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3-30 20:13:48 字数:4813
开钻典礼十点钟正点开始。
典礼由新任命的京门会战总部党的核心小组成员、勘探五部党委书记温源主持。总地质师黎明介绍钻探沱1井的目的意义,32001队党支部书记、政治指导员金克木代表全队干部职工表决心,省革委马副主任致贺词,石油工业部副部长、京门会战总部党的核心小组组长、总指挥作动员讲话,32001队队长王同庆宣布开钻!
与会人员离开会场,站在井场两侧比较安全的地方观看。
司钻马勇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工装,铝盔擦得亮亮的,精神抖擞地站在钻机操作台前。他右手紧握刹把,左手控制操作阀,浓眉紧蹙,双目圆睁,死死盯住指重表。他左手熟练地轻微摆动,控制阀发出“呲——”“呲——”的尖叫,柴油机明显带上了负荷,转盘带动方钻杆飞快转动起来,绸布大红花在空中旋成一颗红球,随着马勇右手有节制地松动,眼看着向井下穿去。水龙头马上要接触到钻盘面了,一根12米的单根钻杆已经打完。看看表,只用了一分钟!
“嘟——”一声汽笛长鸣,发出了接单根的信号。副司钻站到了司钻身后,在锚头轴上一圈一圈缠好了白棕绳,准备拉口;内外钳工分别站在转盘两侧,用刮泥器刮着钻杆带上来的泥浆;井架工在小鼠洞口的待接钻杆母接头上涂好了防粘扣铅油,退到一边准备继续为钻杆公接头抹铅油。
又是“呲——”一声,司钻右手向下一点压,刹住了车,方钻杆起出了钻盘面,接头台阶稳稳地坐到了内外钳工顺势推来的吊卡上;内外钳工站好方位,前腿弓,后腿蹬,双手一前一后用力,几乎同时将两把大吊钳推向方钻杆下部的接头,“哐当”“哐当”两声,钳牙紧紧咬住了钻杆接头。外钳工用力将大吊钳推紧,内钳工松开手稍稍向后闪身,副司钻在锚头上迅速拉紧旋绳,然后轻轻点拉两下,“咝——”,钻杆扣松开。外钳工反向缠绕旋绳,副司钻再次拉动锚头绳,方钻杆跟着反向转动,在方钻杆公扣即将脱离井下钻杆母扣的一刹那,三名钻工一齐上去,用手臂和肩膀顶实方钻杆,“哗——”一股泥浆流喇叭形喷泉一样,喷射到两米高处,倾泻而下,灌进钻工的衣领,浇透钻工的周身。下面观看的地方领导和社员群众惊呆了,有的失声发出惊呼,但钻台上三名钻工仍然若无其事地用力将方钻杆接头推向转盘下边的小鼠洞,如此这般用旋绳接好扣。随着司钻左手一动控制阀,“嘀——”一声,滑车带着水龙头、方钻杆向天车方向拉升,迅即提出隐储在小鼠洞中的一根12米多长的五吋半钻杆。当钻杆下接头超过井下钻杆接头十几、二十公分时,司钻刹车,井架工在钻杆公母接头处认真涂抹上铅油,与此同时外钳工已将旋绳正向缠绕好,副司钻拉动锚头绳,随之方钻杆正向转动。接着,内外钳工再次用大吊钳咬死钻杆,副司钻拉锚头用力紧扣,单根接好。司钻微提钻具,内外钳工搬离吊卡,司钻下放钻具。当方钻杆接近转盘时,再次用大吊钳紧好方钻杆与小鼠洞提升上来的钻杆上接头扣。司钻继续松动刹把,将方钻杆放入方补心中,转盘再次转动,钻头恢复钻进。再看表,只用两分半钟。据井队同志介绍,这还不是最快速度,因为长途搬迁,手生了。
司钻集中精力扶钻,副司钻及其他钻工都不能闲着。他们要利用这一分钟时间,和场地工密切配合,尽快将下一号钻杆用滑轮提上钻台,放置在小鼠洞里。还没有顾得上好好伸伸腰、喘一口气,“嘟——”汽笛再次鸣响,司钻发出信号,接第二根单根了。
中午快到了,领导和与会代表一连看着打了五个单根,不得不意犹未尽地离开井场,和井队干部职工握手言别,乘车回指挥部去了。
邹德欢带领原班人马,清理会场,将井队用得着的物品留给井队一部分,用不着的装车准备运回基地。午饭留在井队“同吃”。
除井场上仍在热火朝天的干活之外,一切复归平静。邹德欢和金克木各自买上饭,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蹲在避风而又阳光和暖的帐篷后边,边吃边谈论着今天的典礼。
俩人一致认为,今天的典礼是比较成功的。从典礼的筹备到开钻的准备,从井场工业卫生到宿舍生活卫生,从坚守岗位的形象展示到顺利开钻的操作表演,都做到了无可挑剔。无愧于省、部领导“居然在举国上下‘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无法无天,乱了十年的情况下,还保存下来这样一只作风过硬、技术过硬、思想过硬的职工队伍”的评价。给与会的社员群众留下了“石油工人真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为祖国繁荣富强甘愿餐风露宿、挥汗如雨、不知苦累、不知疲倦的英雄群体”。给与会的石油工人创造了能和如此多的省、部级领导握手接触的机会,创造了展示自己风采的最佳时机。他们从农村或部队来到石油单位,没日没夜地钻山沟、爬荒原,不是赶上京门会战、赶上京门参战新区域的第一口探井,那有这样好的机会啊!
