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炼钢铁檀棺被焚烧 偷墙砖庙堂遭破拆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5-02 10:40:17 字数:6518
上回书说到祝铁桂意外死于运输矿石的路上,祝世交也因为儿子的暴故忧心离世。
祝铁桂的死并没有影响运输小组高涨的热情,在姜主任的带领之下,运输队员不断变换着新面孔,新人前赴后继地加入这支队伍。那是因为这个活儿实在是太糟践人了,都干不长久。那种苦累不但人受不了,就连牛都累趴下了好几头。不管怎样,半个月下来,口埠村大队院里的矿石和煤炭还是逐渐多了起来。
十天前,吴会计的冶炼小组就已经行动了,那天来文书从县城里领来了支铁饼灶的陈师傅。所谓的铁饼灶,就是简易的炼钢炉。陈师傅是县里唯一一个会支铁饼灶的技术员,听说整个益北乡各村各户的铁饼灶都是他指导着支起来的,为此,县委还专门为他召开过誓师大会,授予他“为社会主义建设赴汤蹈火”的光荣称号。
吴会计带领着十几个人跟着陈师傅学习支炉灶。他们先准备了一些诸如瓦片、石灰粉、黑黏土、风箱之类的必备品之后,陈师傅便挽挽袖子大展身手。他先在地上清一个三米见方的场子,又用掺了石灰粉的黏土将耐火砖一块一块地垒砌起来,由下至上逐渐缩小,状如一座坟堆,最后于其顶部用碎瓦甃了一个粗大的烟筒。铺在地上的风道有六尺多长,也是用曲瓦对接而成的,上面糊了一层厚厚的黏土,风口摆好那架大风箱。炉口的地面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早就准备好的沙子填在里面,又将沙子仔细地摊平了,这座铁饼炉也就大功告成了。
在场的人都很聪明,只是看了一遍似乎就都学会了,便一起动手,依着葫芦画瓢,紧挨着这座泥炉支了一座新的铁饼灶。如此这般几天下来,口埠村大队院里就竖立起了十几座这样的“泥巴坟堆”。来良贵号召大家都把这门技术学到手,鼓励乡亲们都在自己的场院里,甚至家里支炉灶、炼钢铁。每个人的积极性都很高涨,因为他们也都按人头分配到了数目不小的冶炼任务。没出一个月的工夫,口埠村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耸立着这么一个泥坟堆儿。那时候,乡亲们出门就能看到这样的铁饼炉,林林总总,到处都是,搭眼望过去,倒有几分壮观。但是泥炉支得多了,材料总归是有限,譬如说耐火砖和曲瓦就是一种很难淘置的支炉必需品,有的人家就拆了猪圈、门楼,甚至还有人打起了铛铛庙的主意。那天夜里铛铛庙墙砖就被人偷拆了不少,堂顶的曲瓦也被人掀了个干净。有人开了这个先例,偷砖的更是络绎不绝。几天下来,铛铛庙摇摇晃晃,仿若瞬间就要倾倒。那些对关帝爷虔诚的信徒便自动组织起来,从家里扛出棍棒,把似乎马上就要坍塌的墙体撑了起来。
口埠村生火的第一座铁饼炉就是陈师傅在村大队院里支的那座炉灶。那天村里很多人都聚在院子里听陈师傅传授技术,他说:“炉火一旦生起来就不能灭,倘若灭了,凝固在炉膛里的钢铁就不可能再掏出来,这座炉灶也就报废了,所以生了火的铁饼炉要让它永远不熄地燃烧着。”陈师傅先讲了一通理论,便开始生炉,先将矿石填进炉膛,再引燃灶底的焦煤。风箱卖力地拉、煤炭使劲地填、黑烟呼呼地窜,大火烧了整整一天,才从炉口流出了一些红彤彤的粘稠液体。那些液体都流到炉口底下的沙坑里,遇冷即刻凝固,变成了一团团不规则的黑乎乎的东西,还冒着丝丝的青烟。看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弄明白了,原来钢铁是这样炼成的!这可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科技啊!
