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柳萍在家里呆了两天之后，终于回酒厂上班了。她一跨进财务科，只见张军旗低头独坐在桌前，却不见刘卫华的身影，这使柳萍好感纳闷。
　　“张叔叔，刘会计人呢，咋不见他的面呢？”和张军旗单独在一块时，柳萍一直称呼他叔叔。
　　“调包装车间当工人了。”张军旗闷声闷气，头也不抬一下。
　　“何春丽呢？”
　　“一样，免去车间主任职务，发配到一线当工人。”
　　柳萍满足了，看来文生爸确实对何春丽和刘卫华下手了。她心中不由得感到一股快慰：恶有恶报，何春丽和刘卫华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片刻之后，这种快慰之情却恍然若失，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自责和怜悯：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何家和张家毕竟是世交，这件事这么做了，何春丽的爸爸，也就是工业局的办公室主任，他又会做何反应呢？会责怪文生爸吗？张何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会因此而破裂吗？
　　正在柳萍沉思遐想之际，只见身着工作服的何春丽怒气冲冲地闯进了财务科，后面紧跟着低眉顺眼的刘卫华。
　　“柳萍，算你狠，终于把我搞下了台，不过咱俩这事没完，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血债血还，新账旧账一起还。”何春丽骂完之后，转过身出去了。刘卫华紧跟其后，灰溜溜地随之而去。
　　此时此刻，张军旗只是一味低头算自己的账目，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幕置若罔闻。独立工作的时候开始了，柳萍深懂自己肩负的是怎样一副重担。
　　就在何春丽到财务科声讨柳萍的同时，厂长办公室的电话顿时响起。张志奎接起了电话。
　　“张志奎——张大厂长，小女不才，多有冒犯，把您给得罪了，鄙人给您赔情道歉了。”电话那端传来何勇阴阳怪气的声音。
　　“何勇兄，不是这样的，真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一下行嘛……”张志奎面红耳赤，表情显得极不自然。
　　“解释？你已经把事做绝了，那我还有必要听你解释吗？好吧，从今以后，张何两家情断义绝，互不来往。最后奉送你一段留言：人生在世，‘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既有三十年河东，必有三十年河西。别看你张志奎现在事业蒸蒸日上，人模狗样，生活逍遥自在，就忘恩负义，忘了当年故人的恩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家境还会再次败落。到那时，我看还有谁会再帮助你。”何勇话一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张志奎手握着电话，耳听着“嘟嘟嘟”的忙音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一切都陷入了往日的平静。从此，柳萍认真学习，积极向张军旗请教财会方面的专业知识，业务技能迅速得到提高。三天后，财务科走进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自称是新来的会计，名叫高秀丽，是从凤溪县制药厂调过来的。与此同时，一些事关凤溪酒厂的新闻在厂内不胫而走。何春丽调到了工业局文印室担任打字员；刘卫华调到凤溪制药厂继续担任会计；一位名叫徐志宏的男青工被提拔为包装车间主任。
　　中秋节到了，再过两周就是十月一日国庆节了，也就是柳萍和文生结婚大喜的日子了。这天，柳萍和文生请了三天假，去省城买衣服。柳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省城，从长途班车下车之后，竟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是一味地跟随文生往前走。
　　走在省城的街道上，目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柳萍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展云飞。想当初，展云飞就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打工的，他还说过要带自己一块来省城玩。可后来，他去了新疆，距今已经三年多了，竟然音讯全无，也不知在那边过得是否可好。
　　文生见柳萍左顾右看，神情恍惚，总是跟不上自己的步子，便自鸣得意地说道：“柳萍，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眼了吧！事实证明你跟了我张文生完全是正确的，是明智的选择，否则跟了那个叫花子展云飞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哪里受罪，过苦日子呢！”
　　柳萍听文生这么一说，顿时生气了：“张文生，你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是，了不起了！要知道婚姻是两情相悦，以感情为基础的，并不是交易，靠金钱买卖就能维持。”
　　“萍，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发这么大火干嘛！婚姻当然需要两情相悦，以感情为基础。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世上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文生小声嘟囔道。
　　“张文生，你有完没完？如果再唠叨，那你就和钱结婚去，今天这衣服我不买了。”
