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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11)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4-01 08:21:43      字数:5063

  入冬之后,天气变得冷起来,人们穿了薄棉袄,见面说话都吐着一口的雾气。晚上冷风吹得人的脸疼,街上玩耍的孩子渐渐少了,清晨的大地被一层白霜覆盖着像似一张死人的脸,自留地的白菜彷如一群病弱的老人,枯了外皮,缩着身子,无力喘息地苟活着。
  我哥的亲事定了下来,成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尽管我爹娘刻意隐瞒,但我姐还是知道了大哥定亲的原因。当得知之后她的心就无望了,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去闹,爹娘都要把她许给孟高智的。原有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她整整痛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我姐躲在卧室里不肯吃饭,我娘过去喊她,见她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我娘就坐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说:“香儿,你都知道了?”我姐哽咽着不吭声,我娘接着说,“本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的,娘知道你难受……”娘说着眼里也含了泪水,她说,“你爹昨天已经和你德武叔商量过了,这月二十八给你和高智定亲。”我姐抬眼看着娘,两行热泪滚落在脸颊上了,她哽咽着说:“娘啊,你们就不为女儿着想吗……”娘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说:“闺女,你也别怪我们。娘知道你心里装的是善水,可你们走不到一块去,因为你得成全你大哥啊。他的腿已经瘸了,要是不能成个家,你爹娘以后可怎么过呀!孟家帮咱把亲事定了,咱不能卸磨杀驴,做那不守信用的事啊!说出的话就像泼出水,是不能收回来的。”
  我姐背过脸去,哭得更甚了。娘拍着她的手说:“香儿,我和你爹也不是不为你考虑,你说高智要是个二流子懒汉的,我们咋说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人家是国家干部,端的铁饭碗啊!不论年景好坏,月月都有钱花,这饿不着冻不着的日子,多少姑娘盼还盼不来呢,跟了他以后还能亏了你不成?我和你爹打心里也盼着你过好日子呀!闺女啊,你能明白爹娘的苦心吗?”说道情深之处,我娘也禁不住哭出声来。
  接连几天我姐都没出门,娘端来饭菜,她也不吃,怎么劝都没用,问她话她也不答,眼睛里总是含着眼泪。娘就让大哥过来劝,大哥和她说了些愧疚的话,她在屋子里抽泣了半天,后来又让梅花姐来劝,梅花姐不忍心看她伤心的样子,流着眼泪不顾长幼地把我爹娘说落了一番,最后抹着眼泪走开了。我姐接连三四天都滴水未进,在第六天的早上,我娘推门看他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床上昏过去了。
  我爹娘把我姐送到了公社的卫生院,大夫给她输了一天一夜的葡萄糖,她才在我娘的哭泣声中睁开了眼睛。我娘见她醒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位四十多的女大夫过来止住了她,说:“你女儿身体虚弱得很,你就别再害她伤心了,现在最好别和她讲话了,先让她好好养着吧。这么好的闺女,咋就折磨成这样了呢!”大夫摇头叹息着走开了。听大夫这么一说,我娘更加痛心了,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金善水并不知道这一切,那日梅花姐从卫生院看我姐回来,在村子外看到金善水正在自留地里砍白菜,就跑上去骂了他一通。她说:“金善水,你咋这么狠心呀你,香妹子都为你绝食住院了,你还没事人似的,忙着收自家的白菜呢,真是瞎了我妹子对你一片真心啦!”金善水一怔,脸色“刷”地一下黑青了,他没和梅花姐答话,丢了一地白菜就跑到队里赶上马车去卫生院里了。
  我娘端了碗小米粥拿勺子喂我姐喝,我姐背过脸不肯喝。娘就抽泣着说:“闺女啊,你这滴水不进的,是要寻死呀!”站在一旁的大哥实在不忍看到妹妹如此伤心绝望,就说:“香儿啊,你这样都是因为你哥,哥对不住你,是大哥太自私了。香儿,你先把米粥喝了,大哥这婚不结了,我今儿回去就把刘阳村的亲事退了。”
  “你闭嘴吧你!”我爹呵斥道,他黑了脸说,“你要退亲,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你。”我哥说:“打就打,我打光棍也不能委屈了妹妹。”我爹踹了他一脚,骂道:“打光棍,你要害你爹娘没法活人呀!你要丢梅家祖宗的脸呀!”我哥也急了冲爹喊起来:“丢人总比死人好吧!再这样下去,妹妹就活不成了呀,爹。”我哥说着就要哭了。我爹气得手直哆嗦,他声音颤抖地说:“好,你们都能耐了,老子是管不了这个家了。退,退去吧,以后这日子你们都爱咋过咋过吧,老子死也不管了。”
