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动静大了，招来不少围观者。机修班的人得知，全都倾班而出，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态，对被绑的费宁窃窃私议。这当儿，刘长福、江涛押着费宁和姬丽丽，最神气的是王小根，又推了费宁一把，辱骂道：“王八蛋，走快点，到你干老子办公室去，他会好好招待你。”随后，一帮子人包括围观者，沿途又加入了许多瞧热闹的。就像逮了个反革命，执行游厂示众，一路上浩浩荡荡，向厂部进发。
　　其时，吕厂长正在接电话，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来了一大帮子人，最前面的是胡主任，心里顿生厌恶，沉了脸训斥道：“老胡，你弄这一帮子人来干什么？就你们车间麻烦多。”
　　胡主住反讽道：“吕厂长，这可不能怪我们，是你欣赏的那个费宁，大白天强奸妇女，被我们当场逮住了。”
　　“你说什么？”吕厂长吃了一惊，怀疑听错了，“费宁大白天强奸妇女，你听谁说的？”
　　“没有听谁说，我们是当场抓获，证据确凿，你一审就知道了。”跟着又一声断喝，“长福、江涛，把费宁和姬丽丽带上来。”
　　随后，围观者让开一条路，王小根、刘长福和江涛凶神恶煞，连推带搡，把两个相关人，押到吕厂长面前。
　　吕厂长抬头一看，费宁被五花大绑，姬丽丽嘤嘤低泣，才知道事态严重，需要谨慎应对。又见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办公室围成个人墙，挤得水泄不通，当即做出决定。对围观者道：“大家注意了，都到会议室去。老胡，你把费宁姬丽丽带走，我马上就到。”
　　围观者走后，吕厂长给方主任打电话，简单说了下案情，要他立刻赶过去，协同审理此案。到了小会议室，场地就宽敞多了，除了前面几排，留给审理专用，不少人还可以坐下来，无障碍参与旁听。
　　少顷，方主任和小叶到了，吕厂长也来了，鉴于胡主任咬定他袒护费宁，吕厂长决定回避，跟方主任耳语几句，委托他全权审理。方主任临时受命，吕厂长宣布道：“大家听着，有关费宁强奸一案，由方主任主持审理，围观者可以旁听，以体现公开公正，但要遵守秩序，不得喧哗走动。好了，下面审理开始。”
　　方主任接着道：“刘长福、江涛，你两个给费宁松绑，让他坐下来说话。”刘、江磨磨蹭蹭，似有不愿意状。
　　方主任火了，厉声喝道：“刘长福、江涛，绑人没有请示，松绑又不行动，就算费宁是个罪犯，在没有审理前，也有松绑说话的权利。你两个想干什么？”
　　胡主任在旁，见他俩明显理亏，赶紧挥手道：“听方主任的，松绑。”刘、江这才给费宁解开绳子。
　　方主任示意道：“费宁，前面有张椅子，你可以坐下说话；姬丽丽，你坐小叶旁边。”于是，费宁先坐下来，姬丽丽坐在小叶身旁。
　　接着，方主任道：“好，大家肃静，现在审理开始。费宁，王小根等告你大白天强奸姬丽丽，你有什么话说？”
　　费宁回答：“方主任，我想问问王小根，我怎么强奸姬丽丽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方主任问：“王小根，你回答，费宁强奸姬丽丽，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小根故作惊讶：“咦？好顽呢！你不问他，倒来问我，那我就说说。我和刘长福江涛，早就注意他了，费宁进了保管间，就把门关起来，在里面将近一刻钟，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是干坏事，那是干什么？当时，我们就在木材堆后面，全都盯着他呢。直到小马驹拍门，姬丽丽才得脱身，哭出来说费宁欺负她。总之，整个全过程，我们都是亲目所睹，当场捉拿，证据确凿，他就是个强奸犯，再狡辩都没用。”
　　方主任厉声道：“王小根，我问的是费宁强奸姬丽丽，你是怎么知道的？正面回答问题。”
　　王小根支吾：“我怎么知道的……我们估猜的呗，因为他大白天偷偷摸摸，进了保管间，我们就怀疑他不干好事，就注意他了……”
　　方主任喊：“小马驹来了没有？过来一下。”
　　小马驹跑过去：“来了来了。”
　　方主任问：“小马驹，在那个关键时刻，你为什么去拍门？要如实说，不许撒谎。”
