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院里院外 作者:赵兴华 发布时间:2018-03-25 19:50:31 字数:5500
陈燕春住到了军管会,杜文泉下了班总想多陪她一会,可他又惦记着家中的母亲,正可谓两头为难。其实,杜文泉还有一个私心,就是怕周广源过来纠缠陈燕春。这天下了班,杜文泉又迟迟不走,陈燕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开始收拾东西。
杜文泉走过来帮她收拾:“跟我回家吃晚饭吧。”
陈燕春犹豫了一下:“好吧,好几天没见杜婶儿了,杜婶肯定想我了。”
杜文泉喜上眉梢:“可不是嘛,天天儿念叨你,你要是再不去,她老人家准得想出好歹来。”
陈燕春:“走吧,路上顺便买点韭菜,杜婶儿就喜欢吃韭菜鸡蛋盒子。”
杜文泉:“我也喜欢吃。”
陈燕春:“那你就跟着沾光。”
杜文泉:“等你过了门儿,天天让我沾光,成不?”
陈燕春:“又来了是吧?你要是再说,我不去了。”
杜文泉:“好好好,不说不说,我自己个儿这么想可以吧?”
陈燕春:“想也不成。”
杜文泉:“得,那就不想,你说咋地就咋地吧。”
陈燕春没再说什么,拿起书包,率先出了办公室。杜文泉赶忙跟出来,快走几步,与陈燕春并肩而行。
其实,陈燕春想回去,也想见见周广源。多日不见周广源,陈燕春还是挺不放心的。她原本想,她不住杜家了,周广源就有可能搬回去住,没想到周广源不仅不回去住,而且一次都没回去过。她以为周广源是在躲避她,其实,周广源主要是躲避韩玉萍。她从杜文泉口中得知,周霞在操办周广源和韩玉萍的婚事;还说周霞明确表示,陈燕春不适合做周家的媳妇。陈燕春明白杜文泉的意思,杜文泉就是想让她对周广源死心,但是她最了解周广源,周广源是不会轻易答应娶韩玉萍的。
杜文泉:“咱骑马回去吧?”
陈燕春:“我又不会骑马。”
杜文泉:“我教你呀。你骑着,我牵着。”
陈燕春:“不成,你是所长,给我牵马,像话吗?”
杜文泉:“我给我媳妇牵马坠镫,有什么不像话?”
陈燕春:“就冲你这句话,我这辈子不学骑马了。你脸皮厚,我可没那么厚脸皮。”
杜文泉:“你太封建了。现在解放了,男女平等了,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都可以做嘛。我这个所长也不会总做着,过个一两年就换给你做,你比我有文化,保证比我做得好。”
陈燕春:“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儿呀?亏你想得出。”
杜文泉:“这怎么是过家家儿呢?昨天我跟孟局长也是这么说的,你要是当所长,肯定比我出色。”
陈燕春相信杜文泉说的是实话。他喜欢她,别说是把所长让给她,就是让他替她去死,他也绝没二话。当年为了保护她和周广源,面对鬼子宪兵的酷刑,他宁死不说出她和周广源。当时魏全友带话出来,杜文泉一口咬定不认识她和周广源,就以为是有人要劫持一对青年男女,他看不过去才出手相救的。魏全友感叹地说,“也就是杜文泉,一般人很难扛得住鬼子宪兵队的酷刑”。也就是从那时起,陈燕春坚定了信念,嫁人就要嫁杜文泉这样的人。若不是杜文泉“死”了,周广源再怎么优秀,再怎么追求她,她也不会动心的。
周广源心里烦闷,又不能去找陈燕春,只能借酒消愁。
这是府右街的一家小酒馆,因为紧邻紫禁城,酒馆虽然不大,却是那些达官贵人和有钱人喜欢光顾的地方。从琉璃厂坐洋车到这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周广源常来此喝点小酒。关键是有一帮子喜欢玩儿的朋友,或提着鸟笼子,或怀里揣着过冬的蝈蝈或油葫芦(蟋蟀的一种),或带着其它好玩意儿来此炫耀的。这些人都跟周广源有交情。一是因为周广源喜欢交往,出手大方;二是周广源出自大户人家,有身份;更重要的是周广源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有学问。这家小酒馆有几样菜是周广源很喜欢的,芥末墩、豆酱、炸灌肠。然而,今晚周广源却没有心情跟朋友们闲聊,只是一个人喝闷酒,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
