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掌小权抓管理

　　厂休过后，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淡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太阳探出红红的笑脸，把城市摩挲得生机勃勃。其时，又正值上班高峰，神马厂又大门洞开，进厂的人又如过江之鲫，礼貌道早的、笑打闹的，昂扬疾走的、闷头徐行的，各种脸色和情态的人们，又朝着各个相同或不同的岗位分流。
　　费宁夹在人群中，走了一段路，渐渐地人稀了。抬头一看，见前面有个身材挺拔、仪态凛然的人，正步履匆忙地疾走，没错，是尤厂长。随即两腿生风，不失时机地跟上去，向尤厂长道早。
　　“尤厂长早！”
　　尤厂长回头一看，是那个专好惹事的费宁。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既狂妄不覉，是个刺头；又不乏正气，是非分明。费解的是，他一贯老实巴交，从不与人争斗，现在突然像变了个人。变得强硬起来，血性起来，凶悍起来，显示出过人的胆识，还是个技术尖子。按说是个人才，处事应有分寸，却又投机钻营，去讨吕焘山欢心。今天他是怎么了？居然向我道早，又想耍什么花招，这小子太可恶了！可是，人家毕竟是礼貌招呼，自己是个厂长，不能没点风度，只得收拾起不快，勉强挤出一个字：“早！”算是给了回应，跟着就快步疾走。
　　“尤厂长，等一等，我想找你有点事。”费宁赶上前去，挡住他的去路。
　　“什么事？”尤厂长停下来，冷漠写在脸上，想这小子头上长角，还挺厉害。原先在机修班，小根把他管得如同圈羊，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可不知怎的，现在突然蜕变，敢作敢为，反过来又把小根和福祥斗得焦头烂额，一败涂地。更有甚者，他还敢在传达室捊虎须，扔下一块钱顶撞我；依仗吕焘山的宠信，学王八出水──露一鼻子，如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还要搬石头打天呢。
　　“什么事，这刻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下午到你办公室谈吧。”费宁预约上门。
　　“哼！”尤厂长未置可否，觉得跟这种狂妄之徒饶舌，再说半句都是多余，随即快步走掉了。
　　尤厂长走后，费宁到机修班去，小马驹看见他，欢喜地迎上前，叫了声师傅。费宁小声道：“小马驹，那天没吓着你吧？”
　　小马驹道：“可不，吓死我了。没想到会有转机，害人反害了自己。”
　　费宁道：“这就叫恶有恶报，他们是咎由自取。”
　　小马驹跟他耳语：“刘长福他们已经过关，王小根还在纪检室检查呢。”
　　他俩正聊着，机修班的人陆续进来了。倪思友看见费宁，眼睛眯成一条缝，快步走过来，道喜加调笑：“哟！祝贺费老弟，又一次荣升机修班班长，官运亨通，可喜可贺。”
　　经倪思友一说，费宁方才想起，王小根已被吕厂长撤职，自己又升格为班长了。但他知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王小根虽不中用，但能给机修班带来利益；他做班长人不服，窝里斗远未结束。遂淡淡地—笑道：“一个小班长，有什么可贺的，多做点事情罢了。”
　　小毛驴凑热闹：“怎么不可贺？就是可贺！班长也是长，带‘长’的都是官。按常规当了官，都要聚一下，不知费班长有没有这个计划，是我们请你还是你请我们？”
　　费宁道：“当个小班长还聚一下？我看就免了吧，你可别狡赖子，还差我和倪哥一顿呢。”
　　吴结巴竖大拇指：“看、看来，费班长……以后是个清官。”
　　陈钢也过来凑趣：“费班长再次荣升班长，有什么新政宣布啊？”
　　他们正聊着，费宁见刘长福和江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连工作都没心思干了，拱了手站在走廊上，边咕叨还边歪嘴。这个消极对抗的举动，分明是对他当班长不满，给他点颜色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费宁揣摩，这第一天当班长，就跟同事们争执，难免会被人议论，没有涵养气度。但想到刘、江这两个对头，却是不能开这个先例，一软就等于示弱，以后更没法管；且不服的人并非就他们两个，其他“窩里斗”的都看着呢，必须以严厉治之，强行制服他们，才能站稳脚跟，当好这个班长。
　　费宁想好了，当断则断。气汹汹走过去，喝斥他俩道：“呔！我说你们两个蠢货，不痴不呆的，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吗，我们在这里晒太阳。”刘长福一脸傲色，鄙夷不屑。
　　“嗷？上班时间晒太阳？你俩个好自在。”
　　“可不，我们高兴，自在着呢，你管得着吗？”江涛更是恣意轻慢，还夹着露骨地挑衅。
　　“嘿嘿！刘黑子、江秃子，我劝你们这两个蠢货，还是给我放老实点好。过去我是管不着，现在可是管着了，我是机修班班长。机修班的事我说了算，你们敢违抗我的话，必定从严惩处。”费宁肃了脸，嗓音高八度。