聊着聊着他俩的话锋自然转向老部长动情地讲话内容上。邹德欢把声音压得低而又低的对金克木讲:“老金啊,你听清楚了没有?老部长讲‘我们石油工人舍妻抛儿,背井离乡,这样没日没夜、不知苦累、不知死活的玩命干工作,到底为了什么?现在有人讲,石油上这是在为修正主义献功,为资本主义复辟张目,为‘唯生产力论’唱挽歌。也有人讲,以大庆为旗帜的石油工人队伍和以大寨为代表的农民队伍‘左’得不能再‘左’了,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不先表态,该刹刹车啦!很明显,干,不对,不干,也不对。同志们,真难啊!但我们要始终牢记铁人说过的一句话:‘不干,半点马列主义也没有。’这句话是敬爱的周总理生前多次肯定了的,也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多次首肯、圈批了的。干,没有错!”邹德欢稍微停了停,接着深沉地说:“这‘有人’不知指的什么人,敢不会是指普通草民百姓吧?”金克木将送到唇边的馒头停住,不无忧虑地说:“邹科长,听到老部长的这些话,当时我心里难受得差点哭出声来。老部长我了解,他是毛主席亲自签署命令整建制转业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石油师’主要师职领导。我五八年参加工作时,他正好是我所在老油田的领导,为人纯朴厚道,言语严谨细密,从不乱放炮。这一回肯定又是有大来头的,把老头子逼急了,要不然他绝不会在这种场合、这种层面上讲这番话。”
两个人默默无声的各自咀嚼着自己的馒头,长时间没有再说一句话。
吃完饭,二人肩并肩到茶炉旁的水阀门处冲洗碗筷,见四周无人,邹德欢低声告许金克木:“你们队的干部党委已经研究通过了。任命文件估计今天能打印好。罗强为副队长兼技术员,郝钢再带一段,顺利打完这口井,调指挥部生产技术科任工程师,这件事暂不下文,只你知道就行了。马勇任副指导员,你要大胆给他压担子,放手让他锻炼,说实话,组织上也不会让你在钻井队待一辈子的,关键是你要把接班人培养好。还有马勇提了干,他们班可是先进班,司钻一定要配好。”金克木不断点头,表示同意,也表示对同志间相互信任的谢意。
温源给32001队沱1井定的基调“稳中求速度,优中求速度”,非常适合这个队一贯重视“三基”工作的风格。从第一次开钻计算,他们花费93天时间,用大庆1型130钻机交出了3996米的超深探井,而且创造了全井无井下事故、无人身事故、无机械事故、事故损失时间为零的好成绩,固表层套管、技术套管、油井套管均一次成功,固井质量合格率100%,井斜不超过1度,井身质量合格率100%;资料采集、录取、描述合格率被评为全优。同时在第三系发现油层13层,累计厚度67.78米。为此,总部在该井召开了万人祝捷大会。
京门会战总指挥部党的核心领导小组成员,第五勘探指挥部党委书记温源,四十五六岁,年富力强。“天下石油玉门人”。他是解放后玉门油矿招录的第一代钻井工人,与铁人王进喜同乡,也是一个钻井队的战友,王进喜当司钻的时候,他是钻工。六十年代初,铁人带领他的1205钻井队赴大庆参加会战时,温源被抽出来留在老油田,在一个新组建的钻井队当队长。他的井队进尺打得最多,队伍带得也不错,因此连续五年被评为油田“标杆钻井队”,石油部“红旗钻井队”,他本人也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光荣地参加了建国十五周年国庆观礼活动,同时受到了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以及其他中央领导人的接见。六十年代中期,他由钻井技师提升为钻井大队长,一年后晋升为钻井处长。“文化大革命”开始的前夜,提升为主管全油田钻井生产的副局长。“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便以“黑标兵”、“假劳模”、“走资派的马前卒”等罪名,在陪了十来场批斗会、游过三次街之后,被撂到一边没人管了,成了一名他亲自组建的那个钻井队的编外钻工。自此,他四年不讲一句话,只埋头干活,遇到特别熟的人也只是勉强苦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天长日久,似乎也被这个队之外的所有人忘记了。