　　小马驹道：“是！方主任，我是个小徒工，哪敢撒谎啊。今天下午，我师傅上班后，说姬丽丽有事找他，说几句话就来。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了，都没见他回来，我出去方便。忽然看见木材堆后面，有几个人影晃动，像是王小根他们，我怕我师傅吃亏，才拍门喊他的。”
　　方主任道：“嗷？这就怪了！按王小根说，费宁非礼姬丽丽，他竟能估猜到？按小马驹说，费宁干坏事还告诉徒弟，不是自暴马脚吗？王小根，你估猜费宁要非礼姬丽丽，刘长福和江涛又怎么在现场的，是不是你们事先串通好了，一起过来捉奸的？”
　　“这个……”王小根头大了！不知怎么回答好，“我想想……噢，对了，不是事先串通好，是……”
　　胡主任一看这架势，再不出嘴要露馅，赶忙接过话头。喝斥王小根道：“小根，回答方主任问题，不要信口开河！我补充几句。当时，我到机修班检查工作，问小根哪去了？刘长福和江涛说，可能在保管间，便陪我一起去。刚走到保管间门口，看见小马驹拍门，小根也赶了过来，听见姬丽丽哭喊，他们才去抓人的。”
　　这当儿，小马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决然作证道：“方主任，不是这样的，我看到胡主任他们……”
　　话未说完，胡主任恶狠狠瞪他一眼，喝斥道：“小马驹，叫你说话了吗？退下。”小马驹不敢再说，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主任看在眼里，不忙点破，只是说：“经初步审理证实，本案疑点较多，先来厘清一个问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那就是费宁是否强奸了姬丽丽？这是本案的核心。现在提问当事人，费宁，你有没有对姬丽丽非礼？要对自己的表态负责。”
　　费宁斩截地回应：“没有。”
　　方主任又问：“姬丽丽，不要怕，你如实说，费宁有没有对你性侵犯？”姬丽丽低声嘤泣，摇头作答。方主任道，“姬丽丽，摇头无法定性，你要说一下，他有没有侵犯你，小叶注意记录。”
　　姬丽丽强忍悲咽，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没有侵犯！”
　　方主任总结道：“审理至此，男女双方都表态没有侵犯，如果事实成立，王小根等没有根据，随便捆人，限制人身自由，触犯国家法律，是要负责任的。王小根，你还有什么话说？”
　　到了这个时候，胡主任也就不得不赤膊上阵了，气急败坏抗议道：“方主任，你审理明显不公，偏袒一方，不能只凭他俩表态，就认定没有问题。他俩关起门来，在里面一刻钟，究竟做了些什么，费宁必须说清楚。”
　　王小根、刘长福和江涛也急了，齐声嚷嚷道：“对对，他们把门关起来，在里面干什么？叫费宁说清楚！”
　　方主任裁决道：“胡主任抗议有理。费宁，你们把门关起来，在里面一刻钟，究竟干了些什么？还有，小马驹拍门时，姬丽丽哭出来，说费宁欺负她，欺负什么了？这些关键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姬丽丽只埋头抽噎，不肯回答。费宁道：“好了，姬丽丽是女性，有女性的尊严，她不愿意回答，必有难言之隐。我是当事人之一，就由我来替她回答吧。我知道，要说清这一刻钟干什么，说了也没人相信，胡主任更会抓住不放，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不过，好的是无须自我辩护，有一样东西能证清白，甚至还能揭穿王小根他们的阴谋。那就是倪思友给我修的收录机，我已把全部内容录了下来，胡主任想赖也赖不掉，只要把录音一放，就什么都明白了。”
　　费宁的这番话，像半空中滚过个炸雷，炸得人们一阵骚动，沸腾起来。场内顿时乱哄哄的，像麻雀吵架──叽叽喳喳。费宁说完，从衣袋内掏出个小收录机，郑重地递给了方主任。才交接完毕，下面就有好事的喊：“请领导当场放录音！”
　　胡主任做梦都没想到，这么个铁案还会峰回路转，惊悚之余，恨自已话说得太过，这录音要是一放，可就要铁幕大起底了。怎么办呢？没办法的办法，只得前倨后恭，热脸靠人家冷屁股，跟方主任耳语道：“方主任，我提个建议，这里人多嘴杂，还是带回厂部放吧。”方主任不好决定，随即请示吕厂长，吕厂长火呼呼吐出三个字：“当场放！”场下又是一阵骚动，录音回放就开始了：