第二天,口埠村所有的铁饼炉都开始生火,到处都飘摇着黑色的烟雾。他们车推肩扛,从村大队院里倒腾着煤炭和矿石,路上繁华、随处喧嚣,整个村子里似乎比过大年还热闹。这几天姜主任的运输队从县城里只运矿石不运煤炭,那些焦煤全村人都紧着烧,眼看着损耗,最后还剩下了一小撮儿堆在那里。来良贵有些焦急,盯着姜主任问道:“你只拉矿石,怎么不拉煤炭啊?”姜主任哭丧着脸说:“不是我不拉,县委里的煤炭也没了。”
“这可怎么办?陈师傅曾经说过,点火的铁饼炉就不能灭,一旦熄火就会全部报废。”
这个时候,村大队院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好多人都在争抢着那堆为数不多的焦煤,一会儿的工夫就抢了个精光。傍晚时分,几乎所有生了铁饼炉的乡亲们都聚在院子里吵吵闹闹,都盯着来良贵问道:“来副乡长,煤炭没了可怎么续火?这些炉灶怕是要糟蹋了。”来良贵“腾”地跳上桌子,大手一挥喊道:“乡亲们,咱们决不能半途而废,誓将革命进行到底!国家能源紧缺,怕是不能给我们提供煤炭了,那我们就自己想办法,田地里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树吗?家里不是还有门板、桌子吗?都可以弄来当炭火用的。”
转天,所有的泥巴炉前留下一个人拉着风箱照应,其余的人一起出去找柴火。田野坡地里便多了砍树的身影。
烈马地长了一片茂密的大槐树,正是四月槐花飘香的时节,树上仿若下了一层雪,白灿灿地在风中舞动着,散着浓郁的幽香,正如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说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多么美妙的景致啊!然而并没有人有闲工夫去欣赏,他们手持镢头铁锨、砍斧镰刀,都卖命地刨着那些树,甚至指头粗的小树苗都没放过。只不过是一天的工夫,烈马地就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就连董仁周的那座本来就不大的土坟头都给踏平了。烈马地的那些槐树支撑不了上百座铁饼炉的燃烧,只不过两天的工夫燃料再次告急。那天夜里,有人将撑着铛铛庙的那些木棒也偷走了,那座庙堂的墙壁便“哗啦”一声坍塌下来,只留下光溜溜的关帝爷裸露在风吹日晒之中,看上去竟然有些让人生怜。庙堂挑翅悬垂的四个铜铃铛以及挂在庙堂门口大树上的那个生铁钟,一个月之前早就被刘青玉率领的“收缴组”摘走了。那可是现成的上等铜铁,他们又岂会遗漏这样的上缴品呢?
