不能顶一个人用，必然被费宁打压。可是，在自己管辖的车间里，也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都有实打实的任务，还真的没法安排他，轻松一点的工种，就是姬丽丽保管间，想在全厂调剂，也只有找大表弟了。当下，胡主任叹口气道：“那好吧，我去跟他说说，看能不能协调一下，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胡主任说完，去找尤厂长。尤厂长在市里开会，今天刚好上班，看见大表哥进来，脸色比坏天气还要阴晦，想他又遇上什么烦心事，叫他坐下来慢慢说。胡主任一屁股落在沙发上，随后便倒苦水，倾积郁，把这几天发生的姬丽丽倒戈，费宁录音，小根检查，吕厂长惩处等一系列经过，从头至尾，加了水分叙述一遍。最后下了个打圧的结论，说吕焘山处理不公，意在打击报复，其实就是冲你来的，斗不过你拿我们出气。还有，他不通过厂部研究，就撤了小根的职，还威胁说我参与策划，也要作出检讨，这吕焘山做得太绝了，你要给主持公道啊！
　　但胡主任的这番诉苦，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尤厂长听了，直言不讳道：“福祥啊，这吕焘山是跟我不和，他也确实想扳倒我，但他没有这个能量，仅是发发窝狠而己。可是，你们想整费宁，也要整在理上，没有正当理由，用姬丽丽去陷害人家，被他当面揭穿了，也只能自食其果。而且，吕焘山在处理时，自己就先避嫌，交方主任审讯，等到放完录音，真相大白，作为负责人之一，总要说点公道话吧。明明是你们设的套，费宁完全是无辜的，他不批评你和小根，怎么向一场子人交待？再说了，班组长不算干部，管生产的厂长有权调整，并非是完全针对我，是你们做得太过了。”
　　胡主任气馁道：“费宁这个王八蛋太厉害了，总是欺负小根，我也是气不过，才出此下策，没想到姬丽丽会反水，最后弄成这样。还有，小根在纪检室的检查，吕焘山要提交厂部处理，他的班长职务被抹掉了，还不知给个什么处分？到我那里去，愁得不得了。”
　　尤厂长道：“愁什么？有什么可愁的？叫他振作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小根犯了错误，已经做了检讨，以后改正就行，处分就免了。不过，姑息总不是好事，这样下去很危险，你要引导他走正路，如果继续屡教屡犯，连我都很难给他开脱了。至于你，小根揽了责任，就没你的事了，他想撤你的职，等下辈子吧。”
　　胡主任听了，心里明朗起来，知道厂党委研究，大表弟稳操胜券，吕焘山终究是外来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可是，处分虽能化解，小根仍没着落，机修班是不能去了，还得大表弟协调一下。又向他求助道：“健行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就是小根和费宁是死对头，他又不能顶岗，回到机修班去，必受费宁欺负，你就帮他协调一下，换个轻松的岗位吧。”
　　尤厂长听了，没前面爽快，还皱起眉头，像是重复胡主任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帮小根协调一下？换个轻松岗位……福祥，你是厂里的元老了，对各个部门都熟悉，你给他挑选排排，看那个岗合适？”
　　这似乎放出口风，全厂工种任他挑，胡主任听了欢喜，扳指头逐个排查：党政办、各科室、生产、营销、技术、后勤……直到班组，食堂、司机，传达……从上到下过滤一遍，竟没有挑出个合适的岗位，这才悟到替小根换个工种，还真有点儿辣手难办。想大表弟已尽力帮我们了，总不能要他设个吃空饷的位子吧，一时间嘴咂巴咂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尤厂长等他回话，等来的是沉默，只好替他说了：“福祥啊，你在全厂范围内挑选，都挑不出个合适的工种，工厂和机关不同，没有闲岗可混。在科室的要能写会算，在车间的要能干会做，就是烧饭开车，也要有门手艺。可小根是那个料吗，他能干什么呢？我早就跟你说过，要让他学点技术，有一技之长，以后没有你保护，也能自食其力。你就是不听我的，总怕他吃苦受累，让他当脱产班长，其实是害了他。现在怎么样，什么都不会，不敢回机修班，尴尬了吧！至于费宁，我也不喜欢他，可假如小根不偷鸡摸狗，又怎么会丢掉班长呢？依我说，你们可能不爱听，丢掉班长是好事，正好让他痛攺前非，在挫折中磨练自己，专心学一门手艺，让别人认可他是个有用的人，以后才会有前途。”