七十年代初,“给出路”的最新指示层层传达之后,有人才想起他。当时正赶上组织队伍参加陕甘宁盆地石油勘探开发会战,他便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庆岭钻井指挥部指挥,带领二十只钻井队奔赴新区参战,一举拿下了一个百万吨级的新油田。
他的成长过程和工作经历使他养成了对工作格外认真、对同级和属下特别尊重、对职工群众非常亲切的好作风。他很少呆在办公室,一个月中起码有二十四五天跑基层,大部分时间都吃住在井队。
他放羊娃出身,没有上过学,文化水准不高。刚参加工作时,进过半年业余扫盲班,算是“睁开了眼”,勉强不当睁眼瞎了,目前,充其量恐怕也只能达到高小文化程度。不过,他脑子特别灵,记性特别好,经手的大小事一般忘不了,遇到急难之事能迅速拿出解决的办法来,所以人们都很佩服他。在大小正式会议上讲话、作报告,他很喜欢用邹德欢写的稿子。邹德欢的字写得工整,不潦草,词句通俗顺畅,不咬文嚼字,讲事论理朴实无华,不夸夸其谈,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咋回事就咋回事,什么理就什么理,实实在在,正好跟温源的性格契合。邹德欢实际上就成了温源的文字秘书。记得有一次,他和邹德欢从井队返回基地,刚下车就参加“反事故苗头动员大会”,安全办一名老秘书出身的科长给他准备了一份讲话稿,请他讲话。他来不及审读,只得照本宣科。可这份讲稿里多有“见微知著”“管中窥豹”“借题发挥”“举一反三”等词语,温源不习惯这个,闹得读不成句子,让听会的人听得莫名其妙,回不过味来。从此,温源就更不愿意用别人写的文稿了。
由于长期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温源有点驼背,上半身有点前倾,即使是走平地,也总给人一种负重爬坡的感觉。体态微胖,但步履轻捷,从不磨磨蹭蹭。椭圆的脸庞,粗短的脖子,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他肤色黝黑。他的眼睛不大,但眼球的颜色很特别,不是黑色,而是黄里透绿,象狸猫的那样,目光犀利。在办公室、会议室或千人万人大会的主席台上,他习惯头微微前探,眼球上翻,像带着老花眼镜的老人那样,看人视物用镜框和眉毛之间的余光去巡视会场,会场上哪怕有些微的骚动,都逃不脱他的眼神。每次石油单位内部大型群众集会之后,他都会留住某大队(厂、站)的主要领导,告许他:你们某某车间、或者某某中队、某某工段某某工(即电工、焊工、车工、钳工还是铆工)某某、某某人“今天开会,在下边交头接耳,搞小动作,没有好好听会,以后可得加强教育啊!”有一次,总部政治部组织的英模事迹报告团来做巡回报告,干部、职工、家属、学生都自带马扎参加,偌大的会场里,他发现东南角有两个初中学生在弹石子玩儿,散会后,一进家门,就抽出腰带狠狠抽了一顿自己的小儿子,抽得满地滚。老伴一问才知道,这两个学生竟是他们家的二小子和现任指挥部第二书记高昌的小儿子。久而久之,只要他在,会风良好,毫不夸张地说,敢和人民大会堂的会议秩序比美。
大规模的一二线会战队伍陆续到位,有的住在县革委一、二招待所,有的住进社员群众家,有的住在新搭建起的“简易平房”和“军用帐篷”,给生产组织和队伍管理带来很多困难。尤其是从各大油田调入的各级干部,等待、观望、依赖思想严重,作风松垮,办事拖拉,遇到问题绕道走,不点头也不摇头。基层同志找上门来,要求解决问题,有相当一些同志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踢就踢,按照温源的话讲叫做“滑得像泥鳅,滑来滑去逮不着他。”加上通讯手段落后,调度指令不畅,会议决议不落实,“真有点大象屁股推不动的味道”,到了非抓不可的时候了。
温源经过深思熟虑,确定从领导抓起,从机关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