一个陌生人坐到了周广源的斜对面,要了两个小菜、一杯酒,不时地往周广源这边瞟一眼。此人,三十五岁左右,衣着得体,不跟任何人搭讪,他便是重庆派来的特务孙冉。
孙冉来北平有两个任务,一是联络潜伏在北平的特务,组织破坏活动;二是替某特务头子办一件私事,把周家人留下的龙杯搞到手。那个特务头子原以为只要挟持周家人去台湾,周老爷会把那对玉杯都带走。没想到周老爷留了一手,竟然只带走了凤杯。那个特务头子曾在北平主持过军统北平站,孙冉是他的亲信;那个特务头子很喜欢收藏玉器,对琉璃厂的店铺了如指掌,早就对雅玉轩的镇店之宝垂涎了;那个货郎是孙冉的手下,货郎去找周霞,也是冲着龙杯去的。
这时,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每个酒桌都坐满了人,后来的就只能站着喝酒了。周广源身边也站了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喝了两杯酒便走了。周广源见酒馆里乱糟糟的,便没了心情,喊掌柜的结账,一掏钱包,忘带了。周广源摘下手表押给掌柜的,掌柜的信得过他,不接手表,让他下次一起结,他执意不肯。孙冉起身过来。
孙冉:“掌柜的,这位先生的账我一起算了。”
周广源:“不行,不行,哪儿能让您破费呢?”
孙冉:“今儿晚上算我请客,下次你再请我一次不就扯平了?”
周广源:“素不相识,怎么能……”
孙冉伸出手:“鄙人孙冉,做粮油生意的。先生怎么称呼?”
周广源握住孙冉的手:“我叫周广源,琉璃厂雅玉轩是我们家的。”
孙冉:“雅玉轩?知道知道,原来是少东家,失敬,失敬。”
周广源:“多谢孙兄帮我解除尴尬,请孙兄有了空到雅玉轩找我。”
孙冉:“改日一定去雅玉轩拜访少东家。”
周广源与孙冉道别,出了酒馆要了辆洋车,回雅玉轩。被凉风一吹,再加上路面颠簸,周广源的酒劲上来了,让车夫改道去了周家大院。
周家大院还没有关大门,周广源让车夫在门外候着,自己晃晃悠悠地进了院门。周霞和韩玉萍见周广源醉醺醺地回来,很是意外。周广源并不理睬他们,从柜子里拿了点钱便要往外走。
周霞拦住他:“你干吗去呀?”
周广源结结巴巴地:“回雅玉轩。”
周霞:“这么晚了,就别走了。”
周广源:“不,我不想住家里。”
韩玉萍伤感地:“广源,要是因为我,我走。”
周广源:“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周霞:“你是不想看到陈燕春跟杜文泉在一起吧?”
周广源提高了嗓门:“不是!我就是不想在家里住!”
韩玉萍:“广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陈燕春已经不在这儿住了。”
周广源:“你说什么?”
周霞:“杜文泉回来的第二天,陈燕春就不在杜家住了。”
周广源:“她去哪儿了?”
周霞:“她现在是军管会的人,当然是住到军管会了。”
周广源沉默了。
周霞:“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死,就不要去找她;你要是去找她,迟早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周广源边往外走,边自语着:“我不去找她,不去……”
周广源出了大门,上了车,让车夫拉着他去军管会。此刻,周广源已经没有了理智,今晚他一定要见到陈燕春。
在杜家吃过晚饭,陈燕春跟杜母聊了一会,便告辞了。杜文泉随后牵着马追出来,执意送陈燕春回军管会。因为近期不安全,陈燕春便没有拒绝。杜文泉让陈燕春练习着骑马,陈燕春见路上没什么人,便没有拒绝。陈燕春考虑到今后的工作,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会骑马。杜文泉把陈燕春扶上马,他在前面牵着马,陈燕春起初有些紧张,没一会便适应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军管会。
杜文泉将陈燕春扶下马:“你骑得挺不错啊!”
