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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9)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3-30 10:50:58      字数:4876

  我三叔来说亲的那个中午,我们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刨红薯干。我爹见三叔来了,就停下手里的活儿,点了一锅烟,苦闷地抽起来。
  三叔问:“我听说刘阳村的过来退婚了?”我爹叹口气说:“彩礼都送回来了,愁死个人了!”我娘一脸愁容地说:“他三叔,你说走到这步田地,该咋办呢?”三叔问:“女方家里是铁了心退婚呢,还是想提啥要求呢?”我娘说:“我看他们是铁了心,没得商量了。他们是嫌弃你大侄儿了。”
  我大哥低着头用力刨着红薯干说:“退就退了吧,大不了我打一辈子光棍。”我爹说:“你说这气话顶啥用呢,打了光棍你就在村子里有脸面了,以后我和你娘还咋在人前人后站呀?!”我大哥抬起头说:“不退婚咋办?我现在腿都瘸了,谁还愿意跟我过日子?当初咋就没砸死我呢。”
  我娘说:“你跟家人赌啥气呢,还嫌我们伤口不疼呢,你这一句话一把刀子的。”我大哥不吭声了,低着头使尽了力气,把红薯刨得“唰唰”的响。三叔“吧嗒”了两口烟说:“我看啊,还是找人去女方家说和一下,真就退了婚再找可就难了。”我爹说:“她张翠兰嘴皮子都磨破了,好话都说尽了,人家都没同意。哪个神仙能说和得了呀!”三叔默想了一会儿说:“要不让德武哥去一趟,他和刘阳大队支书刘进是表兄,刘进不是刘二芳的堂伯吗,看着亲戚的面子,兴许能有转机了呢!大不了咱们多出点彩礼,到时候我跟大哥都帮衬帮衬,过了这难关再说。”我爹说:“你想的是好,可他孟德武能肯帮咱去说和?再说他就是去了,人家也未必能给他面子啊。”三叔说:“女方能不能同意这门亲事,这不好说,但是我敢说德武哥肯定会答应去说和这事的。”我爹问:“为啥?就凭你和他搭班几十年的交情?”三叔笑着说:“这倒不是,他是想和咱结亲家呢!”
  “啥?!”我爹娘同时怔住了。三叔看了看厨房里的我姐,压低了声音说:“昨晚,德武哥到我家里请我来做媒了,说是他们夫妻俩都相中咱香儿了,想给他儿子高智提亲呢。他既然想和咱结亲家,那咱品春的事他还能不帮忙?”我娘说:“和支书做亲家,咱是不是高攀了啊?”三叔说:“二嫂,又不是咱们贴着他家,是他们相中咱们香儿的嘛,有啥高攀的呢;再说咱香儿十里八村有挑的吗?”
  我听了给姐说亲的事,就悄悄跑到厨房里告诉她。我说:“姐,我告诉你啊,三叔过来给你提亲来了。”我姐以为是金善水托三叔来的,就问我:“提的谁?是你善水哥吗?”我摇摇头说:“是孟高智。”我姐一听脸色就“刷”地一下苍白了。
  我爹沉思了一会儿,问:“是他孟德武想定亲呢,还是他儿子高智看上香儿了?”三叔说:“我觉得应该是高智的主意,如果高智不乐意,德武哥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呢!二哥、嫂子,恁俩觉得这门亲事咋样?”我爹娘还没答话呢,就听我姐说:“三叔,我不同意这门亲事,麻烦您给推了吧。”
  我爹见我姐从厨房里出来了,就吵她说:“你懂啥呀,快做饭去。”我姐委屈地说:“我的婚事,你们不能给我做主。”我爹说:“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你不嫌害臊啊!”我娘说:“闺女,人家高智可是国家干部,能看上咱,那是你多大的福分啊,这辈子你还能吃苦受穷了?”我姐说:“他是干部,我是社员,我不愿意高攀他。”我爹说:“我知道你咋想的,你心里一直惦着他金善水呢。”我娘说:“你小声点,让外人听了不笑话闺女吗!”我爹故意大声说:“她怕被人笑话吗?放着福窝她不进,偏要跳火坑里!”我姐说:“心里乐意,吃糠咽菜都高兴;心里不乐意,大鱼大肉都难受!”我娘说:“香儿,你少说两句吧,你爹还不是为你好?”我姐说:“要是为我好,为啥不顾俺的心意?”我爹就气愤了,说:“死妮子,我今天还就把话给你撂下,只要你爹还有一口气,你就甭想跟他在一块儿。”
  两行泪珠子从我姐脸上滚下来了,她盯着爹看了一会儿,啥也没说,扭头去了厨房,坐在灶火里哭起来了。
  三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哪里知道我姐心里有了金善水啊!他本想这门亲事对我们家是一件喜事呢,谁料他又添了麻烦。三叔说:“二哥、嫂子,既然咱香儿不乐意,我去推了吧。”我爹说:“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山高路远啊。这要依了她,以后肯定要遭罪呢,我和你嫂子哪里忍心啊;再说不是还牵扯到品春的婚事吗,你先和他德武说说品春的事吧,看他咋说。”
  当天晚上,三叔见了孟德武,把我大哥退婚的事给他说了,并希望他能到刘阳村跟女方说和说和;至于我姐不答应定亲的事,三叔是只字未提。孟德武迟疑了一阵儿,可能觉得这件事儿并不像我三叔想的那么好办,为父母的嫁女儿能看谁的面子呢,不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幸福吗?但既然三叔提出来了,他也就答应下来了。他跟我三叔说,就算他出面这事儿也未必能成。三叔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都算尽力了。
