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送走了周霞，孟局长把杜文泉叫了过来。还没等孟局长把话说完，杜文泉便火了。
　　杜文泉：“搬出来？他居然觍着脸说这样的话？他们家的周家大院？她愧不愧呀？！要不是我爷爷，周家大院早就换别的姓了。”
　　孟局长：“你的爷爷？”
　　杜文泉稳定了一下情绪，把他爷爷的故事讲给了孟局长。
　　那是在杜文泉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陪着周老太爷去山西收古董，被土匪绑了票。为了保护周老太爷，他的爷爷提前跟周老太爷换了衣服，土匪放周老太爷回去拿赎金，他的爷爷这才告诉土匪自己是账房先生，不值那么多钱。土匪得知放走了大鱼，恼羞成怒杀了他的爷爷。周老太爷感念他爷爷的救命之恩，把三间西配房加一间厨房分给杜家，并明确说过，杜家享有永久居住权。
　　孟局长：“原来是这样啊！那她提的要求就有点儿过分啦。”
　　杜文泉：“他们急着把我们撵走，恐怕没这么简单。您想想，为什么早不撵晚不撵，偏偏在我回来撵我们？哼，看来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孟局长：“怀疑什么？”
　　杜文泉：“我怀疑他们周家跟国民党特务有关系。”
　　孟局长：“哦？”
　　杜文泉：“燕春说，是军统的人强迫他们周家走的，我看未必。难道那几大箱子古董也是被强迫的？如果是强迫的，周广源能轻易逃脱？还有，周霞明明跟着一起走了，却突然又回来了；她回来的同时，国民党特务也来到了南城，而且有个可疑的货郎已经跟周霞联系过了。”
　　孟局长：“照你这么说，这个周家还真得注意啊！”
　　杜文泉：“我已经做了安排，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我就会……”
　　孟局长：“不能草率行动，一定要顺藤摸瓜，争取一网打尽。”
　　杜文泉：“您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
　　孟局长点点头，点了支烟：“看来我把周霞想得过于简单了。她说，只要你们搬出周家大院，她就说服周广源放弃燕春。”
　　杜文泉：“放弃？真是臭不要脸！燕春原本就该是我的媳妇，用不着他们周家发慈悲！我也不领这个情！”
　　孟局长：“好啦，你没必要生气。先不要跟燕春说这个事儿，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
　　杜文泉：“嗯，燕春心肠软，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杜文泉回到大办公室，陈燕春问他孟局长找他何事，他敷衍说是八大胡同的事情，陈燕春便没再往下问。陈燕春继续埋头工作，杜文泉望着她，感到有些许的愧疚。杜文泉之所以瞒着她，是因为她肯定不相信周广源有特务嫌疑，她甚至都不会怀疑周霞，她或许还会认为是他故意找周家的麻烦。她跟周广源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她虽然做过地下工作，但她单纯善良，凭周广源的智商，要想在她面前伪装，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一定要让她警惕起来，决不能让周广源继续用假象蒙骗她。杜文泉暗暗下了决心。
　　
　　周霞回到家，带着得意的神色向韩玉萍讲述了她跟孟局长的谈话。韩玉萍听后有些担忧地说：“这件事您不跟广源说，广源会不会埋怨您啊？”
　　周霞：“我这是为他好，他埋怨我干吗？”
　　韩玉萍：“杜家要是不搬走呢？”
　　周霞：“我是先礼后兵。他们要是不搬走，我有的是招儿。”
　　韩玉萍：“其实我也盼着他们早点儿搬走。我就是担心广源不高兴，他也许会以为是我的主意。”