陈燕春不好意思地:“要是没你牵着马,我可不敢骑。”
杜文泉坏笑着:“下次咱俩一块儿骑,保证你不害怕。”
陈燕春羞红了脸:“去你的,谁跟你一块儿骑呀?美的你。”
杜文泉依旧坏笑着:“你可别瞎琢磨,我就是为了教你骑马,可没别的意思哦。”
陈燕春娇嗔:“哼,就不让你占我便宜。不早了,你回去吧。”
杜文泉:“我进去坐会儿。”
陈燕春:“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想让别人说闲话。”
杜文泉:“咱俩是啥关系?我看谁敢说闲话!”
陈燕春:“你想啥关系?咱俩就是纯粹的同志关系。杜文泉同志,我要休息了,谢谢你送我。再见!”
杜文泉:“别……别呀!千万别叫我同志,我听着别扭。好,我走,我走。我要是再不走,恐怕要给我背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
陈燕春:“知道就好。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儿啊。”
杜文泉:“握个手总可以吧?”
陈燕春:“不可以。”
杜文泉:“小气鬼。”
杜文泉飞身上马,一勒马缰绳,枣红马威武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杜文泉:“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一夹马肚子,枣红马便窜了出去。
望着杜文泉潇洒的身姿,陈燕春微笑着摇了摇头。
陈燕春关上大门刚回到宿舍,便听到有人敲门。心说:这个难缠的家伙,怎么又回来啦?
陈燕春边往外走边问:“谁呀?”
门外传来周广源的声音:“燕春,是我。”
陈燕春惊讶道:“是广源?”
陈燕春快步走过去,打开大门,周广源一脸酒气地盯着她。
陈燕春担忧地:“你……你喝酒啦?”
周广源摆摆手:“没……没事儿,喝……喝了一点儿。”
陈燕春:“进来吧,我给你泡杯茶醒醒酒。”
周广源:“我就不……不进去了,在……在门口儿跟……跟你说几句话,就……就走。”
陈燕春走出大门:“那咱们到街上走走吧。”
周广源点点头,跟着陈燕春走上大街。
周广源:“我刚才看……看到文泉送……送你回来了。”
陈燕春:“我不让他送,他非要送。”
周广源:“你骑……骑马的样子挺……挺好看的,你比……比我胆儿大,我……我打小儿就怕骑马。”
陈燕春:“我也害怕,要不是文泉牵着马,我也不敢。”
周广源:“燕春,你……你是不是挺为难的?”
陈燕春:“嗯。”
周广源:“那你跟我说……说心里话,我和他,谁更……更适合你?”
陈燕春沉默了,因为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两个人,一个学识渊博,一个正直勇敢;一个风趣幽默,一个朴实率真;一个家境殷实,一个前途无量,换了别人也是两难的选题。更何况一个是她情窦初开时的偶像,一个是相伴了几年的知己。
周广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陈燕春。陈燕春开口了:“广源,求你了,不要问这样的问题好吗?”
周广源似乎酒醒了一些:“不,你今儿晚上一定得回答我。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一直在想,难道我不应该向你求婚?难道我错了吗?”
陈燕春歉疚地:“你别这么想。你没有错,是咱们谁也没想到,文泉会活着回来。”
周广源:“可是咱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已经是夫妻了,这个改不了啊!”
陈燕春:“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要跟你分开。我想的更多的是,尽量减少对文泉的伤害,因为他也没错,你说是吧?”
周广源:“我没说他错,即便他拿枪对着我,我一点儿都不怪他。我理解他的心情,换了我,我也同样会失去理智的。”
陈燕春:“广源,你能这样想,我心里好受多了。你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慢慢跟他解释的。他虽然脾气火爆,但他不混。”
周广源:“你觉得能够说服他吗?”