  那天吃过晚饭,我姐想出去见金善水,我爹把她锁在屋里了,交代我娘说,不要放她出来,而后披上褂子去我大伯梅学明家里了。我姐心急火燎的,一时没了主意,她只想早点见到金善水,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好让他拿个主意。她想了想就把我喊到窗前,让我去找梅花姐过来解围,再去找金善水,让他到村后的青龙岗上等她。
  我把我姐的事跟梅花姐说了,梅花姐拉了田英就过来了。梅花姐跟我娘说,要找我姐到俭农叔家里安慰田凤去;还说田凤的父母想把她嫁到林县,那人是某个公社干部的儿子,是个哑巴。田凤哭哭闹闹的不肯去。我娘问:“田凤啥时候说的媒啊?不是前天才见了王江寨的,没有成吗?”田英说:“那家子太穷,兄弟三个都还未成家呢,拿不出彩礼。”我娘又问林县的谁给说的媒,田英说还是翠兰婶子,她姑表兄的儿子。我娘听了叹息了一声说:“多好的闺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哑巴呢,一辈子连个知热知冷的话都没人去说。”
  我娘开了屋门把我姐放了出来,跟梅花姐和田英交代说:“你们去了别坐太久,要不你二伯回来以后又该骂香儿了。”出了院门,我姐就匆匆忙忙地奔青龙岗去了。
  我姐来到青龙岗的时候,金善水已经蹲在那里等她了。他见我姐过来,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姐见到金善水,情不自禁地哭了。金善水焦虑地问她出了何事,她哽咽着说:“孟高智托三叔过来提亲了。”一句话就如万斤巨石把金善水给砸蒙了。他的声音瞬时变得低沉了,问我姐说:“你爹娘同意了吗?”我姐说:“还没应下,可是……”金善水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了,香妹,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到你家里去提亲。”。
  第二天一早,我姐就盼着金善水的媒人过来,但吃了早饭也没见来人。
  上午,我爹带着我们在院子里打红薯淀粉。一家人整整忙了一上午,我姐一句话都没说。一直等到吃了午饭,还不见媒人过来,我姐就坐不住了,她三番五次地跑到街上张望,最后终于见到金善水提着一兜儿点心朝我家走来。那天金善水没请人做媒,是独自过来的,我姐怕爹看到她的慌乱,便匆忙躲到堂屋东间的卧室里去了。
  金善水进来的时候,我爹正在院子里喂猪,他把猪食倒进了猪圈的石槽里,然后拿了根棍子在里面搅。金善水进来叫了他一声“二伯”。我爹斜眼看他一眼,狠狠地在猪身上打了一棍,骂了一句:“畜生,没有油水的你还不吃呢,有本事你就饿着,饿死了下辈子脱生个干部,到时候老子供着你。”骂完扔了棍子,转身瞪了一眼金善水说,“你来干啥!”金善水还未答话,他便朝堂屋走去了。
  我娘提了壶开水从厨房里出来,见金善水涨红了脸在院子里站着,忙走上去说:“善水侄儿,快进屋坐吧。”金善水就跟着我娘进了堂屋。我爹在凳子上坐下,拿起烟锅子,在烟袋里捏了一撮烟叶塞进烟锅里,用拇指按结实了,划了根火柴点上,一脸冷漠地抽起来。我娘倒了一碗开水放到桌子上对着金善水说:“有话坐下说吧。”金善水“哎”了一声,把一兜儿点心放在桌上,对着我爹坐下了。金善水坐在那儿,静默了一阵子,一直紧张地搓着手,头上也急出了汗,好似还不知从何开口。
  他不开口,我娘就说话了。我娘说:“善水侄儿,其实你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为啥来的。”金善水说:“二伯、二娘,我、我是真心喜欢梅香的!”我爹朝地上啐了一口,说:“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回去也好好想想,你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俺家闺女的。”金善水脸一红,咽了口吐沫,说:“二伯,您老说得没错,我金善水现在一穷二白,但是我敢给您二老保证,这辈子我肯定对梅香死心塌地,别人有的,以后我也一定能够挣来,绝不会委屈了她。”我爹冷笑着说:“平时你就是这么哄我闺女的吧,她年少无知听了也就信了,你就拿这话来哄老子,你以为老子也好哄骗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的毛长齐没呢?老子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你还哄老子呢!还以后?谁能料定以后的日子能过成啥个球样!”金善水说:“二伯,我的话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既然说了就会去做,不信您老就一天天看着。”我爹说:“你爱咋做咋做,你过得咋样跟我们梅家没啥关系,我也没有闲心跟你赌气,我还是那句话不许你和我香儿来往。”金善水说:“二伯,我知道您是想把香妹许给孟高智,但是我们……”我爹黑着脸说:“你小子听谁讲的?”