　　周霞：“放心吧，他不会怪你的。等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就知道我这么做的先见之明了。肚子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韩玉萍：“总到外面吃，不好吧？再说，附近的饭馆儿咱都吃了几遍了，实在没口味儿了。”
　　周霞：“现在雇不到保姆，咱俩又都不会做，不到外面吃，就得饿着。”
　　韩玉萍：“魏家的人不乐意做，您能不能跟刘家的人说说，让他们帮咱做饭收拾房间，咱给他们钱就是了。”
　　周霞：“唉，我不是没想过，可刘老太太身子骨不成，做他们自己的就够呛了，哪还有能耐做咱们的。”
　　韩玉萍：“唉，真是的。”
　　周霞：“先吃饭去吧，回头再说。”
　　两人出了堂屋，魏大嫂领着个乡下小姑娘进了院子。周霞不快地端详了一下小姑娘，然后瞪着魏大嫂：“这是谁呀？”
　　魏大嫂瞥了周霞一眼：“我老家的侄女。”
　　周霞：“侄女？没听你说过呀？”
　　魏大嫂：“我家有啥亲戚都得跟你禀报吗？”
　　周霞：“怎么说话呢你？”
　　魏大嫂：“你想让我怎么说话？”
　　周霞强忍着火气：“这是周家大院，不是大车店，我当然有权利问了。”
　　魏大嫂毫不示弱：“周家大院？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吗？我还告诉你，现在是我们穷人当家作主，这个大院还姓不姓周，你说了不算数啦！”
　　周霞气得脸色煞白，指着魏大嫂：“你……你……”
　　魏大嫂不客气地拨开周霞的手：“你少跟我指手画脚。”
　　韩玉萍过来拉周霞：“算了小姑，别跟她一般见识。”
　　魏大嫂转向韩玉萍：“你算哪根儿葱啊？去，滚一边儿去，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韩玉萍被噎住了，脸通红。周霞挡住韩玉萍，怒视着魏大嫂：“魏婆子，你少跟我们耍横！我告诉你，我们周家没压迫过你，要不是我们周家可怜你们，你们就得当叫花子，住马路牙子。”
　　魏大嫂：“你压迫得还少呀？不仅压迫我们魏家，刘家你少压迫了？杜家你没压迫？”
　　这时，杜老太太从自家堂屋出来：“他魏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一个院里住着，有啥大不了的，都让一步儿。”
　　刘长禄的母亲也从自家出来，刘母走过来：“小姑奶奶，您也少说两句，不是要出门儿吗？快去吧。”说着，给韩玉萍使眼色。
　　韩玉萍拉着周霞往外走，周霞狠狠瞪着魏大嫂：“你等着，有你好瞧的！”
　　魏大嫂“呸”了一口：“我等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咋样！”
　　周霞和韩玉萍走出了院子，魏大嫂不依不饶地：“哼，这都啥年代了，还跟我摆姑奶奶的架子，姥姥！”
　　刘母：“行啦，别没完没了啦。”然后瞅着魏嫂领着的乡下丫头说，“哟，这是谁呀，长得这么水灵？”
　　魏大嫂笑着说：“我大嫂家的侄女。”然后拉着侄女，“这是刘奶奶，那个是杜奶奶。”
　　乡下丫头给刘母鞠躬：“刘奶奶好。”又转向杜母鞠躬，“杜奶奶好。”
　　刘母点头，杜母笑着：“好，好，瞧这丫头，听着就招人疼。”
　　魏大嫂：“杜婶，我得谢谢您啊！”
　　杜母不解：“谢我啥？”
　　魏大嫂：“文泉不仅给全友安排了差事，还给我找了活儿，他可是我们魏家的大恩人，得谢您啊！”
　　杜母：“老街坊了，帮一把应当应分。”
　　魏大嫂：“我和全友都有了差事，我那一大堆孩子就没法儿管了。这不，只能让我侄女过来帮衬我。”
　　刘母：“是啊，孩子们都小，没人儿管哪儿成啊？”
　　魏大嫂沮丧地：“都赖该死的全友，就想要个小子。唉，也怪我不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您瞅瞅，我这肚子又鼓起来了，这回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刘母宽慰道：“这回是下怀，应该是个带柄儿的。”