陈燕春:“我会尽力的。”
这回轮到周广源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怀疑陈燕春心里有他,就如他对陈燕春的依恋,陈燕春对他同样是有感情的。如果陈燕春一点不顾忌杜文泉的感受,就不是陈燕春了。陈燕春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又懂得感恩,这不正是他喜欢她的缘故吗?别说陈燕春现在并没有跟他分开的意思,即便陈燕春产生了动摇,他也不能怪罪陈燕春。
陈燕春:“广源,怎么不说话了?”
周广源:“我……我……”
陈燕春:“这一段委屈你了。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一定会说服文泉的。”
周广源:“你自己多保重,我走了。”
陈燕春点点头:“路上小心。”
周广源苦笑了一下,冲着拉洋车的招招手……
次日,周霞来到军管会,她是来找孟局长的。
杜文泉和陈燕春对周霞的到来都感到很诧异。周霞执意与孟局长单独谈,孟局长客气地将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周霞首先作了自我介绍。
孟局长亲自给周霞倒了杯水:“哦,原来是周广源的小姑啊!请坐。”
周霞不客气地接过水杯,坐下喝了一口:“孟局长,我知道您是这里最大的官儿,所以我只能跟您谈。”
孟局长笑了笑:“什么事,请讲。”
周霞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杜文泉拿枪逼我们家广源的事,您是知道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孟局长:“我不仅批评了杜文泉,还让他写了检查。”
周霞:“可是,我们家广源到现在不敢在家里住,他总这么躲着杜文泉,也不是事儿啊!”
孟局长:“我敢保证,杜文泉绝不会再对周广源……”
周霞:“恐怕您保证不了吧?杜文泉上来脾气,天王老子都降不住他。”
孟局长:“我既然说了,就能够保证。”
周霞:“那您把他叫过来,我要他当着您和我的面儿下保证。”
孟局长:“有这个必要吗?”
周霞:“您看,您心里没底儿了吧?我今儿个来找您,就是想告诉您,只要杜文泉住在我们周家大院,迟早得跟我们广源干起来。他手里有枪,弄出人命来也保不齐。”
孟局长:“哪儿有你说的这么邪乎?杜文泉是……”
周霞:“他是什么人,我不比您清楚吗?我这心啊,整天提到嗓子眼儿,生怕哪天……”
孟局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请你放心,杜文泉不会那么没理智。回头我再警告他一下。”
周霞:“您可别这样,他要是知道我跟您说了这些,说不定我的小命儿也难保啊!”
孟局长:“那你找我……”
周霞:“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们杜家最好搬出我们周家大院。”
孟局长:“搬出去?往哪儿搬?”
周霞:“我刚才看了,您这没几个人当差,房子却不少。杜文泉和陈燕春都在这儿上班儿,他们可以搬到这里住呀。”
孟局长看着周霞,没说话。
周霞:“杜太太眼睛看不见,搬到这里,他们方便照顾,也省得整天价来回跑了。”
孟局长:“可是,这里是办公场所,不大方便啊。再者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乐意搬过来呀。”
周霞:“乐意不乐意,还不得听您的?再说了,杜文泉发了狠话,死活要娶陈燕春,这事儿您不是也清楚吗?他要是真娶了陈燕春,就更不能住在我们周家大院了。您想想,我们家广源对陈燕春也着了魔,那样的话,广源又如何面对他们?”
孟局长:“听您这话儿,您赞成杜文泉娶陈燕春?”
周霞:“只要他们搬出去,我就想办法说服广源跟陈燕春断了。惹不起我们就不惹,还不成吗?”
孟局长:“你确定能说服周广源?”
周霞:“我是他小姑,他父母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广源不敢不听我的。”
孟局长:“好吧,只要你能说服周广源放弃陈燕春,我就能说服他们搬出周家大院。”
周霞:“那咱就这样说定了。”
孟局长:“嗯,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