  我爹猜想肯定是我姐告诉了他,就更加恼怒了,说:“你说的没错,人家是国家干部,你是啥?你就是一个刨地的社员,自个家还养不好呢,我为啥要把闺女许给你啊?放着好日子不过,我让闺女跟着你吃苦受罪啊!”金善水说:“二伯,二娘,请你们放心,日子过得好坏,我都不会让梅香吃苦受累的。我知道,现在我和他孟高智根本没法比,他能给梅香的我给不了。但是我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就比他差。”我爹“哼”了一声,说:“你倒真能吹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要我怎么说你好呢,说好听点吧,你是人穷志不穷,说句难听的吧,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如果你要真去城里读了大学,你说这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今,就你,还跟高智比将来呢,让谁听了还不笑掉大牙!”
  我爹一番话说得金善水无言以对了,他痛苦地沉默了片刻,努力挤出一句话来,说:“二伯,您老怎么说我,怎么看我都行,我只求,只求您老能答应我和梅香的亲事。”我爹说:“你要是家里缺钱缺粮了,今天来跟我张了口,我都会给你些;但是这事不成,你就算再怎么求我,我都不会答应的。我也是给过你机会的,但是你只顾自家,不顾香儿啊,千人万盼的机会啊,你硬是给放弃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谁也怨不得!你走吧,以后别再和我家香儿来往了,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头,以后你再敢纠缠我家香儿,我们梅家决不饶你。”
  金善水的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他起身说了一句:“人穷未必穷一辈子,好也未必好一辈子!”说完转身走了。我爹敲着烟袋锅子自言自语地说:“老子不是瞎子!是骡子是马,老子看得清楚着呢。”
  话音刚落,我姐就泪流满面地从东间里冲出来了,她哽咽着冲我爹喊道:“爹,你太过分啦。”说完就去追已走到院里的金善水了。“你给我回来。”我爹怒吼了一声,我姐停了脚步。我爹抓了桌子上的点心扔了出去,说:“把东西带走!”金善水眼里的泪水滚落下来了,他没去擦它,迈开步子走出我家的院门。我姐回过身来,万般委屈地冲我爹喊了一声:“爹啊……”
  金善水从我家里出来,心里觉得憋屈。该说的自己都已经说了,我爹根本瞧不上他。他独自在街上走着,想着他和我姐真没希望了。走着走着他就不知不觉来到村后的青龙岗了。他站在高高的青龙岗上,望着下面的村庄、村前的龙水河以及远处的黄土大地,内心不禁生了一阵阵的悲凉。
  我爹瞧不上他,不相信他的未来,他自己又何曾相信自己的未来呢!尽管他在我爹面前把自己的前程说得铿锵有力,但他清楚那只是他冲动时的自信,但是冷静下来,未来的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呢?在这片沉重的土地上,他已经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这些年里一个“地主成分”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头上,给他的心灵涂抹了一层黑暗,让他整日感到家人的生活暗无天日。如今虽然这“地主成分”的帽子摘掉了,但是没了“紧箍咒”他金善水也变不了孙悟空,一个跟头也翻不出这片伤心的土地。自己的未来究竟又在哪里呢?究竟怎样才能让自己脱离苦海呢?自己这辈子又能否在这片土地上出人头地呢?此时此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迷惘!
  清冷的夜晚,露水打湿了金善水的衣服。他坐在院子里的青石上,默默地抽着纸烟。两三年来他总怕我姐被人抢了去,现在可怕的事情终于来临了。他嘴里吐着烟气,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一根接着一根,一包汴京牌纸烟全被他抽完了。微弱的烟火映照着他愁苦的脸,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就像是露水一样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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