  我爹摔门走了。我姐捂着嘴又哭了起来,我哥说:“香儿,别哭了,哥这就回家把亲事退了。”我哥转身就朝外走,我姐哭着喊了一声:“哥……”哥停了下来,我姐说,“我答应了……你跟爹说,和孟家把亲事定了吧。”
  金善水停了马车,急冲冲地跑到卫生院,在院子里撞到了我爹。我爹见了金善水,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燃烧了,他愤怒地盯着金善水说:“兔崽子,你还跑到这里来了啊!”金善水说:“二伯,我要见梅香,我要看看她现在咋样了?”我爹骂道:“滚,我闺女咋样不需要你管!我跟你说,今天我是不会让你小子见她的。”金善水说:“今天我非见不可。”我爹指着金善水说:“你敢过去,老子就和你拼命!”金善水不再答话向前冲了过去,我爹朝他踹了一脚,一脚落空我爹差点儿栽倒在地,金善水从他身侧跑了过去。“狗日的,你要害死我闺女呀!”我爹骂了一句就急忙追了上去。
  金善水挨个门找我姐的病房,恰好看到我大哥从一个病房里出来就跑了过去。他喘着粗气问:“品春哥,梅香咋样了?”我哥说:“已经醒了。”金善水说:“醒了就好,我进去看看。”我哥拦住了他说:“善水,你还是别进去了。”金善水问:“咋了?品春哥,我一听说梅香住院了,心里都急死了,你就让我见她一面吧。”我哥说:“善水兄弟,我知道你心急,但是我不能让你进去,我妹子见了你只会更加难受。”
  我姐听到了金善水的声音,刚止住的眼泪又滚落下来了,我娘握着她的手说:“香儿,让他进来把话说开了吧。”我姐点了点头,忙擦了眼泪。我爹指着金善水说:“你今天敢进去,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善水,你过来吧。”我娘突然站在病房门口说。我爹对着我娘骂:“死婆娘,你疯了啊!”金善水走入病房,我娘关了房门对我爹说:“香儿答应和高智的亲事了,让他们把话说开了吧,孩子的心事迟早得有个了结。”娘的话让爹冷静下来了,他止不住叹息一声,蹲在地上默默地抽起了旱烟。
  那天,金善水进去之后,我们一家人都在外面守着,具体那天我姐是怎样和金善水说的,我们是不清楚的,我在门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金善水红着眼睛出来了,他和我们谁也没说话,一出门就低着头走开了。他快走出卫生院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只见他蹲在墙根处抹起了眼泪。我爹娘推门进了病房,想要安慰我姐。我姐说:“你们都出去吧,我太累了,我要睡了……”说完她拉了被子把头蒙住了,当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在病房里放声哭起来了。
  那天,金善水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平阳镇,看到一个赶马车的这才想起自己来时也是赶着马车来的,于是就回到镇里拉了马车,拉了马车他也不坐,只牵着白马儿朝前走。徒步走了三里路,太阳就要落山了,冷风吹起来了,金善水吹了一阵儿冷风,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了,他望着高远的蓝天、金色的阳光和那一马平川的黄土地,感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实在渺小、孤单了。那个令他一直感到温暖、幸福的姑娘走了,那段充满幻想和希望的美妙日子已经结束了,好似他心中的太阳就要消失在黑夜里了。在那个傍晚时分,他对黑夜感到了无比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像那黑夜一样黯淡无光。
  所有的一切都让孟家给夺了去,金善水开始恨起了孟高智。这种怨恨就像大海的风浪越发汹涌,在他悲痛的心里不停翻滚撞击,他的心仿佛就要炸裂了,一时他全身的力量都要迸发了。于是他跳上马车,挥舞着马鞭在黑夜里奔腾开来,耳边刮起呼呼的风声,那响亮的马鞭声像似雷鸣在夜空里响个不停,马儿被打得嘶叫,他也跟着马儿狂吼。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逃脱这个可恶的黑夜,但最后却是车倒马翻,他被重重地摔在了“老牛圈”的泥沟里。
  金善水胳膊、腿都动惮不得了,但他还是觉得只有心儿在疼,那种疼不是骨疼、肉疼,是让人想要自我焚灭的疼。他在泥沟里躺了好久,开始是对孟家的仇恨。恨他们孟家毁了他们金家的产业,恨他们孟家打死了他的祖父,枪毙了他的伯父,逼死了他的父亲,恨他们孟家害得他们孤儿寡母穷苦地煎熬这么多年;更恨他孟高智夺了他来之不易的希望和幸福。恨了孟家他又想我姐来了,想起我姐他的心就从石头变成了棉花,再也坚硬不起来了。
  过了两天,我姐渐渐好了,我爹就赶着队里的马车把她接到了家里。我姐是好转了,但金善水却一病不起了。