夜空无尘,月朗星稀,有个黑影从南牌坊的西边巷口闪了出来,鬼鬼祟祟地,迈着贼一样的步子。他猫到牌坊立柱跟前,绕到圆柱的后面,挥起手里的一把明晃晃的砍刀,照着圆柱就砍了下去,“咚”的一声,其音甚响。正当他挥起砍刀继续砍下去的当隙,从另一个巷口也冲出来了好几个人,大家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砍刀,互不搭话,只管向着木柱砍去。“咚咚锵锵”,响声顿时嘈杂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其中的一根木柱有些倾斜了,貌似马上就要被砍断了,几个人便聚到立柱一侧,合力一推,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根沉重的立柱带着顶悬的横匾一起砸向地面。
最先冲出来的那个黑影是张大婶子家的大儿子张大雷,他大声喊道:“大家谁都不要哄抢,既然是咱们共同砍倒的,就用铁锯锯成段,平均分了。”“张大雷说的有道理,谁也别想霸占,咱们平分。”竟然是刘光玉的声音。敢情他也出来偷木头了。这边的几个人分着木头。那边还有几个人正在合力砍伐另一根圆柱,不一会儿,那根柱子也倒了下来,他们也学着刚才那帮人的样子把木柱锯成了几段,抬着去了各自的铁饼炉。总之,这座上百年的木质牌坊在转眼之间就被他们毁了。
庙堂已拆,牌坊被砍,外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供燃烧的物什了,他们开始惦记家里的物件。有人开始拆门板、砸桌子,只要是觉得能烧的东西一律不能错过。转眼到了秋天,家家户户都没了门、没了柜、没了吃饭的桌。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烧的东西了,有人竟然打起了地里的粮食的谱儿。再有半个月地里的高粱、玉米就可以收获了,但他们不这么想,他们觉得那些高粱玉米秸秆是能烧的炭火,便决定割了烧火。于是乎,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被踩踏一空,还没熟透的粮食当了柴火。
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伐薪烧炭的方法被他们运用得淋漓尽致,但是老祖宗只是伐薪烧炭,却从没干过毁粮烧炭的事儿,他们这也算推陈出新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如陈师傅说的,铁饼炉一旦燃烧就不能熄灭,这是什么样的炉子啊?烧的是革命的火种!熊熊燃烧生生不息,竟然跟他们的肚子一个脾性,一旦喂开了就是无休无止的饥饿,吃了拉、拉了吃也没完没了。当初他们也没想到泥炉能吞吃这么多的柴火,甚至吞吃了他们赖以生活的全部家当。
村大队院里的十几口泥炉都燃着,这些红彤彤的大嘴巴吞噬了各家各户无数的家当,如今虽然还在燃烧着,但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隙,因为,所有能生火的燃料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来良贵站在院子里瞅着大堆的火炉愁眉不展,他在苦思冥想着哪里还有能烧的物件。最后,他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拳头狠狠地砸在石桌上,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忽略了自己坐着的、用着的都是石头用品,刚才的那一拳砸得有些重,拳头也隐隐作痛,他不由得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哈了哈手。来良贵怎么用着这样的办公用具呢?他的木桌木椅呢?还用说吗?早就填了院子里的红大嘴了。
刚才来良贵把地面上的想了一圈儿,没想出门道来,他又开始踅摸地下的可燃物,他竟然想到了多年前埋葬祝金桂的那口檀棺!
当年祝世交家里的那把大火他曾经亲自参与扑救,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具棺木,也是第一次见到檀木着火的样子。檀棺窜出的火舌呈深蓝色,就像是点燃的烈酒冒出来的火苗。当时他还问过祝世交,那口檀棺为什么会窜蓝火头,祝世交说檀木木质密实,着出来的火比炭火都硬。之后祝金桂被高典之砍了头,祝世交用它盛殓儿子的遗体入葬,这件事儿他也是知道的。亏来良贵想得出,也只有他这种心眼子的人能想到用死人的棺材板儿当燃料。