　　大表弟的话虽不入耳，但说得在情在理，路还是要自己走，谁也没法护他一辈子，可现在怎么办呢。思忖再三，才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嗫嚅着道：“要不，把姬丽丽调走，让小根去保管间？”
　　尤厂长郑重道：“福祥啊，调个岗位不是问题，但有两点你要考虑：一是把姬丽丽调走，让小根顶个女工的岗，有损男子汉尊严，别人会怎么看；二是姬丽丽处境尴尬，巴不得早点走人，如果她调走了，他俩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这个……”胡主任深感表弟作为领导，分析和判断问题，总是思路清晰，切中要害，说到点子上，处处高他一筹。可不是吗，小根顶姬丽丽的窝，肯定会被人耻笑；姬丽丽如果调走，他俩的关系也就完了，他就没想得这么深远，看来要听表弟的：“那，依你看，小根怎么安排好？”
　　“如果听我的，叫他仍回机修班，学会机修技术，让坏事变成好事。更重要的是，有个一技之长，才能拢住小姬，只要他肯争气，小姬也会改变态度的。总之，你回去问问小根，如果他还想和小姬好，就按我说的办；如果他不想谈了，再按你说的办。至于费宁，不必担心，小根如果走正道，费宁不会为难他。”
　　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这样了。胡主任无奈道：“那，我回去问问他，看他是怎么想的？愿不愿回机修班，由他自己决定吧。”
　　胡主任告辞出来，回到小办公室。王小根心急如焚，正眼巴巴等着，见舅舅步履蹒跚跨进来，稀落落的眉头拧着，肉乎乎的脸子阴着，一派颓丧败兴的样子，便知道事情不妙。连忙伺候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待他喘息定了，才小心地问道：“舅舅，瞧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谈崩了？”
　　“那倒不是，谈得很顺，全厂的岗位任你挑，可就是没有挑到你合适的工种？”胡主任以手扶头，委靡不振。
　　“嗷？怎么会呢？全厂的岗位任我挑，会挑不到合适的工种？”王小根减少了愁烦，增加了诧异。
　　“刚开始，我也是这样想，让我挑选，信心满满，可是逐个挑下来，还真的挑不到合适的。不信，你自己排排，有你能干的，我去跟他说。”胡主任按尤厂长的思路，把球踢给了王小根。
　　王小根寻思：这近千人的大厂，部门和科室星罗棋布，可选的工种太多了，在全厂范围内挑选，会挑不出个轻松岗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于是，他也像舅舅那样，搜肠刮肚，费尽心机，自上而下的逐级排查，把所有工种都筛选一遍，结果让他大失所望，还真没有挑到自己能干的，脸立时拉长了许多，怔在那儿像个木人。
　　“小根，挑到合适的岗位了吗？”俄延有顷，胡主任问。
　　“还……还没有……”王小根舌头像短了一截，话也不利索了。
　　“没有就没有，别‘还’了！你表叔说得对，在科室要能写会算，在车间要能干会做。你既不能写，也不会做；就算有个轻松的岗位，你也顶不了那个窝，就不要再去动脑筋了，还是现实点儿吧。”
　　“现实点儿？怎么现实？让我回机修班，打死我也不去。”王小根急了，又想抹眼哭鼻子。
　　胡主任瞧他那窝囊样太多了，屡见不鲜，呷了口茶道：“全厂的工种都排过了，没有你能胜任的，只有姬丽丽的保管间，是个轻松岗位。你表叔说了，要你考虑一下，不想回机修班，可以去顶姬丽丽；但姬丽丽要是调走了，你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什么？亏你们想得出来，把丽丽调走，没有了丽丽，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那不是等于拿刀杀我吗！呜呜……”王小根立时悲从中来，含着一眶多情的泪水。
　　“好啦，没出息的东西！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我也没说一定要拆散你们，只是没有清闲的工种。如果你想继续拢住她，也只有回机修班去，你表叔希望你学点技术，以后有一技之长，能自食其力，不要总是靠我保护，毁了你的一生。”
　　或许爱情就是动力，王小根自己也弄不清是哪来的勇气，突然间跳了起来，抹泪明志，气势如虹，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决然道：“回机修班就回机修班，学技术就学技术。为了丽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跳万丈深渊，我全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