　　“嘁！”刘长福嗤之以鼻，“当个芝麻小班长，就甩起来了！我今天就违抗一次给你看看，怎么个从严惩处法？”
　　“从严惩处？就是用拳头说话对吧？”江涛耸肩瞋目，一副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样子，“你的这些恫吓，我们领教过了，班长敢打人，叫你当不成。”
　　“哼！你们这两个蠢货，给我竖起耳朵听着。我既然当班长了，就不会跟你们动武，要不，早把你俩揍扁了。你俩做王小根的帮凶，把我捆起来招摇示众，我费宁可是好惹的，这笔帐还没有算呢。本想也把你俩捆起来游厂，就因为当了班长，才没跟你们较真，否则，捆你这两个脓包，如同捆两只草鸡。刚才陈钢问我，有什么新政宣布？可以告诉你们。第一，我和王小根不同，当班长不脱产，和你们一样，按月完成任务；第二，我的管理理念是奖勤罚懒，多劳多得。按厂部公示的劳动纪律，凡在工作时间闲逛的，完不成生产任务的，闹情绪消极对抗的，在外面晒太阳的，一律按罚懒处理，报厂部扣发工资，抹去本月奖金；再视情节轻重，给予纪律处分。你两个不服从领导，工作时间晒太阳，就凭这两条，处罚足够了。我现在命令你们，马上滚进来干活，再敢迟疑一秒钟，必定报厂部严惩，你俩不怕抹奖扣薪，就继续晒太阳吧。”
　　费宁的这一番话，直捣两人养家糊口命脉，刘、江深知他凶狠利害，说得出做得出。眼下小权在握，又有吕厂长撑腰，果真被他往厂部一报，弄个抹奖扣薪，这脸就丢大了。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和权力较劲没好果子吃，还是暂且忍了吧。于是，在费宁的威逼下，都蔫巴起来，尽管还嘴上不服，但都回来干活了。
　　“干活就干活，又不是跟你干的，狠什么呀！”刘长福嘟嘟囔囔，为自己找台阶下。
　　“就是！当个小班长，有什么了不起！孙猴子封个弼马温──端起来了。”江涛语音含糊，硬顶改为软抗。
　　“混账东西！你叽咕什么？”费宁近前一步，厉声责问。
　　“没叽咕什么，认得你狠，行了吧。”
　　费宁过去靠胆量，尚能应付窝里斗；现在有了权力，更是如虎添翼。在和刘、江的对抗中，推行强权管理，咄咄逼人，把机修班的一帮子人，震慑得鸦雀无声。即使有人心存不服，嘴上也不敢吭气，因为他和王小根不同，从不看人下菜，说啥是啥，都怕得罪了这个控制利益分配的班头，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事后，倪思友跟他直言道：“老弟啊，别怪我多嘴，你推行的这套管理模式，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打圧的方法，迫使别人服你，这哪像个社会主义，就跟过去的工头差不多。说得不客气点，简直就是暴政，要人家心服才行，老弟要三思啊。”
　　费宁也坦诚相告：“老哥说的不错，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是初上任，不把他们镇住，开了这个头，以后就难管了。其实，我心里清楚，刘长福和江涛，都是生产上的好手，尤其是刘长福，还是个多面手。不过不用担心，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他们虽和我有过节，这些都是暂时的。以后我会用行动，改进工作作风，该硬的硬，该让的让，以心换心，会改善的。比如那个王小根，就要帮他走正道，学会机修工种。否则，万一厂子破产了，他的未来就惨了。”
　　倪思友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也知道你初上任，不能退让，偶尔一次可以，但箍紧必散，让人全怕你，不是件好事。至于王小根，果能帮他学会机修工种，那更是个功德无量的善举，我完全赞成。”
　　费宁道：“可是他懒惰成性，根深蒂固，姬丽丽就因为他不走正道，又什么都不会干，万一要下岗了，怎么养活自己？这才铁了心，要跟他分手。能不能把这个懒汉，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人，我还真的没这个把握，尽力试试看吧。”
　　一周后，王小根从纪检室出来了。这几天，王小根作书面检查，终日里触及灵魂，苦思冥想，搜肠刮肚，提笔似有千斤重，把脑袋都挖空了，才写出一页稿纸，大约三百多个字，还个个东倒西歪。拿给方主任看时，方主任一瞧就火了，拍桌子斥责道：“王小根，你这也叫检查？一字值千金哪！”王小根哭丧着脸道：“方主任，我初中没上完，就跟舅出来混，不是我不想交待，实在是写不出来。就这三百多个字，还有多少拦路虎呢，有些不会写的字，我都画了圈圈。我想请求领导，找个人帮帮我，我保证实话实说，他给笔录就行了。”
　　王小根就这点墨水，写不出来，方主任没法，只好叫小叶帮他笔录。这样，又折腾了一天，录满四张稿纸，检查尚算深刻，也打了点埋伏，直到今天上午，才算勉强通过。方主任看后，叫他先回机修班去，等待处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