来良贵主意打定,说干就干,他便召集了几个人扛着镢头铁锨乘夜去了东坟场。月黑风高夜,口埠村东的那片大坟场里晃动着一帮人的身影,来良贵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亲自指挥着挖掘祝金桂的坟墓。一会儿的工夫,那口棺木便被众人从墓穴里抬了出来。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那口檀棺虽然在地下已经埋了三十多年,它不但没有腐烂,反而愈发黑亮,散着淡淡的幽香。来良贵支派几个人,将里面的那堆白骨扔出来,然后将棺木抬到村大队院里。那帮人应诺一声,便围到棺材四周忙活着,来良贵的得力助手陈不算突然喊了一声:“来文书,发现了一块腰牌。”来良贵说道:“什么腰牌?拿来我看看。”陈不算便将一块鸡蛋那么大的木质腰牌递到他的手里。来良贵一手高举灯笼,一手捏着那块腰牌反复察看,只见上面刻了十六个字:弑时雪雨寒,妻忿致祸端。戮躯两异处,父悯休炭棺。他凝眉沉思,反复读了几遍也没读出其中的奥秘,便将它扔进了棺木里。
棺木被众人抬到村大队院,一伙儿七手八脚地忙活,瞬间就把棺材拆得七零八落,又被大家伙儿扔进泥灶。那陈年檀木木质密实,随着风箱的吹鼓跳着深蓝色的火头,好似填进去了一块块的焦煤。炉灶的四周散布着非常特别的味道儿,一缕浓郁的幽香直钻人的脾腹,空气中仿佛飘着一坛子窖藏了百年老酒的味道儿。陈不算往灶膛里填进了最后一块儿棺材板,不经意间却在地上发现了那块精致的腰牌,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着,有些爱不释手,便顺手一装,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祝金桂的坟墓被盗掘没几天,刘青玉做了个奇怪的梦。第二天早晨他把这个梦告诉了凤桂,他说他梦见金桂了,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在雨雪中朝着他伸着双手,不断地说自己冷,跟他要棉衣穿,他便一下子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凤桂听了青玉的说辞也感到疑惑不已,青玉曾经对她说过,说她还没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梦见她做了他的新娘,两个人盘膝对坐咬红线。当时她就觉得青玉的梦很准,这次他突然梦到自己的大弟,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想到这里她便再也躺不下去了,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就去了东坟场。到了那里果然发现金桂的墓穴被人挖开了,尸骨扔得到处都是。她急忙跑到娘家招呼两个兄弟扛着木锨去了东坟场,把哥哥的遗骨捡拾归笼、重新入葬,这事儿才算是了了。
正如是:
大炼高涨益北原
荒野秃岭林不现
人畏英明思覆土
炭火续填焚檀棺
要说凤桂姐弟们埋葬金桂的遗骨,怎么还扛着木锨去坟地呢?这事儿与刘青玉有关系。刘青玉身为收缴组的组长,半年来他也没闲着,甚至比那些大炼钢铁的人们还要忙。却说那天来良贵到凤桂家里传达了上级的指示之后,刘青玉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忙开了。第二天一大早,凤桂被院子里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响声惊醒了,她便穿好衣服出屋察看,见刘青玉蹲在南墙根儿那里,一手握着一把铁锤,一手攥着锨把,正在敲打套在木把柄上的铁锨头。凤桂刚想走过去阻止他,她突然想起了昨天来良贵对自己说的话,便蓦然顿住了身子,默默地看着刘青玉用铁锤砸下了铁锨头、铁镢头,又把它们集中装到了一个麻袋里。刘青玉的眼睛四处打量着,没放过院子里任何一处角落,连倚在茅墙根儿的那个粪镢子都被他褪了把柄装进袋子。最后他走到厨屋,双手搭住锅沿儿就要把那口生铁锅掀出来,却被匆匆赶过来的凤桂一把给按住了。那口生铁锅可以说是刘老三遗留给刘青玉唯一值钱的家当了。那是一口不同寻常的铁锅,锅铁足有一指那么厚,虽然每次烧火做饭都费柴火,但那口锅耐烧,平常的铁锅烧不了几年也就被水锈腐蚀得不能用了,而这口锅却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你干什么?”凤桂将铁锅紧紧抱在怀里,怒目瞪着刘青玉,嘴唇都气得发紫。刘青玉抬头看着她:“上交啊!你昨天没听来文书说的话吗?”“我不管什么来文书去文书,这口铁锅必须给我留下!”凤桂满肚子的火气,把刘青玉的眼神瞪得有些飘忽不定。刘青玉直起身子,走出厨屋,回头看着凤桂无限忧虑地说道:“你私自藏匿上缴品,让上面知道麻烦可就大了。”凤桂并没搭理他,只管抱着铁锅进了屋。刘青玉便一手拎着盛了铁器的袋子,一手提着捆扎好的木柄出了门。现在他手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可都是宝贝,铁器可以直接当做上报品,而那些农具把柄能做冶炼的炭火。