　　费：姬丽丽，你约我来，有什么话说？
　　姬：你进来呀，进来我再跟你说。随后，是费宁进屋的脚步声，姬丽丽的关门声。
　　费：嗳，姬丽丽，这大白天的，你关门干嘛？快开了门说话，免得别人生疑。
　　姬：费宁，你是个胆小的人吗？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开了门人多眼杂，那还怎么说啊！你放心，就一会儿工夫，说完了你就走。
　　费：那好吧，你抓紧点儿，快说。
　　姬：好，那我就说了，我要说两件事，一件是和你有关的，一件是和我有关的，你想先听那一件呢？
　　费：一件和我有关的？那就先说和我有关的。
　　姬：费宁，我恨你，因为偷铜锭的事，我当时向你求情，你一点都不给面子。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敢管不平的事情，胡主任和王小根对你恨之入骨，必欲除掉你后快。可是，他们文斗武斗，都不是你的对手，就设下一条美人计，要我配合他们陷害你。我起初不同意，他们就软磨硬泡，威胁利诱，还许下把你搞臭了，就让我去学出纳，我知道这不可能，但还是答应了。也就是说，你今天到这里来，是他们的一个圈套，只要我一哭喊，马上就来抓你。所以，你赶紧想个办法，我帮助你脱身。
　　费：姬丽丽，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是个好人。不过，人只要行得正，不怕鬼缠身，逃走了反而说不清，他们想抓就抓吧，还有什么事？你接着说。
　　姬低声饮泣：费宁，这件事真的不好意思说，但又不得不说，那就是我和王小根谈恋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自己毁了自己。他这人好吃懒做，偷鸡摸狗，在他舅舅庇护下，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我多次劝过他，要他奋发上进，学点技能，可他秉性难移，就是听不进去。为此，我经常后悔、流泪，他这么不争气，身无一技，万一下岗了，拿什么养家糊口？如果结了婚，我不就完了。但现在他缠着我，不知道怎么解脱，想到你敢管不平，智勇过人，王小根也最怕你，请你给我拿个主意，谢了！
　　费沉思有顷：姬丽丽，按说，你的这个忙，我真的不能帮，因为别人知道了，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但是，你不顾自已安危，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我也应该有所担当，逼迫王小根走正道。这样吧，我有个主意，你引他们来抓我，就说我欺负你，让他们把我捆起来，我就有办法帮你了。如果王小根学好走正道，这笔账可以勾销；如果他坚决不改，你就跟他吹灯。他胆敢报复你，我帮你教训他。
　　姬：谢谢你帮助我。不过，眼前恐怕你很难摆脱，比如我们在这里说话，你就没法说得清，要是再说你欺负我，不就更说不清了吗？姬丽丽说着，又低泣起来。
　　费：姬丽丽，哭是没有用的，你照我的话去做，我有办法证清白……
　　小马驹拍门声：师傅，有人找你，快出来。
　　费：姬丽丽，别犹豫了，快，哭出来，就说我欺负你。
　　姬丽丽开门哭喊：快来人哪！费宁欺负我……呜呜……
　　胡主任下令声：上！把费宁捆起来，送到厂部去……
　　录音放完，真相大白，刹那间，场内像炸开了锅，群情激奋，一片哗然。方主任和吕厂长耳语后，吕厂长声色俱厉，当场作出决定：“王小根等太卑鄙了，设美人计坑害费宁，如果没有录音作证，就是一个永远无法说清的冤案。我宣布，自即日起，王小根到纪检室反省，详细交待策划经过，胡福祥、刘长福和江涛，也要做深刻检讨。机修班班长由费宁接替，责成纪检室尽快处理……”
　　其时，胡主任满面通红，热辣辣像被无数蚂蚁叮咬，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像老鼠那样钻进去。王小根脸色惨白，如同输掉全部家当的赌徒，美人计害人不成，还落个身败名裂。刘、江更是悔恨无及，跟着做了回冤大头，当众出乖露丑，自觉好生无趣。惟费宁平静如水，宠辱不惊，在他看来，不过又一场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