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宋士华挥刀锄汉奸 高灵芝察言堵药房

　　上回书说到孙正义一帮人商量着用棺材往县委运送药品，李政泽前往宋家说服宋士华加入队伍，而凤桂则去了北村娘家借棺。
　　祝家东偏房房门紧闭。祝世交领着铜桂、铁桂一刻不歇地忙碌着，“叮叮梆梆”的响声都消耗在了狭窄的屋子里，似乎并没有引起周邻的注意，连院子里的那只大黄犬都没吠叫。凤桂和青玉也在屋子里帮忙打着下手，刘青玉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锯柄，正和蹬在板凳上的铜桂来来回回地锯着一块木板，他满脸都是不情愿，貌似还没从矛盾的思绪中彻底解脱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同意凤桂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但是刚才老丈人的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说辞，把他呛得没了回话儿，老头子似乎挺仗义，但是豪言壮语谁不会说？嘴皮子动动就行，说这样的话谁也比不了他刘青玉嘴溜，但实际行动却是要拿着性命顶上去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命可在裤腰带上荡悠着呢！刘青玉又想到了他的一群孩子，倘若凤桂有个三长两短，这帮娃儿们可怎么办？难道又要让自己走爹的那条老路？刘青玉越想越害怕，他把手里的锯柄一松，走到正在墙角挑选木头的凤桂的身边，低沉地问了一句：“凤桂，咱们能不能不去啊？”“闭嘴！”凤桂头都没回就呵斥了一句，又忽地转过身来盯着他说道，“你别在这里瞎忙活了，快回家看看孩子们去吧！一群孩子在家里没个大人照顾，你放心啊！”刘青玉鼓了鼓嘴，一摔门出去了，那意思，你爱去不去。那扇房门“咣当”一声响，终于惹得院子里趴在凤桂树底下的那条大黄犬“汪汪”地狂吠了几声。祝世交望着刘青玉快步走向院门口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寅时时分，宋士华和药房的两个伙计过来了，他们是来抬棺木的。祝世交本来打算给棺木上漆的，凤桂没让。她说，涂漆的工事颇耽搁工夫，时间怕是来不及了；再者说棺木不上漆也有它的说处，敌人若是盘查起来，就说亡者是得了急性传染病暴故，家人是急着把他埋葬才草草订制的这口棺材。爹觉得凤桂说得很有道理，还赞许地朝着她点了点头。那一刻，他觉得凤桂很像个机智勇敢的八路军战士。
　　宋士华、祝铜桂以及药铺的两个伙计，四个人抬着棺木出了院门口的时候，祝孙氏扯了扯祝世交的衣襟，语气带着忧虑地低声问道：“他爹，大儿子和大闺女已经没了，你又把二闺女和三小子推搡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你觉得能稳妥吗？”祝世交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忘了丹桂一家是怎么死的吗？”只此一句，祝孙氏便低头不语。
　　同福春大药房里也是忙碌不已，孙正义和李政泽正在拾掇药材，地面上排好了用纸包包好的中药，还有一瓶瓶的西药。凤桂敲开了药房的门，她倚着门框，直到抬着棺木的四个人全部踏进了门口，她又警觉地朝着集街打量了一番。就在她将要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眼前晃过了一个影子。此时东天已经微亮，十几丈开外的景象已经看得清晰，凤桂慌忙出来察看，见一个身影向北疾跑，转眼就没了踪迹。李政泽和孙正义扔下了手里的活儿也跑了出来，盯着凤桂低低问道：“怎么了？”凤桂低沉回道：“有人发现我们的行动了。”李政泽问了一句：“看清是谁了吗？”凤桂说：“没看清楚，不过看身形像是董府的管家金富贵。”李政泽立马从腰里抽出了驳壳枪，看着孙正义说：“这个人必须得清除，不然会坏了大事。”孙正义这次也没犹豫，即刻点了点头，回头朝着药铺的两个伙计轻声喊道：“张泽，王权，你们两个跟李政泽一起去。”二人应着，跟着李政泽就向北跑去。宋士华说了一声：“我也去。”也跟着跑出了药房。
　　李政泽三人来到董府门前，却是犹豫不决，如今天色已经大亮，想再像上几次那样摸进去，似乎已经不太可能，若是硬闯进去显然也暴露了身份。李政泽焦急不已、左右为难，苦苦思索着行之有效的办法，最后他决定，光明正大地去敲董府大门，先确定金富贵在家里再说。他看着身边的王权说道：“你去敲门。”王权会意，应诺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到董府门前，抬手敲起了门环。过了好一阵子，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院门，开门的那个人却是董仁周，他搓着眼屎，打着哈欠，站在了院门口。李政泽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打了一惊，因为开门这种事平常都是金富贵做的，这次董仁周亲自开门，难道那个金管家并没跑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鬼子炮楼？李政泽惊出了一身冷汗，倘若真是如此可就麻烦了，不但这次运送药材的行动会泡汤，他们这些人也全部暴露了。想到这里李政泽又特别后悔，为什么不兵分两路追赶金富贵呢？只怪自己一时情急，才忽略了这一步，但是现在再去追赶很显然已经是迟了。