继忠兄弟经历过益都县城推矿石的那次意外事件之后,刘青玉便把他俩留在了自己领导的上缴组。大哥刘光玉和他的三个儿子水生、木生和多生也在收缴组听从刘青玉的安排,每天陪着刘青玉走街钻巷串门子,收缴着所有能上缴的铁器。在来良贵的不断鼓励和协助之下,刘青玉倒也是成绩斐然,半月之后村大队院里堆积了大量铁器,诸如铁锅、锨头、锄头、铁勺、秤钩、秤砣,堆得像一座小山,还有合作社的那台140机器。怎么能忘了那台机器呢?那可是以一抵百的上好的大物件儿。那天来良贵亲自主持过秤,还拿着小本子记账,忙活了一整天,数量出来了,两吨多一点儿。
“刘村长,你上缴的这些铁器加上咱们自己冶炼的钢铁,估计份量还差不少,看来还得继续努力啊!”来良贵看着刘青玉,皱着眉头鼓励他。
“可是……可是能缴的都缴了,还能到哪里淘置呢?”刘青玉跟他一个表情,眉头皱得比来良贵还扭结。
“给国家干工作,没有可是,没有借口。就像是打仗,上级一句话,我们只有往前冲的份儿,抓紧想办法。”来良贵扔下一句话,倒背着双手走了。刘青玉愁眉苦脸地回了家,手里拎着一把铁锤头。凤桂正坐在凤桂树底下的一个马扎上纳着鞋底,她端详着刘青玉的表情,又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那把锤头。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懒得问他,只是瞟了他一眼,又忙活着手里的针线活儿。
只见刘青玉走到屋门口,一只手把住门扇,另一只手抡起手里的锤头就砸了过去,“咣”的一声,其音甚大,把凤桂吓得双手一个哆嗦,她手里的针头走了偏,一下子刺进大拇指的指肚里去了,疼得她一咧嘴。凤桂把鞋底往马扎上一放,将大拇指含进嘴巴里,使劲嘬着指头上渗出来的血珠,快步向着屋门口走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呵斥一声:“你干什么?”刘青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又挥舞着锤头再次砸向门板,同时大声说了一句:“我砸下这个门鼻子。”凤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身侧,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铁锤,盯着刘青玉怒声而道:“一个门鼻能有多少份量,非得要毁坏这扇木门吗?”凤桂此言未落,没想到刘青玉火气比她还大:“还差着好几千斤钢铁,不砸门鼻子,我到哪里淘置去?完成不了任务,我这个村长干得还有什么劲?”“干着没劲咱就不干了。”凤桂接了一句。她这句话一出口,满腹牢骚的刘青玉反而冷静下来,他一句话都没说,扭身进了屋。这么多年了,凤桂一直是鼓励他好好干工作,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凤桂也返身去了那棵凤桂树旁,于马扎上重新坐定,一手拿起那个鞋底,一手捏住针线在头皮上使劲蹭了蹭针头,狠狠地朝着鞋底攮去,或许是心神不定,没把握住针的走向,“嘎嘣”一声,那根钢针断为两截。
最近刘青玉一直忙得上蹦下跳,接下来的几天,他也没再砸屋门、院门上的铁门鼻,而是趁着凤桂没在家,直接把门板卸下来拿走了。因为那段时间,村大队院里的煤炭烧完了,来良贵正号召大家砍树烧煤。那天夜里,刘青玉又领着两个儿子去了铛铛庙,他先双手合什祷告一番,口中念念有词,毕竟是冒犯神灵的事,他一定要跟关老爷说清楚的。后来,他抱着那根顶墙木棒爬上了庙堂顶,摘下了铃铛取下了铁钟。那段日子的刘青玉就像条狗一样,走到哪里也到处嗅着铜铁的味道。他吩咐所有上缴组的成员到农户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尽一切可能寻找着铜铁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