　　文生见柳萍真的生气了，不觉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两人继续一路前行，大约走了二里路程，在一个巷口，看见一个清真牛肉拉面馆，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文生顿时感到饥肠辘辘，说：“咱们进去吃碗面吧？”柳萍点了点头，跟随文生走进了拉面馆。时值下午时分，拉面馆食客并不多。两人就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拉面馆上饭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两碗油汪汪的牛肉面便端了上来。端饭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女孩，眉清目秀，长相很喜庆。姑娘将面轻轻递到柳萍面前，莞尔一笑说：“请慢用！”柳萍望了望女孩，一股恻隐之情油然而生。这般大小的孩子理应在学校上学，然而却被狠心的老板雇佣当童工，真是太可怜了！于是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十四。”
　　“老家哪里的？”
　　“甘肃天水。”
　　“这么小的年龄便跑出来打工，咋不上学呢？”
　　“家里穷，上不起。”
　　一句“家里穷，上不起”顿时打开了柳萍的情感砸门。她想起了自己艰难的身世。
　　三年前自己初中毕业，即将面临着辍学的困境，最终是文生挺身而出，说服了家人，使她争取了上高中的机会。柳萍想到这里，眼眶一热，掏出钱包，取出五元钱递给女孩说：“小妹妹，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拿上吧！拿上以后有机会了再去学校上学。”
　　女孩接过钱连连向柳萍点头表示感谢。这时操作间那边有人喊道：“文娟，端饭来！”
　　“来了！”女孩快步向操作间跑去。柳萍给女孩钱时，文生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刚才就想阻止但又怕柳萍生气，现在再也克制不住了，说：“柳萍，你咋能给她钱呢！要知道天下可怜人多了，你施舍能施舍得过来吗？”
　　“这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柳萍边吃面边说道。文生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柳萍，不再言语。吃过饭后，两人走出面馆，见路对面有座五层白色大楼，大楼顶部“友谊旅社”五个镂空大字显得格外醒目。文生携柳萍走进了旅社。服务员瞅了瞅两人，问要大房还是小房，一间还是两间。文生说：“大房一天多钱，小房一天多钱？”
　　“大房一天二十五，带电视、淋浴、卫生间。小房一间十五，带电视，但不带淋浴、卫生间。”服务员说道。
　　文生悄声说道：“要大房，一间。”随即掏出了二十五元钱。
　　柳萍见状，急了：“张文生，你捣啥鬼？登记一间房子是你住还是我住？”
　　文生脸红了，说：“剩两周咱俩就结婚了，住一块有什么不妥吗？”
　　“剩两周也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也是作风问题。”柳萍斩钉截铁地说道。
　　两人这么争来吵去，惹得服务员捂住嘴偷偷直笑。无奈之下，文生只好又掏出五元钱，改登记成两间小房。
　　房子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里面支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三斗桌、一把椅子，桌子上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服务员打开房门之后就出去了，柳萍打来了热水正准备洗脸，这时文生从隔壁房子悄悄走了进来，将门一关，一下拦腰将她抱住。
　　“张文生，你要干嘛？”柳萍极力反抗。
　　“你是我媳妇，你说我要干嘛！”文生气喘吁吁，边说边把柳萍往床上拖。柳萍恼羞成怒，一记狠狠的耳光抽打在文生的脸上。
　　文生松开了手，他摸摸挨打的脸颊，泪水涟涟地说道：“柳萍，三年了，我掏心掏肺对你三年了。三年来，为了你，我花光了家中的全部积蓄；为了你，我爸得罪了我们家的世交何叔叔。然而直到现在你还是对我不冷不热，就像似陌生人一样。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总是焐不热，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忘记那个展云飞，还想和他重归于好？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在此暂住一宿，不买衣服了，明天就回凤溪县。回家后当即解除婚约，还你自由身，你去找他吧，找你心中最为所爱的白马王子吧！我张文生自作自受，从此绝不再来骚扰你，那三万元彩礼钱也一笔勾销，权当打了水漂了。”
　　文生捂着挨打的半边脸颊，缓步走出了柳萍所住的客房。柳萍蒙了，与文生相识三年多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朝自己发火，而且提出要解除婚约。三年当中，文生一直苦苦追求自己，且迁就自己，而自己却总是无端朝他发脾气，耍小性子，且习以为常一直觉得理所应该。回想起三年来和文生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想起他对自己的许多好处，点点滴滴融为一体，柳萍心中竟然感到说不出的暖意。
　　于是，她又后悔了，后悔不该出手打文生，既然他对自己那么好，就安下心嫁了吧！忘记展云飞，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切！柳萍想到这里不觉走出房子敲开了文生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