  金善水从卫生院回来那天就病了,他娘江华起初以为他受了风寒,就熬了些姜汤给他喝,喝了几天依旧不见好,气息反而越发短促,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了。江华慌了就把善水的堂伯金信平、金信义喊了过来。两人问金善水什么话他都不答,他睁着眼睛,像个聋子。江华哭着说:“前两天还说话呢,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伯,孩子是不是烧糊了呀?”金信平拿手摸了摸善水的额头,说:“我摸着不烧啊。孩子是不是遇到啥事了?”江华说:“我哪里知道啊,就是回来那天晚上满身泥水的,我问他咋回事,他跟我说没事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我一摸他身上滚烫滚烫的,这几天就给他喝姜汤了。”金信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十八那天,他从队里赶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说是去公社卫生院看梅香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金信平说:“哎呀,我知道了。昨儿我见了孟德武,他跟我说,后天就要给他儿子高智和梅香定亲呢。我想善水侄儿八成是因为这事儿病躺了。”江华说:“这可咋办呀!”金信平说:“他婶,你也别急,孩子病躺了,还是先请精和叔给看看吧。”
  那日下午,金信平就把我精和爷请到家里了,精和爷给金善水把了脉,摇了摇头说:“孩子这是悲伤过度,伤了心肺啊,所以才会出现意志消沉、气衰乏力、精神萎靡不振等症状啊。”江华万般焦虑地问:“大叔,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啊?”精和爷说:“咋说呢,这病要说轻也轻,要说重也重,轻的过几日就好了,重的也可能会气竭而死啊。”这话吓住了江华,她“呜呜”地哭起来了,嘴里念叨着:“这可咋办呀,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还活啥呀!”金信平说:“他婶,你先别哭么,既然咱们已经知道善水的病根了,总会有办法的嘛。”精和爷说:“我先给孩子抓些中药吧,你每天熬了给他吃,吃了会好些,但要想根治的话,还得找到孩子悲伤的病根啊。病根除了,不需吃药就病就自然康复了。”
  江华每日给儿子煎药,吃了三两天,金善水的气息畅了些,也能说话了。只是看上去还是精神抑郁,萎靡不振。为此事,金信平特意到我们家找了我爹一趟,他把金善水的病况给我爹讲了,我爹说:“他病了你应该拉他去找大夫,你来找我干啥。”金信平说:“他还不是因为梅香病倒的嘛。”我爹说:“那你的意思他病了我就得把女儿许给他呀,这不是逼婚嘛你们。你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他一个大男儿心忒小了,提亲不成就要寻死啊,他活着难道就为了他自个,不为他娘他妹子了。”
  我爹几句话就把金信平给噎住了。他本想再找孟德武去说说,但想了想却不知怎么开口。
  金善水的母亲本就体弱,几天的劳累加上对儿子的忧伤过度,最后她的哮喘病又犯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喘个不停。她一病倒,家里没人照顾,连饭都吃不成了,金信平就把金兰从县城高中叫了回来。金兰回来才知道家里的天都塌了,急得坐在母亲床边哭鼻涕。金信平把她拉到院子里说:“把你从县城里叫回来,就是想让你伺候、安慰家人的,你倒好,一回来自个就哭起来了。现在你哥、你娘都病倒了,你再哭哭涕涕没个笑脸的,这个家不就完了么。”金兰哭着点了点头,她又在院子里哭了一阵,抹了眼泪回到屋里就变了笑脸。
  我姐和孟高智的婚期定了,我爹为了避免再生变故,跟孟德武一商量,就把儿女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八。我爹是想,年底之前,把我姐、我哥的婚事都给办了,这样他也就安心了。金信平来找我爹的那一天,我姐知道金善水病了,她虽然心痛,但仍旧没有过去看他。后来她让我把梅花姐叫来,让她给金善水传个话,好让他振作起来。
  梅花姐见了金善水,告诉他说我姐已经和孟高智定过亲了,就连结婚的日子都定好了,而后把我姐的话带给了他;说他俩这辈子不可能做夫妻了。如果他不恨她的话,她就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她希望金善水能够振作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母亲和金兰妹子,他也应该好好生活,在龙岗大队活出个人样来。听了我姐带给他的话,金善水对我姐的这份心也就死了。对一个人的心一旦死了,也就不会再去多想了,因为想再多也没用了。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了,可活着的亲人还得想法活下去,不论怎样这日子总是要朝前过的。
  从那天起,金善水就开始可怜起他的母亲、妹妹来了。他母亲躺在床上日夜喘个不停,快要活不成了;他妹妹也有七八天没去学校里上课了,一个十六七的孩子活得像个大人似的,每天给他和母亲煎药、喂药,还要笑着安慰他们。或许是家人的病痛与坚强让他产生了愧疚,他很快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不几日,我就见他出现在老牛圈的工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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