　　站在董府门口的董仁周搓干了眼屎，看清了来人，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是王伙计啊！有什么事吗？”王权点头哈腰地说：“董保长，打扰了，昨天金管家在药房里给董太太订的中药，我忘了放一味儿药材，特地过来问问他还需不需要的。”董仁周打了个哈欠：“他不在家，一大早不知道去哪儿了，等他回来再说吧！”说着返身进院把院门关上了。王权所说的这套言词，本是他随机应变编造的一通谎话，当时董仁周没太放在心上。孰料，这套漏洞百出的谎话日后给孙正义这帮人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董仁周关闭了院门之后，不等得王权重新返回到二人身边，李政泽就急促地喊道：“快跟我走！”随即撒开脚丫子顺着弄巷向东跑去。三个人越过了南北集街，离着炮楼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却见一个人正迎面向着他们跑了过来。李政泽定睛打量，那个人却是宋士华。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浑身沾满了斑斑血迹。“宋士华！”李政泽紧着喊了他一声。宋士华跑到三个人的身边，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李政泽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轻问道：“你干什么了？”宋士华咽了口唾沫，回道：“我把那个金富贵杀了。”“好！”李政泽拍了拍宋士华的肩膀，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刚才追出来的宋士华并没有随着李政泽三个人向西跑，而是顺着弄巷向东追去。他思量着这个金富贵最近跟日本人走得很近，金富贵得了这个消息肯定第一时间跑去给鬼子报信，便撒开脚丫子抄近路追了过去。追了一阵子，果然发现了正在小跑着的金富贵的身影。宋士华知道他手里有枪，不敢轻举妄动，又转身钻进了弄巷，他飞快地向东狂奔，最后躲在了那口枯井墙壁的后面，待到金富贵跌跌撞撞地赶到身前，宋士华突然从墙壁后面闪身而出，挥起手里的菜刀照着他的脖子狠狠地砍了下去。金富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枪都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呜呼哀哉了。宋士华顺手把他的尸体掀进了那口枯井，又扭身钻进了弄巷，向着来时的路跑了过去，没跑了几步，就遇上了迎面追来的李政泽一帮人。
　　李政泽拍了拍宋士华的肩膀：“士华同志，这次多亏你了，不然可就麻烦大了。”宋士华却笑笑说：“政泽同志，你能叫我一声同志我就知足了，这可比表扬我的话好听多了。”李政泽看着他微微笑了，旁侧的两个战士也随着李政泽一起笑了。四个人顺着弄巷快速向东跑去，他们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们，所以半刻也不敢耽搁。李政泽当头领着，身形刚刚闪到集街，却又突然退了回来，躲进了弄巷口。宋士华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人。”李政泽小声说着，身子紧贴在屋角上，偏楞着身子，探出半边儿脑袋，目光向着药房门口望去。药房门口果然站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手里还领着一个看上去有五六岁左右的孩子，他们似乎是刚到药房。那女人拉着孩子的手正朝着药房门口走去，李政泽并不认识那个女人，低声问了一句：“她是谁？”宋士华瞟了一眼：“她是祝金桂的老婆高灵芝。”宋士华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王权说道：“是的，这个女人就是高典之的妹妹，也就是同福春大药房的新主人，自从他哥哥死后，药房的进账就全部归她打理。”