　　魏大嫂：“但愿是吧。刘婶儿，杜婶儿，您二老聊着，我先回去了。”
　　说完，魏大嫂带着侄女去了后院。
　　刘母来到杜母身边：“杜太太，我扶您进去吧？”
　　杜母：“不用，今儿天儿好，我在外面透透气。”
　　刘母：“全友媳妇跟小姑奶奶较上劲了，指不定哪天得干起来。”
　　杜母：“是啊，都不是省油的灯。”
　　
　　杜文泉得到报告，今天上午有个陌生人去雅玉轩找周广源，两人聊了两个多小时。中午，周广源请陌生人到前门外鲜鱼口的便宜坊吃了焖炉烤鸭。周广源挺能白话，说老便宜坊在菜市口的米市胡同，是乾隆年间建的一个二层小楼；还说他们周家最辉煌时候，祖上在乾隆年间做工部侍郎，后来两人压低了嗓门，再说什么就听不到了。
　　杜文泉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根据汇报人描述的体貌特征，很可能就是那个重庆方面派来的特务。看来他派人监视周广源和周霞很有必要，否则，让敌特分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搞破坏，那才丢人呢。可是否将这个情况汇报给孟局长，杜文泉有些为难——如果汇报给孟局长，陈燕春就有可能知道。陈燕春肯定不相信周广源有特务嫌疑，要是一冲动透露出去就麻烦了。思忖再三，杜文泉决定先不向孟局长汇报，等坐实了再说。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周广源是特务，陈燕春才会跟周广源划清界限。
　　杜文泉想不明白，陈燕春入党有六七年了，也算是老党员了，怎么就看不清周广源的真实面目呢？难道真像人们说的“头发长见识短”吗？不能让她这么糊里糊涂下去，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假如周广源真是国民党特务，不仅随时会伤害到陈燕春，将来还会影响她的政治前途。这样一想，杜文泉顿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加重了。陈燕春和他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他把陈燕春看得比自己还要重，他不能让陈燕春有丝毫的危险和闪失。
　　下班了，见别人都走了，杜文泉拉着椅子坐到陈燕春办公桌前。
　　杜文泉望着陈燕春：“燕春儿，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陈燕春停下手里的工作：“公事儿还是私事儿啊？”
　　杜文泉：“现在是下班时间了，公事儿私事儿都可以说了吧？”
　　陈燕春看了看挂钟，笑着说：“可以说了。”
　　杜文泉：“我妈给了我些钱，说天儿暖和了，让我给你扯块儿布，做身新衣裳。”
　　陈燕春：“我有春天的衣裳，别浪费钱了。”
　　杜文泉：“这是我妈的一份心意，你要是拒绝，她老人家会伤心的。”
　　陈燕春：“你不是没有便服吗？你自己做一身儿吧。”
　　杜文泉：“我妈给的钱，够咱俩一人一身儿的。”
　　陈燕春：“听我的，你做一身儿，剩下的钱还给杜婶儿。”
　　杜文泉：“甭介呀！你要是不做，我没法儿跟我妈交差。”
　　陈燕春：“杜婶儿一直省吃俭用的，几年都舍不得做身儿衣裳。你就听我的，你和杜婶儿一人做一身儿，回头我跟杜婶儿说。”
　　说着，陈燕春收拾桌上的东西：“走，我陪你去布店。”
　　杜文泉：“这多不合适呀？”
　　陈燕春：“我说合适就合适，走吧。”
　　杜文泉心里暖暖的，这么明理、孝顺的女人天底下哪儿找？这样的女人才是自己要娶的媳妇。杜文泉了解陈燕春的脾气，她要是说了不要，肯定就是不要，再怎么说也没用。
杜文泉叹了口气：“这话儿咋说的，明明是要给你买布料儿，这倒好，我倒成了主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