　　却说药房里的人一边往棺材里排着中药包，一边等待着外边那帮人的消息，这个时候，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凤桂正蹲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她以为李政泽那帮人回来了，猛地站起身子忽地就把门拉开了，孙正义想呵止她都没来得及。孙正义已经听出来了，来人并不是李政泽他们，因为他听到的敲门声并不是他们平常所用的暗号。凤桂双手握着左右两侧的门扇，与门外的高灵芝对视的那一瞬间表情立马就凝滞了。岂止是她，门外的高灵芝的神情也有了些呆滞，随后慢慢凝眉，既而变成了疑惑，她皱着眉头问了句：“你在这里干什么？”凤桂的神情有些囧，但仍然弱弱地喊了一声：“弟媳妇。”身子依旧站在门口的正中间，双手仍然握着门框，却缓慢地往中间缩着门缝，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担心高灵芝发现她身后挡着的那口棺木。高灵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凤桂的脸上，并没有朝着她身后打量，她见凤桂的神情举止怪怪的，一时有些疑惑。倒是躲在高灵芝身后的那个娃子发现了端倪，指着药房门口轻轻问道：“娘！那是什么？”高灵芝透过凤桂的身侧侧目向着药房里望去，正看见棺首的那个大红色的“奠”字，她或是一时没看清楚，便拉着孩子的手又往前挪了几步，等她看清了那是一口棺材之后，脸色登时大变，脚步不由得退后几步，指着凤桂颤抖着说道：“那是……什么？”孙正义从屋里一步迈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来了？”“孙掌柜，你们……你们干什么呢？怎么把死人抬到了药房里？”高灵芝仍然话不成溜，却提高了几个分贝。孙正义就怕她如此，倘若她吆吆喝喝，岂不坏了大事？便低声说道：“大小姐莫慌，这只是一笔生意，棺材里盛的并不是尸首，而是药材。”“药材？你们把药材放进棺木里做甚？”高灵芝面带惧色，疑惑地问道。孙正义低声回道：“大小姐请到屋里叙话，容我慢慢向你解释。”说着回身把还挡在门口的凤桂推开，把房门大敞开来。
　　高灵芝本来转身想走，却见孙正义说得恳切，便又立住身形，试探着抬脚，慢腾腾地向着药房里挪过去。高灵芝若是走了岂不更好？然而孙正义却不是这样想的，倘若让高灵芝揣着这种疑惑离去，她必然将此事四处散播，行动也就败露了，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堵住她的嘴。高灵芝进了屋，孙正义随即把屋门合上了。孙正义指着棺材里码好的中药包对高灵芝说：“大小姐，你看好了，这些可都是药品。”他瞅了瞅高灵芝的眼神，继续说道，“咱们有一个大主顾，出高价急着要一批药品。你也知道，当今的世道乱，鬼子土匪到处在抢劫，我为了把这些药品安全送到主顾手里，被逼无奈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孙正义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五个大洋朝着高灵芝递了过去，“喏！这是他们给的订金。”高灵芝伸手把大洋接在手里，她似乎是信了孙正义的话，眼睛却瞟着屋里的凤桂和铜桂，疑惑地问道：“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不瞒大小姐，咱们这个大主顾还是凤桂和她的三弟联系的呢！”孙正义笑着说。高灵芝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管谁联系的，把钱给我拿回来就行。”说着抬脚向着药房门口走去。孙正义紧赶几步追过去，把她挡在门内，又低声说道：“大小姐，我还得嘱咐你一句，这个大主顾想常年跟我们合作，以后咱们也免不了用这种方式给他送货，所以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别让外人知道才好。”“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高灵芝说着，领着孩子出去了。
　　高灵芝前脚刚走，李政泽一帮人后脚就踏进了药房门。李政泽瞅着孙正义问道：“孙区长，怎么办？”孙正义知道李政泽问的是送药的事，他并没急着作答，反问了一句：“那个汉奸清除了吗？”李政泽指指宋士华：“杀了，多亏了士华了。”孙正义朝着宋士华微微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又扭过头，目光透过窗口望着东天已经爬上三竿的日头，不仅面露难色，如今街上已经有了不少穿梭的人流，把这口棺材抬出口埠村也是个难事了，他摆了摆手：“各位先散了吧！今日先不送了。明日一早再行动。”下这样的决定他也是迫于无奈，虽然他晓得这个任务是插了鸡毛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抬着口棺材招摇过市，村子里的熟人问起来又如何答复？众人临散的时候，把那口已经装了药盖了棺盖儿的棺木抬进了内屋，又用一块巨大的篷布把它遮挡了起来。
　　凤桂和铜桂各自回家，李政泽又下去送药材去了，宋士华转身刚要出药铺的时候，孙正义却把他喊住了，两个人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也不知道他俩商量着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